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第二天一早,郝寶寶要回去,郝樂意知道郝多錢兩口子雖不捨得讓郝寶寶干活,可只要她回去了,難免讓她幫著洗把菜遞個碗的。這可不是平時,郝寶寶總不能說我剛流了產不能沾水,於是就說要回也等中午把雞湯熱著喝了再說。郝寶寶懶洋洋地說知道了,問復查的時候郝樂意陪不陪她去。郝樂意說看情況,然後問郝寶寶病歷呢?復查的時候得帶著。郝寶寶沖書架上努了努嘴說,在裝許願星的玻璃瓶子底下壓著呢。
郝樂意邊匆忙收拾東西准備出門,邊叮囑她走的時候別忘了帶著,放妥實了,別讓父母看見。否則,她倆就有得謊撒了。郝寶寶噢了一聲,吃過中午飯就鎖門走了,走到半路才想起來沒拿病歷,就給郝樂意打電話說不回去拿了,等復查的時候另填份病歷得了,讓她晚上回家記得撕了,別讓馬躍或陳安娜看見,那可就解釋不清楚了。
因為馬躍馬上就回來了,郝樂意心煩意亂,在電話裡隨口應付著,滿腦子還在想馬躍,想他在英國,想他接過來的那罐啤酒背後隱藏的故事,想那只搭在他肩上的女人的手……又想到這些年對馬躍的好,就覺得自己賤,賤得讓自己痛恨了,郝寶寶的話根本就沒入心。
馬躍的疑似出軌讓郝樂意太難以接受了,她苦思冥想無數個導致馬躍出軌的理由,試圖說服自己原諒他,比如他們戀愛時間短,感情不深……可不對啊,郝樂意可以向上帝發誓,他們婚後感情非常好,何況戀愛的時間長,不一定就是愛得深,只能說明兩人愛得猶猶豫豫,用了很長時間才下定決心結婚;女人對男人有多好,也不說明這個女人多麼賢惠偉大多麼值得這個男人珍惜,只能在遭遇了背叛的時候證明她選擇異性的眼光沒問題,她選上的也是別人喜歡的。
她和馬躍屬於後者。
她暗暗試著說服自己,因為馬躍是男人啊,男人基因裡的動物性就是比女人強,偶爾沖動一次就原諒他們吧。可再一想,不對啊,如男人需要站在動物的角度獲得原諒,那麼,他直接回深山老林行了。在人類社會晃蕩,這不是披著人皮的畜生嗎?
人之所以有思想有道德規則,不就是用來反思自己,用來約束自己脫離原始動物世界的嗎?
關於出軌的故事,郝樂意耳聞目睹過不少,還曾因為郝寶寶而身陷其中過。王萬家的老婆找到幼兒園,活像一頭發了狂的母獅子,儀態修養全無,當時她在心裡還鄙夷她呢。如果這事落她身上,她才用不著像她那麼丟人現眼呢,她不僅不會找小三算賬,還會裝得連知道都不知道,風輕雲淡地說咱倆離婚吧。他要問為什麼,她多了不說,就四個字:不愛你了。這麼一想就過癮,比哭著哀求他回來、比一邊怒斥他辜負了自己一邊甩手而去都要有尊嚴得多。
所以出軌了的婚姻,都是愛死了,就像她,也有機會遇到其他心儀的男人,不見得比馬躍難看,外在條件也比馬躍好,她都沒動過心。這不是因為她有多麼貞潔專一,是因為她心裡裝著馬躍,裝得滿滿當當的,根本就沒留點空隙裝其他男人。至於不動心的逢場作戲,那是吃飽了撐的,有那時間和閒心,干點兒什麼都比偷情來得有價值,讀本書還能吸收營養呢,打掃衛生還能讓家整潔、讓自己賞心悅目呢。
所謂挽救瀕臨破產的婚姻,不過是下猛藥把死馬當活馬醫,馬已經死了就是死了,是醫不活的,即使把它拉回家,也是毫無意義的標本。所以跑了一顆心的婚姻,看著好好的,其實早已是婚姻的屍體了。
一想到再有幾小時就見到讓她惱怒交加的馬躍了,郝樂意連午飯都沒咽下去。
終究,她還是沒去成機場,因為幼兒園出事了。
還是一件大事。午飯裡有道海鮮湯,廚師沒處理好,結果有些腸胃功能比較弱的小朋友,出現了腹瀉。這是郝樂意接手幼兒園以來發生的最大的、也是她最怕的集體性事故。她手忙腳亂地和老師把二十幾個孩子送到了醫院,掛了急診。
一想到即將見著兒子,陳安娜整個上午都坐臥不安,早早叫馬光明到學校來,和她一起等郝樂意,免得接了她再專程去接馬光明耽誤時間。十二點還不到,她和馬光明就跑到學校門口等郝樂意了,十二點半還沒見著她來,就急了,打電話催。郝樂意這才想起來,約好了一起去機場接馬躍的,忙匆匆說幼兒園出事了,自己去不了。
陳安娜登時勃然大怒,在電話裡咆哮開了,說早就知道她不願意去,不願意去你早說啊,非熬到這會兒?這不成心找她的難看嗎?
馬光明見她氣得手都哆嗦了,一把抓過手機,簡單問了郝樂意幾句,就安慰她說沒事,讓她在醫院安心照看孩子。邊說邊到街邊攔了輛出租車,把陳安娜塞進出租車,直奔郝樂意的幼兒園,陳安娜問他打算干什麼?難不成她不去接自己老公,還要公婆去下跪求著她?
“去拉伊朵,昨晚她和我約好了的,今天一起接爸爸!”因為生氣,馬光明口氣生硬,他搞不明白陳安娜為什麼一提郝樂意就生氣。就拿今天的情況來說,幼兒園出了這麼大事,作為園長的郝樂意肯定脫不了身。去醫院陪孩子,遠比去機場接馬躍重要。她不去接,難道馬躍就回不來了?還是顯得她不愛馬躍了?
