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流動的高潮,達到頂點,便慢慢降低下來。假使你能找一個高處站著,你就看得見作了正當交易的人們,便在這時候,紛紛的從場中四散出去,猶之太陽光芒一樣。留在場上未走的,除了很少數實在因為事情未了者外,大部分都是帶有消遣和慰安作用的。於是,茶坊、酒店、煙館、飯店、小食攤上的生意,便加倍興旺起來。
天回鎮也居然有三四家紅鍋飯店,廚子大多是郫縣人,頗能炒幾樣菜,但都不及雲集棧門前的飯館有名。
雲集飯館蒸炒齊備,就中頂出色的是豬肉片生燜豆腐。不過照顧雲集飯館的,除了過路客商外,多半是一般比較有身份有錢的糧戶們,並且要帶有幾分揮霍性的才行,不然,怎敢動輒就幾錢銀子的來吃喝!
其餘小酒店,都坐滿了的人。
興順號自然也是熱鬧的。它有不怕擱置的現成菜:灰包皮蛋,清水鹽蛋,豆腐乾,油炸花生糕。而鋪子外面,又有一個每場必來的燒臘擔子和一個抄手擔子,算來三方面都方便。
蔡傻子照例在吃了早飯未齊場以前,就與土盤子動手,將桌、椅、凳打抹出來,筷子、酒杯、大小盤子等,也準備齊楚。蔡大嫂也照例打扮了一下,搽點水粉,拍點胭脂,——這在鄉下,頂受人談駁的,尤其是女人們。所以在兩年前前數月,全鎮的女人,誰不背後議論她太妖嬈了,並說興順號的生意,就得虧這面活招牌。後來,看慣了,議論她的只管還是有,但跟著她打扮的,居然也有好些。——梳一個扎紅綠腰線的牡丹頭,精精緻致纏一條窄窄的漂白洋布的包頭巾,頭上的白銀簪子,手腕上的白銀手釧。玉色竹布衫上,套一件掏翠色牙子的青洋緞背心。也是在未齊場前,就抱著金娃子坐在櫃房的寶座上,一面做著本行生意,一面看熱鬧。
到正午過後不久,已過了好幾個吃酒的客。大都是花五個小錢,吃一塊花生糕,下一杯燒酒,挾著草帽子就走的朋友。向為賣燒臘的王老七看不起的,有時照顧他幾個小錢的鹵豬耳朵,他也要說兩句俏皮話,似乎頗有不屑之意,對於陸茂林陸九爺也如此。
但今天下午,他萬想不到素來截四個小錢的豬頭肉,還要撿精擇瘦。還要親自過稱的陸茂林,公然不同了,剛一上簷階,就向王老七喊道:「今天要大大的照顧你一下,王老七!」
王老七正在應酬別一個買主,便回頭笑道:「我曉得九爺今天在磨盤上睡醒了,要多吃兩個錢的豬頭肉罷!」
「放你的屁!你諒實老子蝕不起嗎?把你擔子上的東西,各給老子切二十個錢的,若是耍了老子的手腳,你婊子養的等著好了!」
蔡大嫂也在櫃檯裡笑道:「個的,九爺,今天怕是得了會罷?」
陸茂林見內面一張方桌是空的,便將沉重的錢褡褳向桌上訇的一擲,回頭向著蔡大嫂笑道:「你猜不著!我今天請客啦!就請的你們的羅大老表,同張占魁幾個人,還有一個客。……」
「女客?是那個?可是熟人?」
「半熟半熟的!……」
她眉頭一揚,笑道:「我曉得了,一定是那個!……為啥子請到我這裡來?」她臉色沉下了。
「莫怪我!是你們大老表提說的。她只說雲集棧的東西吃厭了,要掉個地方;你們大老表就估住我作東道,招呼到你這裡,說你們的酒認真,王老七的滷菜好。……」
人叢中一個哈哈打起,果然劉三金跟著羅歪嘴等幾個男子一路打著笑著,跨上階簷,走了進來。街上的行人,全都回過頭來看她。她卻佯瞅不睬的,一進鋪子,就定睛同蔡大嫂交相的看視,羅歪嘴拍著她肩頭道:「我跟你們對識一下,這是興順號掌櫃娘蔡大嫂!……這是東路上賽過多少碼頭的劉老三!」
蔡大嫂一聲不響,只微微一笑。劉三金舉手把他肩頭一拍,瞟著蔡大嫂笑道:「得虧你湊和,莫把我羞死了!」
陸茂林瞇著眼睛道:「你要是羞得死,在鬼門關等我,我一定屙泡尿自己淹死了趕來!」
連蔡大嫂都大笑起來,劉三金把屁股一扭,抓住他大膀便揪道:「你個狗嘴裡不長象牙的!我揪脫你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