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約定:如果誰變心了,裝著我們合照的鏡框,就會從牆上掉下來砸到誰頭上……
地鐵站的紅裙女孩
那麼藍
早上七點,我照例在人民廣場等候地鐵。地鐵站裡光線很明亮,站台上擠滿了趕著去上班的人。我的右邊是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長髮直直地垂在肩上,遮住了半邊臉。女孩安靜得悄無聲息,不似其他人左顧右盼或者焦急地看手錶。
地鐵要進站了,捲起的強大氣流衝擊著站台。我瞇了瞇眼,恍惚中,一個紅影像蹁躚的蝴蝶,被風刮起,捲入了站台下的鐵軌。地鐵停下來,身邊的紅衣女孩消失了。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耳邊劃過女人的尖聲驚叫。這天早上7點零十分,人民廣場地鐵站,一個年輕女孩衝向剛剛準備靠站的地鐵,死了。
我開始做噩夢。夢見這個不知道臉長得何番模樣的紅裙女孩。我開始神經質地懼怕地鐵。地鐵呼嘯而來的時候,彷彿有一股神秘力量,要把我整個人吸進軌道。我拚命克制,才能讓自己的腳跨上的是車廂而不是邁向鐵軌。我不想發瘋,於是決定搬家,搬到陝西南路的公司附近,逃離地鐵。
當女房東把我帶到這套漂亮的一居室時,我第三次不確定地問:「真只要400塊錢一個月,這麼便宜?」女房東第三次解釋:「看你是個品行端正的年輕女子,就算便宜點啦。」她指指右邊的那個臥室,說:「裡面有上任房客的一個大箱子,過幾天他會來拿走。」她沒有進屋,站在客廳門口把鑰匙交到我手上,就匆匆走了。那急切的樣子彷彿擔心我會把她留下來打掃衛生。
房間小巧,乾淨,三十來平米,佈置得非常雅致。原木色的地板光可鑒人,傢俱潔淨得纖塵不染,似乎昨天還有人打理過。靠窗的玻璃茶几上還有一盆水仙,翠綠的葉子,已經打了三個潔白晶瑩的骨朵。我邊欣賞房間,邊感慨前任房客肯定是個乾淨清爽的精緻女孩。想起以前被老媽批評為狗窩的房間,我發誓一定要向未謀面的前任房客學習。
臥室的佈置更讓我驚呼出聲——天花板上掛滿了淺紫色的千紙鶴,風從窗戶裡吹進,紙鶴輕輕搖曳,振翅欲飛。左面牆上有一幀鑲嵌在玻璃鏡框裡的照片,是一對年輕情侶,女孩淘氣地勾住男孩的脖子,滿臉燦爛,男孩則略為嚴肅地微笑著,摟住女孩腰的手卻流露出寵膩。
前任房客必定是這對情侶,他們曾在間屋子裡幸福地生活過。女孩一定眼神清澈,心靈手巧。在陽光很好的午後,音樂輕柔地流瀉在室內,她穿著有可愛卡通圖案的家居服,把長髮包在毛巾裡,光著腳丫,哼著小曲,握著抹布,在房間裡輕盈地忙碌穿梭。細緻地擦拭桌子,椅子,書架,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纖塵不染。男孩則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書或者讀報,間或抬起頭來給女孩一個溫柔的笑容。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搬走呢?我站在相框前,艷羨地注視著他們的幸福,猜測著原因。最大的可能,是男孩女孩要結婚,買了新房,有了自己更舒心的小窩。
在這套舒適的房子裡住了一個星期,每夜好夢。我迫切地希望前任房客來取箱子,我渴望親眼見證他們的幸福。對於一個剛失戀的年輕女子來說,這應該稱的上是一種積極健康的心態,星期六一大早,門鈴響了。我穿著睡衣打著呵欠開門,是個年輕女孩,白衣藍裙,貌曾相似。她看著我,綻開一個禮貌的微笑,說:「打擾了,我是前任房客。」我認出來了,果然是照片上那個女孩,但是此刻她的臉很蒼白,浮在嘴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無助和淒涼。
我熱情地把她迎進來。她和我握手,說她叫梅眉。她的手指冰涼,中指上戴著一枚白金戒指,細細的,卻很耀眼。
她站在屋子中間,輕聲說:「一個小時後我男友會過來拿箱子,我可以在這裡等他嗎?」我連聲說當然可以,從照片上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喜歡上了這個美麗可愛的女孩,甚至相信以後會有緣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邊等她的男友邊聊天。我真誠地說,梅眉你的房間收拾得真乾淨整潔呀,我搬進來後連大掃除都免了,真得謝謝你!