女人真是種外星動物。很多時候,馬光明是這麼想的。當陳安娜不可理喻的時候,他會咬著一根牙簽不吭聲,在心裡默默地跟自己說:我是人類,她是外星動物,不是一品種,我去和她計較什麼?一遍遍這樣重復,如果還是消不了氣,他就把牙簽呸出去,在冥冥中,就好像呸到那外星動物臉上一樣快意。
還好,郝樂意的幼兒園在去機場的路線上,不用轉太遠。接著伊朵,祖孫三個一口氣殺到機場,馬光明看了一下手機,離馬躍飛機落地還有十分鍾,遂在心裡暗暗松了口氣,幸虧啊幸虧,如果他們到的時候,馬躍已經出來了,陳安娜的臉往下一耷拉,比老年婦女的胖腚還難看,夠他堵上一陣的了。
馬躍還沒來,馬光明就問伊朵,幼兒園到底怎麼回事。伊朵也說不清楚,就說他們班好幾個小朋友,吃完飯就吐了。
第2節
郝樂意把幼兒園的事情處理完,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在醫院裡跑上跑下地忙了一下午,再加上驚恐的家長們不依不饒地追著她問東問西,她又要好脾氣地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一個勁兒地解釋,累得連踩下油門的力氣都沒了。
期間,馬光明給她打了兩個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到家,等著她開飯呢。她讓馬光明他們先吃,別等她,掛斷電話,眼淚就滾下來了。
想起來馬躍今天回來。她就更茫然了,下車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包牛奶,坐在車裡慢慢喝了,覺得體力恢復點了,才開車往家走。
其實,她不想回家,一點兒也不想,明明是往家的方向開著車,可總覺得胸口那兒伸出一雙手,死死地抵著她,往家的相反方向推。
馬躍這邊,也不好受,因為郝樂意沒去接他,雖然沒回家吃晚飯事出有因,可還是讓他聯想到了這陣子郝樂意的反常。所以,盡管馬光明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飯,可馬躍還是吃得沒滋沒味的。吃著吃著,伊朵突然無比天真地問:“爸爸,阿姨也和你一起坐飛機了嗎?”桌上的人都一愣。
馬躍說:“什麼阿姨?”
“電腦裡的阿姨呀,就這樣,一閃就沒有了。”伊朵學了一下小玫瑰在電腦前一閃而過的樣子。
陳安娜也警覺地看著他,像警察發現了一個作案嫌疑人。
馬躍腦子就轟地響了一聲,有點磕巴地問伊朵:“伊朵……你看見有個阿姨在爸爸電腦裡?”
伊朵說看見了。
陳安娜的臉,就像被瞬間冰凍一樣地僵住了,她聯想到了郝樂意對去接馬躍的不熱情,聯想到了很多很多。她看看馬光明,馬光明端著一小杯白酒,也愣在那兒,怔怔地看著馬躍,一副想聽他解釋的樣子。
馬躍心裡暗暗叫苦,聯想到郝樂意這幾天不上網,回他個短信都像是每個字都要花錢買似的,很可能也因為這事。他在心裡狠狠地搗了自己幾拳,罵了自己一句。什麼叫色膽包天,這**的就是!那天中午,小玫瑰去找他,一起吃了飯就回了他家,因為倫敦的中午是青島的晚上,馬躍知道晚上郝樂意會在MSN上找他,所以,一進門就習慣性地打開了電腦,MSN也自動上了線,他看郝樂意沒上線,就放心地回應了小玫瑰的挑逗,她像蛇一樣盤旋到他身上,像只美麗而柔韌的雌獸一樣點燃了他的身體,燃燒得他情不自禁地摟著她,轟然倒在床上,像兩條炙熱的蛇,糾纏在一起。他在她的身體裡狂野著,小玫瑰在他的狂野裡迷醉地哭泣。他大吼著我要殺了他殺了他,而後沖上了欲望噴薄的高峰。
他說要殺的,是小玫瑰的華裔英國丈夫。據小玫瑰說,他因為過於肥胖,婚後沒多久就失去了性能力,就靠毒打小玫瑰來發洩他的性壓抑。小玫瑰哭訴說,他總一把揪過她,拖過來,用肥碩得像整頭豬那麼重的一條腿壓住她,然後變態地打她、猥褻、咬她,她疼得滿頭大汗卻不敢叫。因為他說了,如果她敢叫,如果她敢報警,他就會把遺產全部給別人,一分錢都沒她的份。他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將不久於人世,更知道他的遺產對小玫瑰母子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無論他怎麼折磨她,哪怕是要被打得疼昏過去,她都不敢叫,她要為兒子保住超市,還有這棟看上去相當不錯的別墅。
對了,作為作者,有件事我忘記交代了。馬躍這次回英國的前幾個月,是沒聯系小玫瑰的,可後來還是打了電話,畢竟曾經愛過。每一個被我們愛過的人,都像我們靈魂的老親戚,可以多少年杳無音信,但牽掛多少總是有些的,尤其是像馬躍這樣,再次回到倫敦,有些舊景難免勾起舊情。舊情湧起,會讓人惆悵,而惆悵是觸動感情的引子。何況,身在異鄉的馬躍是如此的寂寞,閒來無聊,那些淡淡的惆悵,像一只小手一樣在撓著他的心,用文藝點的說法就是,他想知道小玫瑰現在過得好嗎?
