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動詞—恐怖十三樓 05 兩生花 藏過七百年的愛情
    她餵了我一顆細小的藥片,極苦,我卻含著,直至房門閉鎖的那一刻,奮力地吐出去。總覺得是它讓我想不起一切。口水沿著嘴角滑下來,冷卻、乾涸,像失水的河道,現出斑駁的龜裂紋。

    藏過七百年的愛情

    岑桑

    1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全身虛浮,嘴唇乾涸出微小的傷口,有血液鹹腥的味道。陽光從窗口斜斜地照進來,鋪在一個女人的身後。她坐在我的旁邊,切一塊紅色的瓜瓤。我的眼睛只能緩緩睜開一條縫隙,看見她像一團昏暗不清的影。

    「吃西瓜嗎?」她微微向前探身,纖細的叉子紮著一小塊西瓜送入我的口中,「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我看見了她的笑容,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思軒來了,我下次再看你吧。」

    女人走了,我聽見開門的聲音,傳進一個清悅的男聲,「蘇青,她怎麼樣了。」

    「好多了,還吃了一片西瓜……」

    聲音漸漸淡進空氣,房間異常安靜。對於我來說,世界像四周的牆壁一樣蒼白而陌生。

    思軒和蘇青是誰呢?我不知道。我想,我至少要先想起,自己是誰?

    依稀又傳來細碎的腳步,是護士,帶著福爾馬林冷刺的味道。

    「吃藥了。」她扶我起來,放在我嘴裡一顆細小的藥片,送水極苦,我卻含著,直至房門閉鎖的那一刻,奮力地吐出去。總覺得是它讓我想不起一切,口水沿著嘴角滑下來,冷卻、乾涸,像失水的河道,現出斑駁的龜裂紋。

    蘇青再來的時候,我坐在床上吃一碗清淡無味的粥。第一次看清的她的樣子,長髮齊肩,有淡褐色的眉。

    「你是誰?」

    「我是蘇青,你姐姐啊。」

    難怪這麼熟悉。她真愛笑,一句話便笑起來了。

    「我怎麼會想不起以前呢?」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說了也沒意思。」蘇青接過粥碗,輕輕舀起,送到我嘴邊,「不記從前最好。思軒一會兒就來了,接我們回去。他是我男朋友。你就叫他姐夫吧,他一定開心。」

    她說是我的姐姐,可是提起思軒的那一刻,我的心裡卻分明起了淡淡地敵意,「我還是叫他思軒吧,叫姐夫怪彆扭的。」

    蘇青的眼睛閃過一瞬的凌厲,卻又翩然笑了,「反正早晚的事,你怕什麼?」

    一個沒有記憶的人還會怕什麼呢?是懼怕找不回曾經的記憶,還是怕想起它。我忽然問:「那我叫什麼?」

    「蘇尹。」

    2

    我的房間很冷,掛著墨綠蔽光的窗簾,拉開,可以看見密藍的海水。蘇青說,這是我的家了,但我看不出半點熟悉。她很少來,只留下一串陌生的號碼,永遠是接不通的忙音。我開始學習上網,透過盈藍的屏幕,悄悄看這個世界在說些什麼。

    門鈴響的時候,我已經昏昏欲睡了。從門鏡望出去,竟是思軒,讓我有莫名的心悸。他喝了酒,臉微微紅著,問候間,散著淡淡的酒氣。

    「有什麼事麼?」

    「沒……事。」他醉了,嘴巴變得笨拙,「路過樓下,來……看看你。」

    「進來喝杯茶吧。你醉了。」我側身讓他進來。他便虛虛地坐進沙發,腳不客氣的搭在茶几上。我泡了杯艷茶。坐在他的旁邊,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相熟。我問他知道我從前的事嗎。

    他猶豫不決,淡淡地說:「還是讓你姐姐告訴你吧。」

    我歎了口氣,想不出自己經歷什麼竟然讓所有人對我守口如瓶。思軒忽然握住我的手,有炙熱的溫度,「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你跳海自殺了。」

