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世的左邊等你(來不及愛你) 正文 福爾馬林的氣息如影隨形
    許弄琴死了!

    那個曾追上辦公室當眾摑我一掌,認定我和他老公有私情的瘋婆子許弄琴死了,在死前留下六字遺書:盧琛兒,我恨你!

    她恨我,至死恨我,死不瞑目。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恨我?與我何干?

    我痛哭:「不關我的事!我沒有,我沒有殺她,我沒有對不起她,我沒有做任何事!」

    柯以然抱住我:「我相信你,琛兒,我當然知道不是你。靜一靜,靜一靜,沒有人說是你幹的,法律是講究證據的,你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嗎。」

    這已是審訊後的第三天。

    審訊的結果是我和鍾楚博一起被無罪釋放。

    我在警察局的門口看到他,隔天不見,他憔悴許多,鬍子全長出來,眼中佈滿血絲,看到我,嘶啞地說:「琛兒,對不起,拖累了你……」

    他沒有來得及把話說完,因為以然及時地出現並把我帶走了。我心裡很清楚,案子能得以這樣快結束,全賴以然大力周旋。他的身份和為人讓人不難相信,我既然已經選擇嫁入柯家,便沒有理由再與鍾楚博牽扯不清,甚至合謀殺妻。

    而且,許弄琴的死亡時間已經驗定應在午時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可是水無憂全體員工都可以證明,我是十一點整離開茶館的,而鍾楚博提供的我和他在公園華表下拍的合影則表明,當時的華表時間大約是十一點三十五分。而從茶館到公園的車程和從公園到鍾家的車程差不多都在半小時左右,鍾楚博根本沒有時間在十一點到十一點半之間回家殺妻再趕到公園拍照,亦不可能在拍完照後於十一點三十五至十二點鐘這短短的半小時內趕回家並把妻子殺死。

    同時,柯以然驗屍後發現,死者在上吊前曾服用大量安眠藥,換言之,這是一起雙料自殺。死得十分決絕而義無反顧。

    「她竟這樣絕望,不願活下去!」我哭泣,「她這樣恨我!」

    「她錯怪了你。」以然擁抱我,吻我的額,試圖安撫我,「不要再自責,這件事和你無關。」

    「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欠了她?她那麼恨我,至死都要留下遺書詛咒我!以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的心疼得更加緊了,比起許弄琴的死來,我同以然的爭吵簡直就不算什麼。我們都沒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就像從來沒有吵過架一樣。在孤獨和恐懼中,我抓緊以然的手臂,就像抓住自己生命的力量,以然,幫助我,不要放棄我!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無憂聽說消息也趕來了,不住地自責:「那天,我真不該放你走的。」

    「無憂,你早猜到會出事是嗎?」我抓緊她的手,「你知道些什麼?」

    無憂有明顯的猶疑。

    以然也覺察了:「無憂,你真的知道一些內情?」

    無憂終於點頭:「其實,你遇到的事,我也經歷過。鍾楚博以前是我的客戶,我做報紙那段時間,因為廣告方面的業務同他有過幾次接觸,許弄琴也對我起過疑心,糾纏過幾次,還逼我寫保證書不許再同他丈夫往來。我覺得無聊,也覺得無所謂,雖然不會當真給她寫什麼保證書,但是耐心地同她談過幾次話,那以後也真的斷了同鍾楚博的業務往來,反正大連的廣告公司那麼多,何必惹是生非。」

    「難怪你們那麼熟,你卻對他那麼冷淡。你早猜到我同他交往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是嗎?」

    無憂歉意地:「可是也沒想到會那麼嚴重。」

    「怎麼能怪你呢?」我歎息,「無憂,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坦誠理智就好了。」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終因我而死。我後悔沒有像無憂那樣,及早向許弄琴開誠佈公地面對面談一次,把誤會解釋清楚,如果那樣,也許她不會死。

    她是帶著恨與絕望自殺的,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我向以然提出要求:「帶我去看看許弄琴。」

