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世上的大野雞 正文 人是世上的大野雞(4)
    盒子

    魯迪是工程師。他在一家玻璃廠工作了三年之久。玻璃廠在山裡。

    毛皮匠在這三年中就去看過他兒子一次。「我坐了一個禮拜的車進山去看魯迪。」毛皮匠對溫迪施說。

    三天後毛皮匠回來了。他的臉頰被山風吹得通紅,眼睛因為失眠受到了傷害。「我在那沒法睡覺,」毛皮匠說,「我沒法合眼。夜裡我的腦子裡都感覺到那些山。」

    「到處望去,」毛皮匠說,「都是山。進山的路上都是隧道。那也是山。它們和夜晚一樣黑。火車開過隧道。整座山都在火車的匡當匡當聲中。耳朵裡傳來一聲轟隆,腦袋感到一陣發脹。一會兒烏壓壓的黑夜,一會兒亮晃晃的白天,」毛皮匠說,「不斷在交替。沒法忍受。所有的人都坐著,都不往窗外望。亮的時候他們看書。他們留神書不要從膝蓋上滑落。我必須留神手臂不要碰到那些書。黑的時候他們就讓書攤開著。我仔細聽著,在隧道裡仔細聽著他們是否把書合上。我什麼也沒聽到。當光線又亮了的時候我的眼睛首先去看那些書,然後看他們的眼睛。書攤開著,他們的眼睛閉著。那些人比我睜開眼睛要晚。我告訴你,溫迪施,」毛皮匠說,「我每次都很驕傲,因為我比他們睜開眼睛要早。我對隧道的盡頭很敏感。我從在俄國時就有了這種敏感,」毛皮匠說,他用手撐著額頭。「那麼多個匡當匡當的夜晚,那麼多個亮晃晃的白天,」毛皮匠說,「我從未經歷過。我在夜晚,在床上,聽到那些隧道。它們嗡嗡作響。像烏拉爾山裡的敞篷貨車一樣嗡嗡作響。」

    毛皮匠搖晃著腦袋。他的臉發亮。他轉頭向桌子望去。他在看他老婆是否在聽。然後他低聲說道:「只是女人啊,溫迪施,我告訴你,那裡有女人。她們走得快。她們比男人們割麥子要快。」毛皮匠大笑起來。「可惜,上帝啊,」他說,「她們都是瓦拉西亞人。床上她們也很棒,但是燒飯可是不如我們的女人。」

    桌子上放著一隻鐵皮碗。毛皮匠的老婆在碗裡打蛋清。「我洗了兩件襯衫,」她說,「水都黑了。那兒太髒了。因為樹林遮著,人們看不到。」

    毛皮匠望著碗裡。「上面,」「有一個療養院。在最高的山上,他說,那裡都是瘋子。他們穿著藍色的褲衩和厚厚的大衣在籬笆後面走來走去。一個人整天在草地上尋找冷杉球果。他自說自話。魯迪說,他是個礦工。他搞過一次罷工。」

    毛皮匠的老婆把指尖浸到蛋清中。「自己作孽。」她說道,然後把指尖舔乾淨。

    「另一個人,」毛皮匠說,「在療養院只待了一周。他又入土了。一輛車軋死了他。」

    毛皮匠的老婆端起碗。「雞蛋時間久了,」她說,「蛋花苦的。」

    毛皮匠點頭。「從上面人們看到墓地,」他說,「它們斜掛在山上。」

    溫迪施把雙手放到桌子的碗邊上。他說:「我不想埋在那裡。」

    毛皮匠的老婆心不在焉地看著溫迪施的手。「是的,山裡應該很美,」她說,「只是離這兒太遠了。我們沒法去,而魯迪也不回家。」

    「現在她又在烤蛋糕,」毛皮匠說,「魯迪是吃不著了。」

    溫迪施把手從桌子上抽回來。

    「雲霧籠罩著城裡,」毛皮匠說,「人們在雲中走來走去。每天有雷暴雨。如果人們在田里,會被閃電劈死的。」

    溫迪施把手插進褲兜裡。他站起來。他走向門口。

    「我帶了些東西回來,」毛皮匠說,「魯迪讓我給阿瑪莉帶了個小盒子。」毛皮匠拉開一個抽屜。他又把它關上。他看了下空箱子。毛皮匠的老婆在他的上衣口袋裡找。毛皮匠打開櫃子。