躊躇良久,他給小玫瑰打了電話,當時小玫瑰聲音冷淡,好像已經聽不出他是誰,他挺難過的,說自己名字時,甚至哽咽了。兩人簡單地說了幾句,大體說了一下彼此的生活,就掛了,好像老街坊在街上突然相遇,寒暄了幾句,並沒流露多少感**彩。那一瞬間馬躍是傷感的,雖然這傷感讓他覺得有點對不起郝樂意,可畢竟,曾經和小玫瑰的感情也是真切的。
兩個月後,小玫瑰突然來找他,他才知道,小玫瑰那天的冷淡,是因為丈夫就在身邊,也知道了她丈夫的變態。小玫瑰結婚後生了一個兒子,自從她丈夫兩年前查出患有胃癌,自知時日不多,對小玫瑰的虐待,就更是變本加厲。小玫瑰和馬躍說丈夫患有胃癌時,好像說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條賴在她家門口不肯離去卻又令人憎惡的流浪狗。
她平靜而有些冷酷的敘述,讓馬躍後背發涼,可很快,這發涼就變成了沸騰,因為小玫瑰說她最愛的人是馬躍,這幾年,她一直想他,想他的好他的帥還有和他在一起時的快樂。每當丈夫變態地折磨她,她就會在心裡默念著馬躍增添力量,她肥胖的英國丈夫,每一次勉為其難地和她**,在她感覺都是在忍受**,當他喘著粗氣,笨拙地在她身上聳動,她都會閉上眼,把他幻想成馬躍,可後來,她就不這麼幻想了,覺得這是對馬躍的侮辱,索性把他幻想成一頭豬。而她,不過是為了繼承這頭豬的華麗豬圈而不得不忍受著豬的**……小玫瑰說著說著,就哭倒到他的懷裡,然後他們在淚光漣漣裡相互舔舐著彼此的眼睛、眉毛還有身體。他們久別的身體,再一次重逢。馬躍想給她很多疼愛,那天,他們在床上寫字台上甚至地板上,重溫了過去的身體功課。馬躍連課都沒去上,小玫瑰像個永遠都吃不飽的饑餓小孩,貪婪地要了他一次又一次。在馬躍的內心深處,毫無背叛不背叛的概念,只有和舊愛久別重逢後的激動,甚至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神聖的,壓根就沒想到是在偷情,因為他對她的**對她的需要,都那麼的理直氣壯。仿佛,她一直就是他的戀人,就算曾離開過他,也是被人以強盜的手段搶走了。
後來,他才知道,除了那些一夜情式以及嫖娼式的男女關系,所有帶有感**彩的出軌,在**迸發的剎那,感情都是神聖而真摯的。在這個時候,道德是一個喝醉了的醉漢,臥倒在沒人看見的馬路邊呼呼大睡。
他的心裡裝滿了陳舊而**的過去,動情地把小玫瑰翻了過去,他想重溫過去,他必須承認,在那一刻,除了他和小玫瑰,其他人是不存在的,包括郝樂意。所以,當他看到文藝作品裡描寫已婚男人在和女人上床前的**澎湃裡,突然想起了妻子的臉而愧疚地收斂了言行,那純粹是扯淡的。因為當腎上腺素一分泌,男人滿腦子只有眼前這個女人的身體。
從那以後,小玫瑰總會找各種各樣的借口,從倫敦郊區的小鎮跑來找他。有時候馬躍也會惶惑,小玫瑰找的,到底是她內心深處的那個他?還是那個可以給他身體**的現在的他?
他問過小玫瑰。
小玫瑰說都有,她愛他,也需要他的身體。然後她歡快地說,她丈夫的身體每況愈下,他自己仿佛也感受到了世界末日的逼近,只要清醒著的時間,全部都用來詛咒她。他說自己之所以長這麼胖,都是因為她把中國菜做得太好吃了,她把菜做得好吃不是因為愛他,而是一個陰謀詭計,就是讓他更胖更胖,然後胖得生病死掉好繼承他的遺產。他罵她是臭不要臉的婊子,只要小玫瑰經過他身旁,但凡他夠得著,就一定要打她一下,或者一把抓住她,狠狠地抽她耳光。不過,她已經無所謂了,就當他是頭活不了幾天還能給她好處的畜生得了。癌症用兩年時光消耗掉了他所有的脂肪,他瘦得皮包骨,壓根也沒什麼力氣,根本也打不痛她。但她還是決定,送他去醫院,讓他在醫院裡了此一生。
馬躍的後背,再一次發冷,畢竟,這個男人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她兒子的父親……他想勸她不要這麼狠,可又覺得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有點荒誕,小玫瑰也未必聽,就作罷了。
然後,他思考自己和小玫瑰的關系,他想啊想啊,想起了郝樂意,心頭就凜冽地撕疼了一下。他想抽自己,這時,他突然明白了,當一個男人想起一個女人,想起自己犯了錯可能會傷害她,而想抽自己的時候,那他一定是愛這個女人的。
是的,他毫不遲疑地承認,他是愛郝樂意的。那麼,他和小玫瑰呢?是有前情基礎的寂寞游戲。他知道這麼說,很文藝很操蛋,所有不會有結果的文藝范兒感情,其實都是**。只是**太難聽了,不僅難以取得別人的原諒,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所以,才有了所謂的舊愛、所謂的寂寞游戲這些狗屁說法。
在回國之前,馬躍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懺悔自己和小玫瑰的關系。期間,小玫瑰經常來找他,因為她已經把丈夫送到了醫院,為了遺產,她每天會忍著反胃的情緒去醫院看他一會兒,他要求兒子每周來陪他一天,她也答應了。把兒子送去,自己就走了,反正醫院有餐廳,她不能在他身邊待太久,是因為每每看著他,她就會有殺人的沖動。小玫瑰總是和馬躍說,他怎麼還不死啊?他死了咱倆在一起吧。然後她會歷數,“你看,他死了,我們有房子有產業,多好啊。”
馬躍不吭聲。
如果她逼馬躍表態,馬躍就會說我已經結婚了。
小玫瑰就會嗤之以鼻,“你愛她嗎?”好像普天之下,任憑地老天荒,馬躍只愛她一個人一樣,這就是小玫瑰。她一直都這麼自信,只要她想,沒有她得不到的,她從來都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馬躍知道不是,他的世界中心是郝樂意。