    以然猶豫:「你不害怕?」

    「怕,可是我想面對。」我擦一把淚,「我要當面同她說對不起,即使她聽不到,我也要說清楚。」

    以然看著我,半晌,點點頭:「好,我帶你去。」

    於是我見到許弄琴。

    已經開膛破肚、浸泡在福爾馬林池中的許弄琴。

    不知道法醫們是怎麼弄的,她的舌頭已經縮回去,眼睛也閉上了,可是她滿臉的怨忿依然觸目驚心。

    我覺得頭暈,可是強自忍耐,清清楚楚地說:「對不起,我該早點向你解釋,我同你丈夫,毫無關係。」

    話未說完,池中的許弄琴忽然睜開眼來,黑眼珠白眼球狠狠地向我一瞪。

    我只覺一股冷氣直襲脊背,再忍不住,狂叫起來。

    以然急忙抱住我:「琛兒,你怎麼了?」

    「她!她……」我指向池內,可是許弄琴好端端地閉著眼睛,並無異樣。難道,是我自己的幻覺?

    「琛兒,你太緊張了。你已經看過了,現在,我們回家吧。」

    「不,以然,我想去茶館,我想見無憂。」

    我想見無憂,她永恆的從容沉靜可以給我莫大安慰。

    我握住她的手,泣不成聲:「無憂,我看到許弄琴,她恨我……」

    無憂輕拍我的肩背,遞上一杯極苦的苦丁:「琛兒,喝口茶。」她擰緊眉頭,忽然問以然,「你是驗屍官,你真覺得案子沒有一點疑點嗎?」

    我一愣:「無憂,你有懷疑?」

    以然也明顯震動:「無憂,先說說你的看法。」

    「我總覺得,許弄琴,並不像一個會自殺的人。而且,據我所知,許弄琴好像特別容易出意外。」

    「意外?」

    「不錯,在這次以前,單是我知道的,許弄琴便有至少三次瀕臨死境:一次是在海上游泳時游泳圈忽然漏氣;一次是因為把手鬆動從自家二層樓上摔下來;還有一次則是在奔馳車後備箱裡取東西時,身後有一輛中巴無人自動疾馳下來,與奔馳相撞……但是巧的是,三次遇險都恰好有人相救,所以大難不死。更巧的是,三次意外,鍾楚博都在現場……」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說事實,沒什麼特別意思。」

    以然也深思地點了點頭:「我也一直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他拉著我的手坐下來,冷靜地分析,「根據我的經驗,通常服了過量安眠藥的人會在短時間內產生幻覺,當她想做一件事的時候,她往往會在幻想中已經把這件事給完成了,根本不會再親自動手去做。換言之,就算她已經打定主意服藥後上吊,真正服藥後,也未必還有那份清醒真個去找繩子上吊,因為她會幻想自己已經吊死了……」

    「可是你們還是判定她是自殺。」

    以然無奈地攤攤手:「沒辦法,理論只是理論,理論也要講證據。證據表明,屋子裡除了許弄琴和鍾楚博兩個人再沒有其他人的痕跡或氣味留下,而鍾楚博的確有不在場證明,你是人證,而照片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你讓警察怎麼辦?」

    「我是人證?」我苦笑,不安地轉身,「好濃的怪味,無憂,不好意思,把你這裡的茶香都沖淡了。」

    「怪味?什麼怪味兒?」

    「藥水味兒呀,你沒聞到嗎?」我嗅一嗅,皺緊眉毛,「大概是剛才在解剖室裡染的,這麼久了還不散。」想到解剖室,我只覺心有餘悸,背上的那股冷又來了。

    無憂拍拍我的手背,遞過一杯茶:「你是太緊張了,來,喝杯茶,靜一靜。」

    茶葉在杯中舒捲,沉浮,旗槍分明,綠意盎然,我輕輕旋轉著茶杯,忽發奇想:「水無憂,忘憂草,無憂,你這裡有沒有一種茶,可以讓人喝了之後,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就當它沒發生一樣?」