    毛皮匠的老婆疲憊地舉起手。「我們會找的。」她說。毛皮匠找了找他的褲兜。「我今天早上手上還抓著盒子的。」他說。折疊剃鬚刀

    溫迪施坐在廚房的窗前。他在刮鬍子。他把白色的泡沫塗在臉上。泡沫在他的臉頰上沙沙作響。溫迪施用手指尖將白花花的泡沫分散到嘴邊。他看著鏡子。他看到鏡子裡的廚房門。還有他的臉。

    溫迪施看到他臉上塗了太多的泡沫。他看到他的嘴巴埋在了泡沫裡。他感覺到他沒法透過鼻孔裡的泡沫和下巴上的泡沫說話。

    溫迪施打開折疊剃鬚刀。他用手指試了試刀鋒。他把刀鋒放到眼睛下。顴骨不動。溫迪施用另一隻手在眼睛下將皺紋拉平。他朝窗外望去。那兒是綠色的草地。

    折刀抖了下。刀鋒火辣辣的。

    溫迪施好幾個禮拜眼睛下有個傷口。發紅了。長出膿包,發軟。每天晚上都有很多麵粉進去。

    這幾天溫迪施的眼睛下已經結了痂。早上溫迪施帶著痂皮走出家門。當他打開磨坊的門栓,當他將鑰匙放入上衣口袋後,溫迪施摸了摸臉頰。痂皮不在了。

    「也許痂皮留在了坑地。」溫迪施想。

    外面天亮,溫迪施走向磨坊的池塘邊。他跪在草地上。他看著水中他的臉。小小的漣漪鑽進他的耳朵。他的頭髮模糊了這幅畫面。

    溫迪施的眼睛下有一個彎曲、白色的傷疤。

    一片蘆葦葉子被折彎了。它在他的手邊開開合合。蘆葦葉子有了棕色的刀鋒。淚滴珠

    阿瑪莉從毛皮匠的院子裡走來。她穿過草地。她手上拿著那個小盒子。她對著它聞。溫迪施看著她裙子的貼邊。裙邊在草地上投下陰影。她的小腿肚很白。溫迪施看著阿瑪莉如何扭動她的臀部。

    盒子用銀色的細繩紮著。阿瑪莉站在鏡子前。她看著自己。她在鏡子中找尋著銀色的繩子,然後扯開。「盒子放在了毛皮匠帽子裡。」她說。

    盒子裡白色的薄棉紙沙沙作響。在白紙上放著一顆淚滴珠。尖部有一個孔。裡面,在珠肚裡,有一道凹槽。淚滴珠下面放著一張紙條。魯迪寫著:「淚滴珠是空的。灌上水。最好是雨水。」阿瑪莉沒法給珠子灌水。那是夏天,整個村子都乾枯了。井水也不是雨水。

    阿瑪莉把珠子放到窗前光線下。它外表很呆板。但內部,沿著那條凹槽,它在顫動。七天來天空干燒著。它一直跑到了村子的盡頭。它在山谷看了河流。天空喝上水。又下雨了。

    院子裡雨水淌過鋪路的石塊。阿瑪莉拿著珠子站在屋簷的水槽下。她看著水流淌進淚滴珠的肚子裡。

    雨水中夾帶著風。風將清脆的鐘聲一直吹過樹林。鐘聲時而混沌,葉子在裡面打旋。雨在唱歌。雨水聲中還夾帶著沙沙聲。裡面也捲進了樹皮。

    珠子裡水滿了。阿瑪莉用濕濕的手把它拿進屋子,赤裸的雙腳裡夾著沙子。

    溫迪施老婆把珠子拿到手裡。水在裡面閃亮。玻璃裡有道亮光。珠子裡的水滴到溫迪施老婆的手指間。

    溫迪施伸出手。他接過珠子。水沿著他的胳膊肘緩緩淌下來。溫迪施老婆用舌尖舔舔濕漉漉的手指。溫迪施看著她舔著那根手指,那根她在暴雨的夜晚從頭髮裡抽出來的黏糊糊的手指。他向外望著雨。他感受到嘴裡黏糊糊的。在他的脖子裡難受得要嘔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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