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看不清身形渾身是血絲的肉影,細細小小的個頭,輕飄飄的晃蕩在鏡中。
夜啼
江航
有時,我依然會想念榮生和小艾。
榮生死的時候,不過是27歲。小艾變得癡狂,直至入住精神院,也只是23歲的年紀。
想起他們,我在黑夜中,會暗暗的哭泣。
一向,我和榮生小艾的關係都很親密。他們出事以後,房子空寂了下來,我就住了進去。我應該把房子給他們看牢,榮生不再會有歸期,而小艾說不定哪天還可以回到這裡的。
除了我,房子裡沒有別人,榮生和小艾的家人都因他們出了事後,覺得這房子的怪異,從此就不再上門了,就連附近的幾個鄰居,也都四散而遷去別處了。
我去精神院看過一次小艾,她的姿容早已不堪,像是一朵枯萎的蓮。她的鄰床,都是些講話沒有頭緒的男女,拿著電話薄,當成點菜的單,在房間裡胡亂的叫嚷,野獸一樣。
我去的時候,沒有醫生和護士在。我兩手空空,什麼也沒帶就來了,其實,我也不知道還能給小艾帶什麼,或者說已經找不到對她有意義的東西了。現在的小艾,什麼都不需要。
我來之前,在影集裡特意看了許多小艾和榮生的合影,相片上他們如此幸福,小艾是那樣的美艷,榮生又是那樣的俊逸。幸福總是如此短暫,彷彿煙雲。
那天我去探小艾時已經很晚,進門時,窗外,落日漸隱。小艾鄰床的那幾人,還在熱烈的瘋言瘋語,對我的出現,熟視無睹,也好,我原本也不大樂意理會這些人。
我站在小艾的床前,看到她空洞的眼神,然後,我見她看著我。她說,你來了。
我看著她,覺得她是清醒的,不像傳聞中的那麼癡狂。
我點點頭。抬頭再去看她時,發現她的眼神是游離的,根本就不再看我。然後,她又說,你來了。這回,我聽到她叫了一個名字,她說,小五,你來了?
我苦笑一下,她當真已是癡狂了。
誰是小五呢?
我很快就離去了。看到小艾這個樣子,我心裡還是有些難過的。
榮生的墓,我也去看過一次,我順手把鄰墓的一束不知名的花,放到了榮生的碑前。
我住在榮生和小艾的家裡,不大出門,房間裡的很多東西,都落滿了灰,我也懶得去清理,反正我也不會住的太久,我並不喜歡這裡。
傳言裡說,小艾和榮生結婚後不久,小艾懷了孕,想留下孩子,榮生死活不肯,說怕影響工作,爭吵不斷。後來,小艾沒辦法,只好在榮生的陪護下,把四個月的胎兒給打掉了。
小艾留了很多血,看到帶著血絲的四個月大的胎兒肉體,從身體裡剝離出來,小艾哭得很無助。榮生到是像大大鬆了口氣。
小艾流產後沒幾天,就開始出現幻覺,看到四個月大胎兒的帶血的身影,在房間裡四處晃動。夜夜傳來嬰兒的哭泣聲。
在小艾崩潰之前,榮生就突然死去。
赤身裸體的死在浴缸裡,臉上有驚恐不已的表情。傳言裡說,是看到佈滿血絲的胎兒身影在浴室的鏡中,忽然出現。
其實,小艾和榮生出事的前後真相,我知道得最多,但是沒有人來問我,我也不想到處去說。任它們詭異飄飄的四處傳播。事情都已經這樣,說再多也沒什麼意義了。
我住進來,不覺得害怕,但我不敢去照鏡子。我把所有房間裡的鏡子,都用布給蒙上了。
我在空寂的夜裡,想起榮生和小艾,很是傷感,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做為和他們關係親密的人,我依然懷念他們。
我常常翻看房間裡的影集。
我有好久都沒有去看過小艾,也沒有再去看過榮生的墓,忽然有一天從醫院傳來小艾跳樓自殺的事。我心裡只是驚了一下,也就不再怎麼想了,也許,那種方式對小艾會更好。
我沒去醫院,我只想離開這裡了。
當天夜裡,我在房間翻看小艾和榮生的影集,忽然在櫃子裡看到一本日記,我打開看去,看到小五兩個字閃現眼前,我在暗暗的光線裡細細的看。終於明白,原來,小五是那個孩子的名字。
雖然,他們沒有給小五出生的機會,但名字卻早就想好了。
我看著日記,想起我那日去看小艾時,站在她的面前,她卻喚,小五,你來了?
這一刻,憶起當日的那幕,才發現小艾的眼神喚起小五時,充滿了無限的感傷和遺憾。
看著蒙了些許塵土的日記,我又細細的翻了翻,裡面是小艾在流產後寫的一些日記,記錄了對小五的懷念,看得我心微熱,幾欲流下淚來。然後,我急速跑到鏡前,扯下那塊大布,想照照鏡子,我都不知道如今自己變成什麼樣了?
看到鏡裡的人,我還是嚇了一大跳。
那是一個看不清身形渾身是血絲的肉影,細細小小的個頭,輕飄飄的晃蕩在鏡中。我閃過瞬間的恐慌,在鏡前,我搖擺了一下我的身子,再看鏡中,除了那個細小的肉影在跟隨晃動了一下外,並無他物。那細小的肉影——當然——是——我。
我在這夜,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鏡前,我轉身,瞬間,忽然在房間幽暗的光影裡,看到了小艾和榮生。我懸浮在半空裡,靜靜的看著他們。小艾和榮生蒼白的面色上,掛了一臉的悔意。
小五,我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