所以,就在他回國的前一周,當小玫瑰來找他,對馬躍來說,那次**不過是一場只有他一個人明白的告別儀式。傷感,多少還是有的,他把所有的傷感,都瘋狂地發洩在小玫瑰的身體上,小玫瑰平時看上去是個伶俐得有些凜冽的女子,可在那天中午,她像一片土地。被他耕耘得酥軟酥軟地癱瘓在床上,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了。然後,馬躍去洗澡了,再然後,就是郝樂意在MSN上叫他,躺在床上的小玫瑰聽到了電腦發出的信息提示音,就起身穿上了衣服,看著在電腦上閃爍不已的MSN,她想到了即將死去的丈夫,想到了她希望馬躍留下來陪她到老,於是,就有些居心不良地按了鼠標,接受了來自郝樂意的視頻邀請。是的,這麼做的時候,她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居心不良,因為她想重新奪回這個男人。
可這一幕,恰巧被從衛生間出來的馬躍看見了,他幾乎是撲過來,把她拉到了一邊。馬躍沒發火,是因為視頻已經連接上了,怕被郝樂意看見而隱忍著。
因為又怕又氣,馬躍一直沒和坐在一邊的小玫瑰說話。小玫瑰顯得訕訕的,自己從冰箱裡找了罐啤酒,慢慢喝著,因為視頻的另一端是伊朵,並不是郝樂意。馬躍也輕松了一點,從她手裡拿過啤酒喝了幾口。
趁伊朵去衛生間,小玫瑰起身告辭,他們吵了兩句,因為小玫瑰很開心地告訴他,她的英國丈夫活不了幾天了,懇求馬躍不要回國了。馬躍的回答卻是斬釘截鐵的不可能,惱怒的小玫瑰拿手包砸了他。
只是,馬躍不知道這一幕已被郝樂意看在了眼裡。
馬躍回國的前一天,小玫瑰又來過一次,她苦口婆心,甚至是哀求,求他留下來,馬躍依然說不可能。小玫瑰追問為什麼,他曾經那麼愛她。
馬躍說是的,是曾經,但不是現在。
“現在呢?如果你不愛我,你為什麼會電話我,為什麼會和我**,還那麼投入?”小玫瑰不相信,她寧肯相信馬躍是個事到臨頭卻怕老婆的膽小鬼。
馬躍想告訴她,能讓男人沖動的,不只是愛情,還有生理欲望。**和食欲一樣,如果說有所區別,那也是一直克制**死不了人,而克制食欲能。如果說男人**投入就是愛,那麼,那些**的女人,該得到多少豐饒的愛呀。但他沒說,如果真說出口他都會覺得自己太猥瑣。
他只能告訴小玫瑰,他必須回國,因為國內有他的家和他的家人。
後來,小玫瑰撲上來,撕扯他的衣服,打他耳光,脫掉了他的牛仔褲,想和他**,可他內心冷清,沒有欲望。後來,光溜溜的小玫瑰坐在床上嗚嗚地哭了,哭得那麼絕望,那麼淒涼。
小玫瑰走了以後,馬躍心裡也有點害怕。
第3節
這頓剛剛開始的家常接風宴,就這麼僵住了,所有人都愣愣的,只有吃飽了的伊朵,吃著馬躍帶回來的巧克力唱著歌。
陳安娜說:“馬躍。”
馬躍低著頭。
陳安娜說:“我說樂意怎麼這麼反常,你都要回來了,她吭都不吭一聲,好像你是個和她沒關系的人。”是的,陳安娜所了解的郝樂意,倔是倔了點,如果她這做婆婆的不昧著良心說話,郝樂意真的是萬裡挑一的好媳婦。結婚這麼多年,從沒在錢上和她們以及馬躍計較過,自己大多時候的苛刻,其實也是揀軟柿子捏的欺負人。欺負郝樂意的獨立,知道她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能自己一肩擔下來,絕不會像其他女孩子似的,在婆家受了丁點委屈,就回娘家誇張成冤比竇娥。當然,更重要的是,她也沒有娘家人可以讓她哭鼻子、抹眼淚地告狀。雖說郝多錢夫妻跟她父母差不多,可畢竟是差了些火候,就算可以告狀,郝樂意也不是那種受了點委屈就四處張揚著招徠同情支持的人。這麼想著,陳安娜就歎了口氣。咳,人啊,都勢利,包括她,不也是挑郝樂意這樣的好人欺負嗎?
所以,現在她一點兒也不怪郝樂意了,甚至有那麼點心疼她,疼她的隱忍。連伊朵都看見了,她能不知道嗎?可她什麼都沒說,既沒給她這婆婆甩臉色,也沒哭天喊地的報冤屈。她看看馬光明說:“你帶伊朵下樓看看,樂意怎麼還沒回來?”
馬光明大體也猜到了一點眉目,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如果他身邊有個女人,能干出什麼好事來?他死死地盯著馬躍問:“到底怎麼回事?”
“馬光明!”陳安娜看了伊朵一眼,“我這不正要問嗎?讓你下去看看樂意你就下去!”
馬光明知道陳安娜這是不想讓伊朵聽見,只好抱起伊朵,滿腹心事地說:“走,咱下樓看看媽媽回來沒,飯都涼了。”
陳安娜目送馬光明祖孫倆出門,才威嚴地看著馬躍,“說吧。”
馬躍囁嚅了一下,沒吭聲。
陳安娜一拍飯桌,筷子稀裡嘩啦地就掉到了地上,“少給我裝啞巴、扮無辜!”
因為陳安娜的嚴格教育,馬躍從小到大都不會撒謊,如他想撒謊。陳安娜和郝樂意一眼就能看出來,目光躲閃,不敢抬頭,還磕巴。所以當他低垂著目光說:“沒,什麼事也沒有,就是個朋友……”陳安娜完全拿出了一貫的嚴師訓頑劣學生做派,猛地打斷他,“你看著我的眼睛說!”
馬躍看著陳安娜,滿臉的偽裝,就像泥石流一樣的瀉掉了,“媽……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會哪樣?”
馬躍就老老實實地把他當年是因為什麼回國,這次回去因為寂寞怎麼聯系上了小玫瑰又發生了些什麼,原原本本地說了。
陳安娜聽得眼淚奔流,“馬躍,你說,你這麼做對得起誰?我還是你爸還是樂意?我們對你,是不是殫精竭慮了?馬躍,你說,我們是要圖你回報嗎?我們只要你好!可我們不想要回報你也不能給我們當頭一棒!我和你爸好說,樂意呢?這事如果讓她知道了怎麼辦?結婚五年,她白天上班掙錢管你吃管你穿,晚上陪你睡給你生娃娃,人家沒給你看過臉色沒因為你不掙錢呵責過你一句,你就這樣對人家?你的良心呢?啊,馬躍,你的良心掏出來喂狗了?”