    無憂笑了:「我也很想自己有那樣一種茶,不僅有『忘憂』,還有『還魂』,有『渴望』,有『如願』,有『永不變心』,有『長生不老』,有『兩情相悅』……」

    以然大笑起來,我卻幽然神往:「是呀,多希望可以有那樣的茶,不論生活中出現什麼樣的煩惱,都可以一杯在握,萬慮齊除,那樣,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不如意了。」

    「可是,正是因為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不如意』,才教會我們什麼是『珍惜』,什麼是『努力』,珍惜此刻的『如意』,努力把握『如意』,或者把『不如意』改變成『如意』……」

    無憂的話總是那樣睿智,溫和,充滿哲理,我輕啜一口茶,抬起頭羞澀地笑了:「且無論這是不是一杯『忘憂』或者『如意』,但是現在,我的確已經感覺好多了,那麼,我們就姑且稱它做『開心』吧。」

    無憂和以然也都笑了。

    直到回到家,我依然清晰地聞到自己周圍有一股子極濃的福爾馬林的氣味。

    我把自己浸在浴池裡洗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一時三刻脫胎換骨,就此忘掉所有不愉快往事。

    然而就在這時,異事發生了,浴室的蓮蓬出水忽然一窒,接著噴出血來,腥濃而殷紅,如怨氣勃發,洶湧不絕。我驚呆了,久久不知反應,只任那血水噴了我一頭一臉,將自己瞬間噴成一個血人。

    「啊!」我尖叫起來,心膽俱裂。

    「琛兒,怎麼了?開門!快開門!」

    是媽媽在敲門。我顧不得羞恥,赤條條跳出浴池打開門來:「媽,媽,你看……」

    我啞住了,看著自己赤裸的身子,水淋淋的,並沒有濺上一滴血。

    「琛兒,剛才是你在叫嗎?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什麼事。」我悶悶地答,不敢再洗下去,裹上浴袍,只覺心力憔悴,回到房間就躺下了。

    夢中也不安穩,見到許弄琴披頭散髮地向我索命。我哀告:「不是我,為什麼總纏住我呢?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

    滿頭大汗地醒來,只覺呼吸困難,渾身酸痛。我坐起身,想下床取杯水來喝,然而就在這時,恍覺一陣風吹來,屋裡忽然又佈滿了那種福爾馬林的氣息,接著我看到許弄琴,披頭散髮,滿眼怨毒,居然就站在我床前直勾勾地看著我。

    「啊——」我毛骨悚然,驚叫著直跳起來,衝過去打開房門,狂拍媽媽臥室的門。

    門開了,媽媽急匆匆迎出來:「琛兒,怎麼了?」

    「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覺心酸得流不出淚來,「媽媽,我可不可以搬過來同你們一起睡?」

    再見到以然時,他驚訝地叫出聲來:「琛兒,才幾天不見,你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

    我轉向鏡子,那裡面是一張因為嚴重睡眠不足而顯得異常枯澀的臉,面色青白,嘴唇乾裂,一頭長髮糾纏在一起全無光澤,因為雙頰深陷而顯得一雙眼睛更大了,可是沒有神采。還說見鬼呢,我自己現在的樣子已經不比鬼好多少。

    我拿起梳子胡亂地梳了幾下,扯下一大縷頭發來,只得歎口氣拋掉了。

    「以然,我失眠。」我簡單地回答,疲憊得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

    以然心疼地環抱我:「你是我的準新娘,為了我,你有責任好好保重自己,可不能這副樣子踏進禮堂。我可早把牛皮吹出去了,說我柯以然要麼不娶,要娶就娶天下第一美女,你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呀。」

