曾廣燦同志:十一月七日來信敬悉。事忙遲復為歉。瞿秋白當年稱《子夜》為受了左拉《金錢》的影響云云,我亦茫然不解剖所指。在寫《子夜》之前的十年,我曾閱讀左拉之作品及其文學理論,並贊同其自然主義之主張,但彼時中國文壇實未嘗有人能把自然主義,現實主義之界限劃分清楚,當時文壇上,尚未見有人介紹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當時創造社尚在提倡唯美主義也。一九二七年我寫《幻滅》時,自然主義之影響,或尚存留於我腦海,但寫《子夜》時確已有意識地向革命現實主義邁進,有意識地與自然主義決絕。但作家之主觀願望為一事,其客觀表現又為一事,客觀表現(作品)往往不能盡如主觀所希冀。《子夜》在客觀上未能如作者之所期,此為事實,但此則可以說是自然主義尚未全然擺脫,而不能說它受了某一具體作品(如《金錢》)之影響也。如謂題材有相似之處,乃從表面看事物;因《子夜》所寫者為半殖民地之中國之民族資產階級與買辦資產階級之鬥爭,決與法國之資產階級之內部鬥爭有期本質上之不同也。此即我對於瞿秋白云云茫然不解剖所指之故。但四十年來,我未有一言自辯,此因我對於凡評我作品之言論,都不作自辯,不欲對瞿例外也。
今承明問,本想緘默,繼而想一想,還是說幾句罷,故略述如上。但您寫論文時,請勿引用我此信。您如同意我的看法,可闡明之,但不必引用我此信曾如何云云。
其次,來信第二問,非事實。第三問,吳蓀甫其人,並無原型,至於有人說原型為章伯鈞(來信所述),尤屬荒謬。
章乃一政客,如果欲把他寫進《子夜》,他當與屠夜壺並列,還攀不上吳蓀甫的一行也。匆復,順頌健康。
沈雁冰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