馬躍愧疚地低著頭。除了愧疚,他還能說什麼呢?
“不對!就你那心,喂狗,狗都掉頭就走,嫌臭!”陳安娜氣得像只雨後上岸的青蛙,拿足以殺人的目光看著馬躍,“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會和樂意離婚的。”馬躍堅決說。
“你也敢!”陳安娜恨恨地,“我是問,如果那天樂意也從電腦裡看到了,你打算怎麼說!”
馬躍也有點慌了,是啊,怎麼說?他囁嚅道:“實話實說,請她原諒,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放你的狗臭屁!”陳安娜一急,髒話就出來了,“你這不是爭取她的原諒,你這是打算在她跟前一輩子別想翻身。你當這是警察抓罪犯呢?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出軌這事就是,只要你坦白了就比抗拒還殘酷,懂不懂?”
馬躍已經被陳安娜凶蒙了,“那……媽,您說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只要樂意沒捉奸在床,就打死不承認,就撒謊!就一條道跑到黑!隨便你編什麼瞎話,就是不能說實話!聽到沒?”
馬躍誠惶誠恐地點著頭。
陳安娜還是不放心,又諄諄教導一番:甭管郝樂意怎麼下套,都甭接招。比如說,女人說就想知道怎麼回事,決不找後賬,這是在下套,想從你嘴裡掏榔頭,如果你傻不拉唧地把榔頭吐給她了,就完了,她想什麼時候砸你一榔頭你就得挨一榔頭,連慘叫的權利都沒有。因為榔頭是你給的……
陳安娜心裡慌亂極了,恨不能把所有的防御技能全數教給馬躍,只是嘴巴不夠用。正絮叨著呢,就聽門上鑰匙響,馬光明正大著嗓門對伊朵說:“快,告訴爸爸,媽媽回來了。”
陳安娜知道這是給她打暗號呢,意思是郝樂意回來了,有些話,該剎車剎車。
郝樂意在樓下看到馬光明祖孫倆時,還內疚了一下子。雖然她懷疑馬躍,但也畢竟只是懷疑而已,雖然事出有因,沒去機場接他,還是有點愧疚,忙抱起伊朵,問馬光明怎麼在樓下。伊朵搶著說,奶奶讓他們下來看看媽媽回來了沒有,他們都溜達半天了。
郝樂意就意外了一下,想起了去機場前,陳安娜在電話裡的凶狀,怎麼會突然轉變這麼大?轉而又覺得自己多心,可能是因為馬躍回來,她高興,特意等她回去一起吃飯,進門就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馬躍站起來,傻傻地看著她,一副想擁抱她又不知從何下手的樣子。
郝樂意雖然不習慣在大家面前秀恩愛,但看他這樣子,覺得自己不表示一下,會很尷尬,就順勢給了他一個擁抱。陳安娜這才故作歡快地說:“等你等得菜都涼透了。”一抬頭,見馬光明跟前,已經有了一堆魚刺和蛤蜊皮,怕讓郝樂意看出破綻來,就故意說,“你爸和伊朵嚷著餓了,先吃幾口墊了墊。”
郝樂意洗了手,說其實不用等,都這麼晚了。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但是,在這個夜晚,郝樂意內心很溫暖,因為,看上去全家都在等她回來吃飯,這曾是她成長過程中盼望過的、一個僅屬於家的溫馨場景,在她二十六歲的夜晚,成為了現實。全家人都在等著她這個疲憊的晚歸人,坐到飯桌前……
那天夜裡,陳安娜把馬躍在倫敦出軌的事告訴馬光明之後就哭了,馬光明生平第一次對陳安娜主動貢獻了自己的肩膀,把她攬上來,“好了,但願樂意不知道,她不知道就不難過,她不難過這事就沒壞到哪兒去。中國和英國隔這麼遠,馬躍回來了就是和那女的斷了,如果覺得對不住郝樂意,就對她好點,不然咱就是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人。”
第4節
離開飯桌,郝樂意的好心情就在上樓梯的過程中消失得煙消雲散。因為馬躍試圖拉她的手。她的心,猛地一個激靈,想起了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她飛快地抽回了手,馬躍有點受傷,他分明看到了郝樂意眼裡的抵觸,就像一個純良的姑娘,在公交車上,對公交色狼的抵觸。他訕訕的,為了掩飾心虛,他還要假裝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強行把她的手捉過來,握在手裡說:“怎麼,才一年多不見,就不認自家老公了?”
郝樂意掙了幾下,沒掙開,只好任由他握了,到了閣樓門口,才用力抽了一下,“放開,我找鑰匙開門。”
馬躍松開了,心裡的慌張,卻像漲潮的浪一樣,一波又一波地往上撲:難道她真看見了?一直忐忑到進了門,壯了壯膽,還是從背後抱住了郝樂意,嘴在她耳邊磨來蹭去地說想死你了,一副好像真的好久沒近女色的樣子,連馬躍自己都覺得假,假得他都想抽自己巴掌。但也不全是假的,如果不是擔心著郝樂意已經知道了點什麼,他是真的無比想念郝樂意的身體,就像好吃客想念一道闊別多年的家鄉美食一樣。
郝樂意很尷尬,年輕女人,和老公分開一年半啊,不要說精神上,生理上都難熬。可在現在最要命的是,一看見馬躍,她就會想起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後順著那只手想到一個女人的身體,從女人的身體想到了馬躍,那是她愛也號稱愛她的馬躍。她無法接受,有另一個女人和她共用這個男人。
她惡心。
而馬躍也覺得,那些原本可以那麼自然那麼炙熱的親密,因為他心裡藏了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而變得那麼假。像演技拙劣的演員一樣,假得讓自己都無所適從。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不管郝樂意怎麼甩臉色,怎麼說難聽的,只要她不戳破,不追問,他就決不坦白,不,就像陳安娜所說,就算她質問也不能坦白,在出軌這件事上,男人如果想有生路可逃,就只能把謊一撒到底。
郝樂意坐在沙發上,虎著臉看他,像看一個突然混入黨組織內部的敵人一樣。馬躍被審視得心裡都發毛了,上上下下地看著自己,好像他也很好奇,難道是他的身體發生了莫大的變化?他一邊裝得好像被郝樂意的審視弄暈頭了,一邊在心裡拼命地告訴自己:馬躍,你**的要裝,裝得若無其事,還要厚臉皮!!!