    「自殺?」我有些不可置信,剛要詢問,房間的門卻開了。

    思軒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握住我的手鬆脫了,「蘇青,你怎來了?」

    蘇青只用眼角的餘光掃過思軒尷尬的臉,輕輕地笑了,「我給蘇尹送藥來了。」

    蘇青再不理睬思軒,只是叮囑我吃藥,對思軒不多一句,之後便一個人走了。而思軒卻僵僵地對我笑了笑,一聲不響的跟了出去。關門的一刻,我忽然生起莫名的忿恨,把門摔得轟響。難道我曾經愛過思軒?可是答案永遠是空白的記憶。看著手裡透明的瓶子,裝著細小碧綠的藥丸,我把它們倒進馬桶,沖水,旋進黑色的深洞。既便蘇青說它對我如何重要,我也只是覺得它是一瓶偽裝的毒。

    熄了臥室的燈,躺在床上。我漸漸困了,睡神籠罩般膩著雙眼,不想睜開。身後依稀有絲絲的耳語,卻聽不清楚,只覺背上貼著軟涼的軀體,輕輕地摩挲。我猛然睜開了眼睛,倉皇地坐了起來。可是身後,卻空無一物,只有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間強擠進來,在床上畫出一線奇異的光斑。

    是夢吧,我長吁了口氣。

    靜謐的空氣中卻忽然傳出一聲輕笑,緊閉的窗簾上,一個黑色的影子瞬間淡遠了。我的心裡陡然生出恐懼,跌撞地撕下墨綠的窗簾。

    「誰?」

    月光頃刻洩了進來,我卻不由地迷惑。這裡不是24樓嗎?怎麼會有人影淡出窗外。

    3

    海水冰涼,赤腳走在綿軟的沙灘。思軒說我跳海自殺,會是這片海嗎?

    「上來吧,三月的海水太涼。」是思軒,站在海水的邊緣,白色的泡沫撲在他的腳前。

    「你不怕蘇青看見了?」我只是停下來,卻沒有上去的意思。

    思軒僵澀地笑了,「別說她了,快上來吧。」

    我走到他的身邊,抬眼望他,「肯定不是我自己想跳海的。」

    「為什麼?」

    「這麼涼,我寧可找個浴缸。」

    思軒笑了,忽然把我橫抱在懷裡,「鞋子呢?別紮了腳。」

    我卻緊緊地攀住他的頸,放肆地說:「你說我還會告訴你嗎?抱我回去吧,就不會紮腳了。」

    我相信自己真的愛過他,哪怕我想不起從前,愛不需要事實,只要感覺分外明晰。那天思軒帶我去了一家餅屋,我赤腳的樣子,讓店員側目。思軒說我最喜歡這裡的蛋糕,看來,我與他真的有許多過去。

    思軒送我回去的很晚。打開房門的時候,看見蘇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吸一支細長的煙。我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沒想到她會吸煙。

    「藥怎麼不吃?」蘇青晃了晃手中的空掉的藥瓶。

    「不想。」

    「不吃怎麼會找回記憶呢?」

    「吃了就更想不起來了。」

    我轉身回房,不想與她糾纏,可是不知怎麼,她又出現在我的面前,雙眼帶著凜冽與肅殺的神情。一瞬間,她的瞳孔竟收成兩條細線,散開黑色蛛網般的冰裂紋,「你還是離思軒遠一些吧。」

    我錯愕地看著,恍如幻覺。

    4

    這幾天,我的頭總是劇痛,似乎有些東西總在蠢蠢欲動。我常常有些不知所謂的幻覺,讓我分不出真假。我甚至不敢肯定那天坐在沙發上的蘇青是不是真的來過了。因為每天夜裡,我總會看見她坐在昏暗的沙發上,緩緩地吸煙。或許我真的應該吃完蘇青的藥,我不知道。

