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動詞—七日殺 06 臆度空間 逃離亦陷落
    他,仔仔細細地抖出一件花旦的戲裝,上面的珠飾嘩地一下罩住了我,一股迷人的熏香撲面而來,像一股巨大的氣流,使我不由得踉蹌地向後退去……

    逃離亦陷落

    藍魚

    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躲不過那雙眼睛。

    四年前,愛上一種夜的感覺。每晚和宋剛出去銷魂,夜夜不醉不歸。聖誕節那天,卻怎麼打他的電話也打不通。平安夜的鐘聲敲到心碎,用他給的鑰匙打開他家門,卻發現他陪著一個妖媚的女子纏綿……

    收拾起所有心事,我又換到西北的一個城市。這已是我16歲以來第三次遭遇背叛後逃離了。

    我投身到的城市有種古老的明媚,連明亮的陽光也似憂傷。換城市容易,驟然換工作卻是個傷神的事情。找了一個多月,始終一事無成。

    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我在租來的小房間裡申請了寬帶上網,剛上去,打開第一個網頁,就是這個城市有名的招聘網站。搜索我所能做的職業:文秘。卻只有一個公司,大鵬藥業有限公司。只有唯一的一個職位,列出的條件居然是會演京劇《粱祝》。我從來是聽見戲都頭疼要死的人,不知為什麼卻去了那家公司。

    等我坐到老闆桌對面時,驚然發現,那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居然又有著和宋剛一模一樣的眼睛。沒錯,不像男人似的桃花眼,像隔著一層朦朧水霧似的望向我。從我16歲那年開始,這是第四雙這樣的眼睛。每次遇見我就會忘盡一切的愛一回,投入生命的所有力氣,然後被拋棄。

    不祥的預感驀地抓住了我,我騰地站起身。顧不上說一句話,打算做一個夠敏捷的逃匿者。

    那個男人卻似沒看見我的去意,悠悠地拋過來一句:「就是你了。」

    我捏緊了皮包,告訴他:「我並不會所謂的京劇,也不知道要到這裡來幹什麼,我不想找工作。」

    男人站起身,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握住了我:「請你,留下來,因為你可以挽救一個瀕臨死亡的人。」

    太荒謬了。我不可能做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彷彿突然失去了知覺。

    再有意識已是夜色闌珊。

    我坐在那個男人的桑塔娜車內。他自我介紹說他叫叢歉,在妻子去年去世後得了一場大病。每晚都會犯病。他的妻子是個京劇戲院的著名演員,留下的只有幾套戲服和無數劇照。妻子去世後,他再也沒有睡著過。所以希望找一個人客串一次他的妻子,只一次——他保證——他的病就能好。

    坦白講,他所說的事我只有同情,並不認為自己能做什麼。我也同樣是個情感的俘虜,無力的生靈。況且我和什麼戲劇根本沒有絲毫關係。尤其是叢謙眼底閃爍著和我從前的戀人們一模一樣的眼神,更讓我避之不及。不敢望向他閃爍著若桃花般絢爛開放的眼,但只一眼,只一眼我就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並且聽見自己斬釘截鐵地說:好,我盡力。

    被他帶進他和妻子的家。一打開門,我憂鬱地感覺到了他妻子的存在。有太多說不清的氣息,也許是因為他太思念妻子,保持了有女主人在的時候原樣吧。不對,這種氣息居然很熟悉,在哪裡見過,哪裡見過……

    叢謙打開了屋裡所有的燈,暈黃的鮮紅的嫩綠的蔚藍的。他說:「要好好仔細地看我的妻的妝容。」

    風,就不經意地掠過,我打了個寒戰,門窗緊閉,一切靜寂。我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跟著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來到一個極其曖昧的地方做一件極其曖昧的事情。

    但是不容質疑,下意識彷彿有種力量牽引著我漸漸越來越模糊的主觀,控制我,主宰我。

    叢謙用他的桃花眼——我最熟悉不過的眼神——睇了我一眼。一剎那彷彿有萬種芳華。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猩紅的葡萄酒。嗍一口,唇若鮮血。他的房子彷彿越來越深,穿越客廳的過道,應該是直往內室,卻又有個長長的走廊,在外面看明明是三室兩廳的結構。叢謙帶我進入這個房子的心臟,來到一間有床有梳妝台的房間。——但是實在不像是臥室,這裡放滿了大大的樟木箱子,除了兩件傢俱外全是箱子……叢謙說,這都是妻子生前攢下來的行頭。從前的名角,行頭越多越貴重,越像征著身價。妻子的行頭在生前的劇團裡是最多最好的。我點點發暈的頭。

    叢謙打開一個大箱子,一股迷人的熏香撲面而來,像一股巨大的氣流,使我不由得踉蹌地退後了一步。他仔仔細細地抖出一件花旦的戲裝,上面的珠飾嘩地一下罩住了我。我想我當時一定是張大了嘴,睜不開眼。

    夢一般地穿上了叢謙妻子的戲服,用她生前的化妝品上了妝。在叢謙的誘人目光的灼灼注視下,我嬌羞如初戀女子,居然有種強烈的幸福感。甩了下水袖,擺了個身段,竟唱起了從來沒聽過的京劇《粱祝》。聲音如夢似吟,不像落入這個世界的塵埃的凡音。聲音含有金屬的質感冰涼的觸覺,從我口中漫延到叢謙的眼底,從叢謙的眼底穿越一個未知的時空,又冰冷冷地被反擊回來,凍結在漫溢香薰的整個房間。令我止不住地發抖。我一直唱,一直抖,一直抖……直到叢謙上前一步,用溫暖的臂膀把我攬入懷。他帶我進入一個從未有過的空間。我什麼也不知道了,叢謙他的眼他的眼……

    不知過了多久,我猛然驚醒過來,還以為和宋剛在一起,卻發現旁邊躺著一個睜著眼的男人,他的眼若桃花,腕子上,有一抹嫣紅,正汩汩地流出——血。極為鎮定地,我探了探他的呼吸。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彷彿事先早已知道了答案,我站起身,熟悉地走到這個房間的大箱子跟前,打開其中一個。

    裡面全是巨幅的照片,穿著絢爛戲裝的女子。

    那女子,和我長的一模一樣。不,她就是我。

    我熟習地打開另一個箱子,裡面還有一本厚厚的線裝古本小說,泛黃的紙頁,小楷字體娟秀地寫著書名:《逃離亦陷落——熒熒和叢謙的情殤》。

    向床上望去,那個有著熟悉眼睛的男人正睜著眼望著我,望著這個瀰漫幽香的屋子,我望向窗外黑洞洞的世界……

    後來,我沒有再離開這個城市。也沒有再遇見和叢謙一樣的桃花眼。一生之中,有過越逃離越陷落的故事,我已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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