郝樂意依然在審視他。
馬躍把自己鼓勵得像一條充足了氣的載重汽車輪胎,已有足夠的底氣承擔上千萬噸的壓力,才沖郝樂意端出一臉詼諧的壞笑,“媳婦,小別勝新婚呀,看你這眼神好像咱倆久別成敵人了?”
郝樂意悲涼地看著他,拼命地想,我到底問還是不問?她知道馬躍,內心裡有些孩子氣的單純,根本就不會撒謊,如果她問,他肯定會磕巴;如果她再步步緊逼,他肯定會說實話。如果,一切真像她懷疑的那樣,他會承認自己在倫敦有外遇,她怎麼辦?
郝樂意茫然了,因為她對這個男人還是愛的,可是越愛,越會因為他的出軌而受傷害。除了他馬躍,別的男人天天煙花柳巷她都不多看一眼,因為她不愛,就和她沒關系,也就對她造成不了傷害。
馬躍一臉受傷小孩的無辜相,“樂意,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走這麼久了,我有點不習慣了。”說完這句話,郝樂意就知道,完了,她愛這個男人,愛到那麼害怕失去他。她寧肯假裝不知道,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也不願意戳穿他得到一個令自己心碎的真相。
馬躍知道郝樂意沒說實話,但他還是要繼續扮單純,假裝相信了她的話,舉著雙手作投降狀說:“媳婦,我,馬躍,你的親老公,咱倆結婚五年多了,在一張床睡,一張桌吃,還給我們的祖國造了一朵叫伊朵的花骨朵兒。我去英國讀研究生,天天吃洋蔥胡蘿卜,吃得我一到晚上就放屁,可屁再多我都不沖著被子放,因為我夜夜摟著被子把它當成你,哪怕我知道那被子不是你,我也不忍心沖著它放屁,我怕你和我有心靈感應,會在夢裡打噴嚏。你說我這麼疼你愛你,你怎麼還沖我耍態度?”
馬躍像說單口相聲一樣沒完沒了,說著說著就坐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抓起她的手,“媳婦,我想你,你知道嗎?我下了飛機一看你沒來接我,我的心,啪嗒一聲,就掉地上了。我想完了完了,馬躍,你是為了讓媳婦和孩子過上好日子才去英國讀研的,可你讀出來了,媳婦不愛你了,你讀研究生還有什麼意義?”
馬躍的嘴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口,他喋喋不休,就像唱著動聽歌謠的小河,把正在她腹中發酵的憤怒,潺潺地帶走了。憤怒沒了,心就軟了,她甚至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視頻裡的女人,不過是他的房東或是鄰居……
她開始原諒馬躍,開始鄙視自己。不是鄙視自己多疑,而是她突然地感覺到了來自愛的溫暖,突然是那麼地不願意失去。盡管這個男人除了甜言蜜語和苦惱什麼都給不了她……
馬躍握著她的手,唇挨上來,從她的臉爬到耳朵上。她想推開他,呵斥他不要裝,他在英國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可是,那種軟軟的、暖暖的、致命的溫柔,像堅韌的繩子,捆住了她的手腳、她的心。所以當馬躍的唇覆蓋到她的嘴上時,她落淚了。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卑微和可憐。別人只要遞過一點溫暖,她就沒出息地貪戀不去了。
淚水順著臉頰滾到了嘴邊,馬躍看到了也吃到了,他在心裡說:好了好了,我已經成功地把她哄信了。
可他是馬躍,是男人馬躍,是永遠不了解女人是多麼善變的馬躍。這一刻,郝樂意不是相信了他的清白,而是因為她是女人,女人是只肯向溫暖的愛投降的動物,這一刻,她是被溫暖的柔情所融化……
所以,馬躍太樂觀了,他以為自己終於用三寸不爛之舌,化解了一場婚姻危機。
他不知道,有多少婚姻,是在危機潛伏中,苟延殘喘了一輩子。此刻的他,有點兒小小的驕傲,為自己的口才。好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馬躍,現在,請用狂熱的**徹底消滅掉她的懷疑。他吃著她的眼淚,一寸一寸地吻她……後來,他們糾纏在沙發上,玩他們最愛的沙發游戲,他咬著她,抽了抽鼻子,說真香,就壞壞地笑了。
郝樂意一陣臉紅,她不是懷疑他背叛了她了嗎?她不是憤怒嗎?她不是打算質問他甚至和他離婚嗎?可為什麼?她要一反常態地在今天早晨洗了澡,還在腋窩裡噴了香水?難道那些憤怒,只是想表演給自己看的?表明自己在感情上,態度是鮮明的,底線是不容侵犯的?