    我很想念思軒,決定去找他。他在中環的寫字樓,B座,52層。我拿著他的名片,慢慢摸索。繁盛如錦的城市,淡漠如親人的笑臉,讓我想起蘇青。我的頭又在痛了,像有什麼滲進來,帶著冷冽的蒼白。

    站在電梯的門前,看它開合,我始終不肯邁進。我怕一個人乘電梯,怕一人被關進那個緊閉的盒子。電梯第7次打開,有人從我身邊跑了進去,淡青身影,很快。我慌忙跟著。

    「52層,謝謝。」

    電梯搖動,嗡嗡地響了,我才恍然發現,沒有人按鍵,電梯裡竟空無一人,只有四牆幽閉的鏡子,照見我的驚慌。我不能自控地按著牆壁上所有的按鍵,它們亮起,暗下,毫無作用。我有些歇斯底里,拍打四壁,喉嚨裡發出細弱殘破的嘶鳴。

    我依稀聽見一個安穩的聲音,「你怎麼了?」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從鏡子的倒影中隱約看見一個淡弱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後。

    「別怕,門都開了,你不是來見思軒嗎?要鎮定,你怎麼能讓他看見這樣的你呢?」

    是啊,我是來看思軒的,怎麼能這樣失態。

    「快出去吧,門要關了,一直向前走,就可以見到他了。」

    是嗎?原來這麼簡單就可以見到他了。我覺得身後的影子在笑呢,帶著安詳柔和的光芒。要看見思軒了,我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我有多久沒見過他的笑容,想念他雙臂緊扣的懷抱,和頸間淡淡的香氣。

    我要快點了。

    「蘇尹,站住!」是思軒,凌厲的聲音響在身後。

    迎面的風很大,陽光亮烈的鋪在眼前。我一動不動站著,四肢因恐懼而微微的輕顫,因為我猝然發現,自己竟站在大廈頂層的邊緣,只需虛虛地邁出一步,就可以墜進三百二十米的高空。

    思軒抱我下來,緊鎖的眉宇看得出他的擔憂。我不聲不響地靠在他的懷裡,任他怎樣詢問,也不回答。他的襯衫很薄,可以清晰地觸及他的體溫,心跳,讓我平復。

    「蘇尹,你還是吃藥吧。總是這樣讓人擔心。」蘇青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思軒的身後。思軒手臂微微一鬆,卻被我緊緊地抓住了。

    「好吧,晚上請思軒給我送來吧。」

    「不用了,我帶著呢。」

    綠色的藥片托在蘇青的掌手,像一顆剛剛成形的蠱蟲。我把它含在嘴裡,艱澀的嚥下。我覺得自己困了,但頭痛好了許多,我希望這一刻停下來,停在思軒的懷裡,可我卻聽到蘇青伏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咱們送她回家吧。」

    她又笑了。

    5

    時間對於我來說,似乎就是想念。常常在那些遺失的記憶中努力搜尋與思軒的蛛絲馬跡,雖然,那只是徒勞。我悄悄打思軒留給我的電話,但他總是不苟言笑,我暗暗猜度,蘇青一定在他的身旁。

    「是思軒吧。」

    「嗯。」

    「我想你了。」

    「我知道。」

    「蘇青在你身邊吧。」

    「嗯。」

    「你不能多說點什麼嗎?反正,她也一定猜出我是誰了。」

    綿長的沉默,隱約聽見蘇青冷冷地聲音,「是蘇尹打來的吧,想說什麼就說吧。」

    我忍不住冷笑。我和她,沒有相對,沒有說話,電話兩端卻劍拔弩張。

    「來看看我吧!」不等思軒回答,我掛上了電話。

    那天晚上,思軒真的來了,面色青白,額頭粘著汗水。我拉他進來,問他怎麼了。但他沒有說話,只以吻作答。他的唇,柔軟,冰涼,紋路清晰,凍結我所有的意識。我只能睜眼,直直看著他的瞳孔,潛著囂艷的綠芒。我從沒想過一個男人的身體可以這樣柔軟而膩滑,我們赤裸的糾纏在一起,像兩條冰冷相偎的蛇。我忽然停下來,問自己,這會不會只個幻覺。可是,它真的是個幻覺又如何?