    我被他逗得終於有了一點笑容:「以然,就算我狀態最好的時候,也稱不上天下第一美女呀,除非是倒著數。」

    「胡說,你是不相信我柯以然的眼光嗎?」他拉住我的手,「不過沒關係,我自有錦囊妙計讓你恢復美女本色。」

    他像押特務那樣將我押到美容院去。

    在美容小姐纖纖十指溫柔的撫摩下,我終於昏昏睡去。

    以然坐在一邊等。

    已經很不容易了。

    能讓一個大男人心甘情願地等在美容院裡守著女友做美容,已經福分不淺。

    我告訴自己要惜福,綺年玉貌,又嫁得如意郎君,享盡溫柔,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吃過晚餐,我同以然在月上柳梢頭的黃昏樓下吻別。

    「明天早點下班來看我,好不好?」

    「好,記得回家早點睡覺,不要胡思亂想。」以然叮囑我。在月光下,他顯得益發英俊,有種挺拔冷峭的美。

    我忽然覺得無比辛酸,有種說不出的絕望的留戀,我緊緊地貼著以然,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更近,近得就此鑽進他的心,永世不再拔出。

    「以然,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要放棄我、離開我,好嗎?」

    「當然。」以然溫柔地抱著我,輕吻我的髮梢,接著,又將我稍稍推開一點,凝視我的眼睛,「琛兒,發生了什麼事?」

    我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有一個小小的我;我想,我的眼裡,也該有一個他吧?我們的影子印在彼此的眼中,我們的愛也走進了彼此的心,在眼睛不再看到的時候,心卻是依然緊密相連接。

    我再一次擁抱他,輕輕嚷著:「沒有什麼,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不敢離開你,怕一眨眼,你就消失了,再也不屬於我。」

    「說什麼傻話?再過幾天,你就是我的新娘了,再也不離開。」

    是嗎?再過幾天,我就會成為他的新娘,從此相親相愛,永不分離,會嗎?我真的可以順利地踏上紅地毯,成為以然的新娘嗎?

    我的突如其來的傷感終於弄得以然也有些神經兮兮起來,不放心地問:「要不要我送你上樓?」

    「不要,我媽看到你,又要嗦半天。現在,她見到你這個準女婿,比見到我還親呢。」我笑著拍拍以然的臉,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情倒又好多了,於是再吻他面頰一下,輕盈地轉了個圈,跑進了樓道。

    但是剛上樓,我就已經後悔沒有讓以然送了。那種如影隨形的福爾馬林味不知何時又潛潛冥冥地擁圍上來,越來越濃,夾著血腥的氣味。

    恍惚有人在聲後喊我:「盧琛兒,盧琛兒。」

    我回頭,彎彎曲曲的樓道裡除我之外並沒有一個人。是的,沒有人,可是誰敢保證,也沒有一個鬼呢?

    我奔跑起來,一步兩個台階,只想趕緊回到家中,投入母親的懷抱,求取溫暖。可是,那短短的三層樓彷彿在忽然間變成了萬級天梯,怎麼跑也跑不完,而身後異樣的藥水味已經漸漸匯成薄薄的有形的白色霧氣,濕答答地黏住我,滲入我每一寸肌膚。

    我寒毛豎起,知道是許弄琴在追我,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我到底做錯什麼?

    我奔跑得精疲力竭,而家門依然那樣遙遠,彷彿永遠也達不到。我絕望地想,我回不去了,我就要累死在這樓道裡。也許,這早已不再是我家的樓梯,而是誤入歧途,闖進了死亡之路,而這,便是通往地府的黃泉路。

    彷彿有一隻濕濕的手撫上我的後腦,長髮忽然被拽住了,我猛地撲倒在地,尖叫起來,一聲接一聲,不能扼止。

    對面有一扇門打開了,走出熟悉的鄰居張大媽,她那張微胖的臉此刻看起來是這樣親切可愛。

    異味忽然便消失了,白色的霧氣也在眨眼間散去,我發現自己有一綹頭髮夾在了木樓梯的裂縫處,而右腿足踝處疼得欲碎裂開來。

    張大媽猶自狐疑地望著我,說:「喲,這不是琛兒嗎,怎麼摔倒了,大喊大叫的,是不是摔得很重?」

    「是,我的腿可能摔斷了。」我愁眉苦臉地求助,「您能不能幫我把我爸爸找來,我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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