想著想著,她的心又一寸一寸地硬了,她甚至覺得有另一個自己,平靜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個被情欲蠱惑著、挑逗著的郝樂意,一絲鄙夷的冷笑,悄悄地掛上了嘴角。
郝樂意忽地坐了起來,看著馬躍。
馬躍以為沙發太小或是一不小心弄疼了她,抄手抱起她就往臥室走。郝樂意掙扎了一下說放下我,掙扎的力氣大了點,把馬躍弄得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到,好在及時松手放了她,扶了一下茶幾,才一**跌進了沙發裡。
郝樂意從沙發上撈起裙子往身上一圍,走到臥室門口,突然覺得不對,就轉身去了書房。
這會,馬躍是真傻了,在心裡暗暗叫苦。看樣子,她應該是知道了的。突然後悔,在樓下那會兒,他應該問問伊朵,在電腦裡看見阿姨的事,有沒有告訴媽媽,現在太晚,他不能下樓問,也怕如果伊朵沒告訴郝樂意,他這一問,反倒是提醒伊朵。小孩子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有些事長時間不重復,就會忘記了。所以,長大之後再回憶讀小學之前的事情,很少有人記得。
他怔怔地看著書房的門口,下意識地緊緊抿著嘴巴,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記了陳安娜的叮囑,向郝樂意盤托而出。不知為什麼,馬躍覺得只要在郝樂意面前,他就下意識地回歸到了嬰兒時代,一點提防也沒有,一句謊也不想撒,他總覺得在郝樂意面前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安全的。這種安全感,他在小玫瑰跟前就感覺不到。是的,在小玫瑰跟前,他覺得自己是從叢林裡跑出來的野獸,他把那個野獸般的馬躍扔在倫敦,回到了人類的族群,在郝樂意坦然舒緩的眼神裡,他突然地羞愧,就像一個幡然醒悟的惡魔,突然不能面對自己血腥的過去。
也是在這個夜晚,他突然意識到,再也沒有比可以感覺到安全更好的愛了。
可他也知道,郝樂意越是給他安全感,他就越不能坦白。因為這種坦白,對於郝樂意來說,就是一把捅進了心髒的刀子。她說過的,她愛他,只是因為愛他,愛情是她的信仰,她從來不拿愛情換任何東西。就這樣一個女人,一個把愛看得比蒸餾水還干淨的女人,他能坦白他在倫敦出軌了?
不,他做不到,而且堅決鄙視內心深處那個蠢蠢欲動著想坦白的馬躍。感情出軌後的坦白是什麼?是自私。是,你坦白了,你卸下包裹,卻在愛你的人心上堆放了一個巨大的劇痛的腫瘤,這樣的王八蛋,應該被亂棍打死,而不是被原諒。
他想起了在倫敦物業裡看的**節目,主持人說過一些男女之道,說如果男人惹女人生氣了,再誠懇的道歉也不如送她一次性**。
他決定繼續裝傻賣萌,決定實踐**節目中主持人的理論。所以,他站在書房門口,看著郝樂意說:“樂意,怎麼了?”
郝樂意面對著沒開機的電腦,看上去表情呆滯。他走進來,攬她的肩。郝樂意掙開了。他明知故問:“樂意,你這到底是怎麼了?”說著,故作害怕狀,“該不是我不在的時候你喜歡別人了?”
郝樂意的眼淚刷地就滾了下來,“馬躍,你離我遠點。”
“為什麼?”這個為什麼,是發自馬躍內心的話。
“你離我近了,我會惡心自己。”郝樂意說的也是真的,英國倫敦的那個真相,她猜都猜得到,可她不敢往深裡想,她害怕想深了自己會絕望,可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嗎?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可至少是現在,她沒法像從前一樣接納馬躍,否則,她會惡心自己,像惡心自己明知道一款食物不潔,卻還要假裝眼不見為淨地咽下去。
馬躍是個保有羞恥感的人,其實,馬躍大抵猜到了郝樂意所說的惡心指的是什麼,內心一陣荒涼。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裝癡賣傻。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所有荒唐,都是需要買單的。現在,就是他為倫敦的另一個自己買單的時候,他是如此的痛恨那個在倫敦的自己,時光卻無法倒流。
他湊過來,摟她,吻她,她流著淚躲閃。此刻,他的心,是碎的。他想像求婚一樣,跪下來,求她原諒,卻又不能,那樣只能傷她更深。現在,唯一能撫慰她創傷的就是他對她的需要,對她的執著,好像離開她,他就不能活了。所以,他像螞蟥一樣,她的唇往哪個方向躲他就往哪個方向吻,糾纏得她有些惱了,覺得他身上有了些無賴氣質,對女人死纏爛打,纏不到手決不善罷甘休的賴氣,覺得他學壞了,更會討女人歡心了,所以才會有女人糾纏著他,惱羞成怒地用手包打他……郝樂意越想越生氣,嘴裡說著討厭,用力甩了一下腦袋,就聽咚的一聲,馬躍就哎喲哎喲地捂著鼻子蹲了下去。
郝樂意冷笑了一聲,心想,收起你的小伎倆吧,我才不上當呢。過了一會兒,就聽不到動靜了,回頭去看,就見馬躍蹲在地板上,傻了一樣看著血滴滴答答地從鼻子裡往外流。郝樂意沒想到會撞得這麼厲害,手忙腳亂地去找紗布,找止血藥,扶著他去衛生間,讓他仰著頭,她用紗布蘸著水,一點一點地給他洗干淨了。
馬躍一聲不吭。
郝樂意卷了一小團紗布給他塞到鼻子裡,扶著他進臥室,他仰面躺在床上,她坐在床沿上,辟裡啪啦地掉眼淚。突然地,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好了。這幾天她一直在想,如果馬躍真的背叛了她,她到底要不要和他離婚?