    6

    第一次看著思軒穿著白色的浴袍,有別樣誘惑的神情。他調了兩杯酒,淺綠清透,放在我的手裡。

    「為了你,」思軒輕輕撞我的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乾杯。」

    門鈴卻不合時宜的響了,我看見思軒掃興的笑容。我拍拍他的手背,「一會兒就回來。」

    可是房門打開的那一刻,我卻完全陷入一片難以自醒的震驚。是思軒,穿著凌亂的西裝。我茫然地向身後望去,卻只有一隻空掉的酒杯停在桌上。

    思軒走進來,抿著唇,眼中有捉摸不定的猶疑。他忽然拿過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我替他擦去嘴角殘留的一滴,他便捉住了我的手,「蘇尹,我不能騙自己,我愛你……」

    他的眼神怦然散了,表情停滯在愛我的那一刻,倒下,像一片捲曲的葉子落在我的腳前。

    「你怎麼了,思軒……」我驚慌的看著,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而這時,蘇青卻從我身後走了出來,穿著白色的浴袍。

    「怎麼會這樣呢?」她輕顫的指尖,撫弄著思軒的頭髮,「那是我給蘇尹的,你為什麼要喝呢。」

    她站起來,生生地望著我,「姐姐,這回你滿意了,你讓我一次又能如何……」

    「你……怎麼會在我家裡?你不是我的姐姐嗎?」

    「你真不記得了,那就別吃那些藥了。」

    蘇青笑了,像兀自妖冶的紫鳶,轉瞬淡成一片綠影,散了,只留下白色的浴袍空空落在地上。

    如果不是思軒仍然躺在我的面前,我真的只當它是一場幻覺。可是,他真的蜷在那裡,漸漸僵硬。我跪下來,輕輕撫上他久久未合的眼睛。皮膚死亡的冰冷,從指尖直竄進記憶的深處。

    「大和尚,你把他給我,我就告訴你姐姐藏在哪兒了。她快生了,難得的機會。」

    原來,蘇青真是我的妹妹。那時她還小呢,穿著碧綠紗蘿的裙子,就那麼愛笑。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們姐妹這麼多年的情誼,都抵不過一個男子的重要。如今,她也該等了恨了幾百年吧。

    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這樣不堪的記憶忘得乾乾淨淨,又何必冥思苦想地找它回來。我吃下整整一瓶綠色的藥片,就可以忘記了吧,思軒,或是應該叫你,許仙。

    窗外下起了夜雨,有隱隱翻滾的雷聲。我穿著白色的長裙,輕輕走進那片深藍起伏的海水,漫上腳踝、腰肢、脖頸、頭頂……任自己沉進冰冷晦暗的深處。

    7

    我躺在白色的床上,全身虛浮,嘴唇乾涸出微小的傷口,有血液鹹腥的味道。陽光從窗口斜斜地照進來,鋪在一個女人的身後。她坐在我的旁邊,切一塊紅色的瓜瓤。我的眼睛只能緩緩睜開一條縫隙,看見她像一團昏暗不清的影。

    「吃西瓜嗎?」她微微向前探身,纖細的叉子紮著一小塊西瓜送入我的口中,「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我看見了她的笑容,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思軒來了,我下次再看你吧。」

    女人走了,我聽見開門的聲音,傳進一個清悅的男聲,「蘇青,她怎麼樣了。」

    「好多了,還吃了一片西瓜……」

    聲音漸漸淡進空氣,房間異常安靜。對於我來說,世界像四周的牆壁一樣蒼白而陌生。

    思軒和蘇青是誰呢?我不知道。我想,我至少要先想起,自己是誰吧?

    依稀又傳來細碎的腳步,是護士,帶著福爾馬林冷刺的味道。總覺她會餵我一顆細小碧綠的藥片,或許是因為她的臉上帶著和蘇青一樣熟悉曖昧的笑容。我聽見她在我耳邊說:「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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