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軍的不斷衝鋒,雖然使大家恐怖,但精神上還承受得住,因為和共產黨作戰時,共軍便是如此凶殘,但緬軍的一○五徑巨炮加入轟擊,我們便知道大勢已去,江口是一片平原,全靠工事抵抗,每一個據點,都毫無隱蔽的暴露在射程之內,我們局坐在一個隨時都可能轟成粉碎的掩體裡,頭頂上的麻包不斷有塵土隨著炮聲落下來,鄒浩修營長忽然推一下身旁的他的副營長劉占。
「你到九號堡去,」他說,「克保兄到十六號堡,我們不要聚在一起,萬一一個炮彈下來,便沒有人指揮了。」
「我想帶敢死隊去奪那巨炮,」劉占副營長說,等到發現我們驚慌的反應,他解釋說,「我們可以夜戰,天黑後弟兄們報名,悄悄集中,拂曉攻擊。」
我們不得不點點頭。
「啊,」他說,聲調平淡得像他接受的任務只不過是去山麓那裡買一包紙煙,他把頭靠到牆上,閉著眼睛,「我如果戰死,死也瞑目了。」
他的話好像向大家永訣,我和鄒營長沉重的聽著,然後我和他匍匐著爬向交通壕,可是,劉占營長這一次沒有求仁得仁,在天黑之後,他正徵求弟兄們志願的時候,我們卻奉到急令撤退。原來緬軍採取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美軍的跳蛙戰術,跳過江口,主力分兵兩路,在距江口南北各三十里左右的地方渡江,一路進攻猛撒,一路進攻猛布,他們已探知我們的後方空虛,決心一舉把孤軍殲滅,而事實上他們也有此雷霆萬鈞的力量。
這就是我們在拉牛山被困十天的原因,為了趕到緬軍迂迴部隊的前頭,我們再度用和跑一樣速度的強行軍,偷偷的渡過薩爾溫江向拉牛山急進,我們已經四天四夜沒有休息,弟兄們的眼睛佈滿了紅絲,一半以上的嘴唇都因缺乏水分和蔬菜而寸寸崩裂,有的雙腿已經浮腫,但大家仍拚命的狂奔,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比我們更悲壯的戰士,多少年來,我們所得到的,只有隨時都會臨到的死,和無盡無休的熬煎痛苦,在那江口到拉牛山四十華里,而我們在一小時內便狂奔到達的崎嶇山徑上,弟兄們多數都赤著腳,草鞋已斷,血從他們的腳趾上和腳趾裡流出來,我舉首祈禱,啊,祖國,看顧我們吧,我們過去的要求太奢侈了,我們不再要求醫藥、書報、子彈,只要能給我們每人一雙皮鞋或每人一雙膠鞋,我們便高興了,就是在陣亡的那一剎那,我們相信弟兄們看見自己腳下的皮鞋,也會在微笑中死去。
強行軍救了自己,也救了大局,我們剛進入山口,緬軍的迂迴部隊便接著抵達,我們倉皇應戰,緬軍國際兵團的印度人唯一的手段是虐待被俘的弟兄,那些幸而沒有在江口陣亡卻在向拉牛山撤退途中落伍下來疲憊不堪的和身負重傷的弟兄,被印度人用刺刀在後逼著,排成一排,在火把高照下,向山口逼進。
「你們開槍好了。」印度人喊。
「叫我們印度人和緬甸人看看你們中國人怎麼屠殺中國人。」
第一線守軍戰慄了,他們不能下手射擊自己弟兄。但不射擊卻又無法阻擋國際兵團的進攻,那些印度人卑鄙的把俘虜當作戰車使用,鄒浩修營長找到我,像中了風似的撕著衣服。
「快救我們,」他朝我喊:「告訴我怎麼辦,」沒有等我開口,他自言自語說,「不能殺自己的弟兄,我們如果被俘,他們也不會向我們下手的。」
他忽然又跳起來。
「你看,」他說,「我們孤軍就是靠著義氣千秋,我要打死他們,然後全體衝鋒,一齊戰死在山口。」
劉占副營長不主張開槍,他主張讓他們進來。
「只有肉搏才可以救我們弟兄!」他說。
和緬甸作戰以來第一次肉搏戰於十分鐘後展開,我們這些饑疲交集但卻充滿了憤怒的哀兵,在劉占副營長指揮下,裝上刺刀,挑開木柵,印度人以為我們屈服,他們卻再也料不到,在他們越過木柵之後,遇到埋伏。
「孤軍弟兄們爬下!」大家一齊狂喊。
然後,劉占副營長首先衝上去,黑夜,火把,山風,使整個薩爾溫江流域都聽到我們孤軍嘶啞慘烈的殺聲,在肉搏戰中,沒有思考,沒有猶豫,每一個人都像一頭被圍得無法逃生的野獸,這場大戰是勝了的,我們傷亡之重,曾使鄒浩修營長倒到地下放聲大哭,他下令把被俘的緬軍放回,把國際兵團的印人就地槍決,挖出心肝,祭奠陣亡弟兄,那時,我和劉占副營長都負傷躺到擔架上,他的高燒到第四天才退,用繃帶把左臂吊到脖子上,立即返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