是的,她的感情受傷了。馬躍比她大三歲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馬躍沒工作,馬躍不賺錢,這些在她,都不是問題。可她無法接受馬躍的背叛。如果說馬躍這個男人對她來說,還有可取之處的話,那就是他對她的愛是真摯而濃郁的。把結婚當成找飯碗那是封建社會女人唯一的出路;把婚姻當成公司合營,那是市儈俗人的作為。她雖然也是個俗人,可還沒俗到把婚姻當成贏利最大化的公司合營,她要的,只不過是一份至真至純的帶著溫度的愛。這也是婚後幾年來,連郝多錢他們對馬躍都頗有微詞、而她還一個勁地護他愛他的原因所在。
可現在,馬躍所擁有的她最看重的優點,已隨著他的出軌嫌疑而消失殆盡。從看到他房間裡有個女人起,白天她盡量讓自己忙成陀螺一樣,只有忙起來,她才會不去想馬躍的背叛。可寂靜的夜裡,馬躍和一個女人的身體,像擁擠的蛇一樣相互糾纏在她的腦海、心裡,糾纏得她片刻不得安寧,甚至淚如雨下。在每一個頂著熊貓眼醒來的早晨,她都會堅決地告訴自己:我要和他離婚。
可是,就在她開車去幼兒園的路上,她就會開始想他的好,想他走在街上總是把她拽到遠離行車道的右邊;想到冬天他總是先搶著去洗澡,其實是為了讓衛生間先暖和起來……他給的好,全都是細碎的溫暖的,太多了……多得讓她的心,顫抖了,流淚了。然後,就想起了一個叫連諫的女人,在一篇文章裡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不是武力也不是金錢,而是溫暖和愛。當她想著馬躍對她的好的時候,一顆去意堅決的心,就像被風吹歪的棉花糖一樣,漸漸地收攏縮小。
馬躍裝作很聽話卻也很痛的樣子,躺在床上,閉著眼不時哼兩聲,嘟囔說:“我怎麼覺得血順著鼻腔流到喉嚨裡去了。”
郝樂意站在床下,不知到底要怎麼著才好。
馬躍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哼哼地呻吟了兩聲:“幫我把枕頭墊高點,我不想吃自己的血,太惡心了。”
郝樂意就跪到床上,一手托起他的頭,一手把枕頭拖過來,因為和馬躍拉來扯去,連衣裙的扣子早就開得七歪八扭的了,馬躍瞇了一眼,看著在衣服裡晃來跳去的**,猛地攬住她的腰就把臉貼了上去。郝樂意尖叫了一聲,掙扎著,想推開他,卻又怕再次弄傷了他的鼻子,氣喘吁吁地說:“你干嗎呢?”馬躍不吭聲,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悶不做聲地把她的裙子就給扯了下來,像個窮凶極惡的**犯一樣把她強行按在了自己身上,然後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把她正試圖用力推開他的手,攥住了壓在頭上方的床上,然後他像勇猛的將軍,沖殺進她因為緊張而生澀的身體。或許因為緊張和反抗,她的身體繃得緊緊的,私處像因害怕而抿緊的嘴巴,緊緊地咬裹著他……塞在他鼻孔裡的紗布掉出來了,鮮艷的鼻血抹得郝樂意胸口到處都是。他一抬頭,鼻血便滴到了郝樂意臉上,正奮力反抗的郝樂意尖叫了一聲,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因為馬躍的整張臉都被鼻血染紅了……
在這個矛盾重重的夜晚,郝樂意就像個嚇傻的孩子一樣,呆呆地看著馬躍,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傻傻地看著他,馬躍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她的目光讓他害怕,心不在焉地走了神,他不僅沒有像**節目主持人說的那樣,送郝樂意一個生理**,他甚至都沒完成這場間隔了一年半的歡愛,就草草收了場。
郝樂意的眼神,呆滯得讓他感覺發冷,好像他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在和她**,而是一個屠夫,她正看著他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肢解她的身體。她不掙扎不動也不呼救,只是因為心死了,這具肉身,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郝樂意面無表情地看著馬躍從她身上翻下來,呆呆地坐在一邊,看她,看天花板,然後傻笑,好像一個寫著作業卻突然不會了的孩子,還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碰撞了一下,又各自閃開,飛快的,像兩塊遭遇了撞擊的石頭,在相互的作用力下,快速改變了方向。
她看著天窗外的月亮,就覺得有一股幽幽的氣息,從胸口游過去再游過來,或許她和馬躍的婚姻,真的走到了盡頭,她現在之所以彷徨不去,不見得還是因為愛,那個叫連諫的女人不也說了嗎,離婚前,都要經歷過無數次陣痛,每一次陣痛發作,當事人都會認真地以為,愛情還在,婚姻未必真的走到了分崩離析的那一步。於是就停下了離婚的腳步,真心地以為兩個人都能虔誠悔過,回到曾經的甜蜜。可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個願望美好的錯誤。
馬躍下床,去了衛生間,他洗干淨的臉,看上去很清淨,也不流鼻血了。他彎腰來抱郝樂意,郝樂意掙扎了一下,他說給你洗洗,她這才發現,自己一胸脯的血,馬躍的鼻血,他強行親她時留下的。
郝樂意決定不管馬躍的無辜是裝的還是真的,她都不會去問了,不是懦弱,而是想起了一個朋友的話:無論男女,如果還不想離婚,就一定不要去捉奸,因為那是自取其辱。人家已經不愛你了,你去捉奸,捉了只是為痛斥人家一頓?還是逼著人家寫份言不由衷的保證書,保證再不偷情,有什麼用?在對方看來,都知道人家出軌了還不離,說好聽點是顧全大局夠隱忍,說難聽點就是賤,自己都一賤到底了,還指望得到別人的尊重?簡直是癡人說夢。現在郝樂意也想明白了,就算鐵了心要離也犯不著去捉奸,直接去法院起訴離婚就是了。他有外遇這事,連提都不提,因為提了,就等於是你想離婚,不過是知道人家已經不稀罕你之後的識趣轉身,既然怎麼都是轉身離去,干嗎不轉得華麗高貴點?咱就假裝不知道他的那些破爛事,不說破,就當是咱看膩他了,要奮起而甩之,重新尋找新生活,豈不更拽?
各種各樣解氣又解恨的想法,像走馬燈似的在郝樂意的腦袋裡飛快旋轉,甚至,她都愜意地笑了。
看到郝樂意笑了的馬躍開心極了,往她濕淋淋的身子上裹上浴巾,抱起來就興沖沖往臥室走,邊走還邊傻笑,“媳婦終於笑了。”
而我們的郝樂意,依然在笑,笑得那麼沒心沒肺,因為她找到了制勝的辦法,那就是假裝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做出一副知道了卻不依不饒的嘴臉呢?其一沒用;其二顯得自己很虛偽,很有“婊子與牌坊”相互排斥又相互遮掩的關系。
哪怕離婚,她也不能讓馬躍知道,她是因為知道馬躍在英國有了外遇才離的婚。那樣,顯得自己多麼的灰頭土臉呀。馬躍不是喜歡扮純真扮專一嗎?他不嫌累就讓他繼續扮下去好了。他哪怕扮成情聖,她依然是要離去的。
後來,郝樂意才明白,那些自鳴得意的想法很阿Q,像一片麻醉藥,只能在很短的一剎那,讓她有點兒快意恩仇的勝利感。而大多數的時間,她的心都是灰撲撲的,像一間陳年老屋,久無人居,地上落滿了灰塵,人一走動,就灰塵飛揚,嗆得她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