梅眉笑了,滿臉幸福的光澤:「我跟男朋友在這裡住了一年,他很懶,家務活都是我來幹。」
我又稱讚說臥室裡那張照片拍的真好,一看就知道你們感情很好,幸福甜蜜。
梅眉淡淡地唔了一聲,告訴我:「知道嗎,掛上那幀照片的時候,我和他就約定,如果誰變心了,鏡框就會從牆上掉下來砸到誰的頭上。」我樂了,呵呵笑著說真是個別出心裁的約定。
梅眉眼神黯淡了,神情變的很嚴肅,臉更加蒼白,她說:「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今天我在這裡等他,就是想見他最後一面,親手交給他一封信。」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擱在茶几上。
啊?聽了她的話,我的嘴張成了O型。
梅眉溫柔地撫著水仙的花瓣,語氣平靜:「半年前我出差,提前兩天回來,打開臥室門,看見……他和一個女人在床上。他跟我道歉,求我看在已經訂婚的份上,原諒他。我愛他,於是原諒了他。照舊跟他住在同一個屋裡,睡在同一張床上。」
門外傳來腳步聲,梅眉打住了話。我緊張地問:「你們為什麼要分手呢?你不是已經原諒他了嗎?」
門鈴響了,梅眉說:「他來了。」
我走到客廳盡頭,把門打開,果然是梅眉的男友,照片上的男主角。只是他現在頭髮蓬亂,眼窩深陷,神色憔悴。他點點頭,說:「麻煩了,我是前任房客,來取留在這裡的箱子。」
我笑了,側身讓他進來,說:「你女朋友等你老半天了!」
他猛然回過頭,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盯著我。是不相信梅眉還會來找他嗎?那就有驚喜等著他嘍!
我高興地叫:「梅眉,你看……」我的話哽住了,因為我發現沙發上根本沒有梅眉,臥室裡沒有,廚房沒有,衛生間沒有,這套房子裡都沒有。
聽到我叫出這個名字,男人如遭電擊,他驚怒地質問:「你是誰,你想幹什麼?我女朋友……一個星期前就死了,你不知道嗎?」
我的嘴再次張成O型,驚慌失措結結巴巴地說:「剛才,她真在這裡,可是現在……」
慌亂中,我瞄見了茶几的那個信封。我撲過去,拿起那封信,遞給了男人。他用顫抖哆嗦的手指拆開信封,裡面是張紙片,是一張化驗單,化驗者是梅眉,化驗項目一欄赫然寫著:「HIVI/IIAb+」HIV陽性。愛滋病。化驗單上有四個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大字:蒙你所賜!
男人的嘴角開始抽搐,他發瘋般把化驗單撕成碎片,揚空一撒,紙屑如雪片般在空中飛旋。他呆立著,神經質地叨念:「哈哈……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要去撞地鐵……完了,大家都完了,哈哈……」
我隱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難怪梅眉的手指冰涼如鐵。可此刻我來不及回想和後怕,我退縮到門口,驚懼地盯著這個歇斯底里幾近崩潰的男人——他正仰天狂笑,笑聲淒厲絕望。笑完後,他跌跌撞撞地走進臥室,站在鏡框下面,用手撫著那張合照,照片上,梅眉正透過鏡框衝著男人笑的燦爛無比。
有兩行淚從男人的臉上滑落:「梅眉,是你來找我了嗎,剛才真的是你嗎?梅眉,我愛你……是我害了你……」
突然,鏡框毫無預兆地從牆上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人的頭上,然後摔在地板上,碎成了一地玻璃。
一陣冷風從門裡吹進,我從屏息中清醒,爆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衝出了房間。
第二天,我搬出了這套房子。搬家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快刀斬亂麻地把男友給炒了——一年前就有了確鑿證據,他除我之外還另有女人,可在此之前,我一直顧念舊情遲遲下不了分手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