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多面地是腳下的地面的反面,它毫無根據。思想的土地變多了,表示它有一個深度,卻無法確定界限,無法測量。思想的土地和腳下的深淵是一樣的。它的深度從不會走過一個人而進入事物中。當人們進入這深淵時,他們自己已融入這事物之中。因而深淵穿過人自身,無法測量。人們可以用極端或過度來形容。
過度將虛構的感知與真實的感知區分開來。它屬於它完美的非現實和自己的完美的現實中。現實不斷地跳過自己,那麼它的邊界早在開始就被超越了。
過度與不安一樣,對自己無效。只有存在於事物中的過度被觸動,它才會從外部顯現出來。我認為過度和不安一樣,是事物、人類和情況值得一提的前提,不,是能夠提及的前提。
每句我想寫的話,我想要知道它本來是怎樣的,並運用自如。為了知道它本來是如何的,我不能只從外面打量它,而必須向它裡面觀察。我只能尋找過度,通過過度找到它的詞彙。寫下的句子和沉默的句子具有同樣的過度。
寫作是將思想從一個句子分支成另一個句子且沒有路線可循,因為這不是流於表面的。調整句子是將思想掏空。人們想找到聯繫和路線,因而稱之為中斷和彎路。在文章中連成一體的東西顯得偏僻而不重要。它是表象,從所有情感色彩的細微處彙集起來便形成反面。它不在我們的手臂之間,不能觸摸,而在我們的太陽穴之間,用顱蓋下的大腦去領會。它清晰地存在於它完美的非現實中,掩蓋著或用其他方式顯現著我們能用手去碰觸的具體的現實。
文學中常表達「事業心」這個概念。當人們沒有那麼大的雄心抱負或者表達得更謹慎一點兒,就會說「請求」。是的,每篇文章都必有一個請求,就像我們做什麼事不做什麼事都會有一個請求。從這個詞的廣義上來說即使我們不願承認或不知道,每篇文章和我們的所為所不為都有一個請求。因為人們總是賦予所寫的東西一個意義,它本身的意義。
調整會掏空思想,成為彎路,偏僻的和所謂不重要的,寫作會這樣運作,因此在寫作時請求必須徹底消失。它必須被肢解,還原到最小的原來的部分,再組裝實現自己。
當這種分散完美地發生後,能夠從文章裡,從每個角落把請求重新組裝起來。對每個句子都很必要的過度將請求炸開,均勻地驅趕到文章中單個的詞裡。
在寫作時插入的完美的非現實,隨著引入進入文章,只有通過與過度的完美對抗來實現。人們並沒有和句子靠得更近,就像它本身那樣。
即使我描繪真實的感知,我也必須處理好真實感知和虛構感知之間的差距。在我曾經的經驗上,把詩意的偏離導入過度。因此狹義上來說,自傳性的自己的東西被介紹,廣義上來說與我的自傳有關。當我寫到自己時,我介紹關於自己的東西。
電影導演大衛·黑爾在一次關於寫作和傳記的採訪中說:「寫作與經驗的關係是如此的複雜,沒人能將它識破。而經驗從被轉換成文字或電影的那刻起,就再也分辨不出了……我不是寫作的人。我不能解釋,為什麼夏洛特·蘭普林在『夜巴黎』裡40分鐘一直穿著一件紅色大衣……」
一個人在寫作時,他就已經不是平日裡讀報,購物,逛公園,與熟人或陌生人交談,乘坐地鐵和從站台上火車的那個人了。在上述情況中的那個人因為沒有進行寫作,是一個能夠達到自己,能夠估量自己的人。而寫作時他卻是一個無法達到自己的人。人們可以說,寫作中的人是一個虛構的人,對自己也是虛構的。
為什麼呢?當這個問題與寫作和文章有關時是無法解答的。如果讀者以為作者與完成的結局是對峙的,這是一個錯誤的假設。作者什麼都無法隱藏。沒有一篇文章允許如此。讀者在閱讀時也能看到寫作的過程:彎路,中斷。他也能感受到作者思想的多面地。他讀著白紙黑字,看尋找是如何進行的。他看出了詩意的偏離,感知中的虛構。他還看到這些是用什麼方法寫出來的。一篇文章展現出了一切。它沒有展現的也不會隱藏。「為什麼」也不會存在。即使一篇文章返回到出發點也與這個問題無關。即使有一個起因,也會隱藏起來。就像我所說的,我把寫作理解為思考的反面,生活的對立面。每個句子從不可能開始被寫下。
寫作中還有一些東西:對句子的驚恐和句子的誘惑。總是害怕找不到句子本身的樣子,或者是當寫下的句子接近句子本身的樣子時產生的驚慌感。這種驚恐來自於不安和過度。作者需要用這種驚恐去調整想法,為承上啟下,支撐前後的寫下的句子及沉默句。對句子的驚恐變成句子的驚恐即是句子的誘惑。寫作的人把對句子的驚恐帶入到句子中就形成了句子的誘惑。句子的驚恐和句子的誘惑是調整思考的衝動,也是寫作的衝動。
文章有引入也有出口。出口由文章確定,思考調整多久,句子的驚恐和對句子的驚恐作用多久,句子的誘惑效果多久,寫作的狀態持續多長時間。
通常我在後來讀一篇自己寫出的文章時發現我不能再次實現它。我無法達到當時寫作中的那個自己。我不曾是我,當我寫完那篇東西以後,我就與那個我沒有任何關係了。廣義上我也曾是我。我覺得自己被句子所利用。因為當文章完成時,我就被排除在外了。我只是作為一個讀者能更強地進入其中,也許,一個仔細的讀者。
我被免職了,我感到自己是被趕出去了,然後站在自己面前。句子近處的東西卻並非是其中一部分。我與其他人不同在於我的距離更近,而這卻阻礙了我,使我不能與句子保持距離。寫完後馬上去評估自己所寫的東西是一種徒勞的嘗試。這種努力使一切成為了問題。第一種評估的試圖隨著知道不能寫出句子而結束。這些瞬間,在哪裡產生了不安,在哪裡過度佔領我扭曲我。這些瞬間,我無法讀文章,除了更加遠離這些句子,我別無所求。我決心從此以後只要生活不再寫作。這個心願如此強大,我將手稿朝下放,讓它不再打擾我今後的生活。我不在時它也不會再指向自己。它不會在房間裡裂開。它不會發現自己存在,自己測量屋子裡的東西。
因為我不能再寫這些句子,我在它們中尋找一個具體的不存在的東西。我碰不到也嗅不到這些句子,它們不熱也不冷。相對於屋裡的東西它們是無效的。我試圖這樣對待它們,彷彿我不確定它們是否存在。但我還是有被欺騙的感覺,句子對我的欺騙。
我站在街上,回味著恐懼,彷彿在逃亡。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卻彷彿突然看見它出現,樹和櫥窗也突然冒出來。這一刻,去買東西的願望如此強大,猶如生存的願望。買東西在此時是寫東西的反面。快樂很簡單便來臨。不安和過度就在那些可以摸到可以聞到熱的或冷的東西上。就像快樂來得如此容易,它很快就消失了,迅速讓我再次淪陷。
我買的東西也許是一個蘋果。我咬進去,很深,咬到了核兒。當我吞第二口時,它卡在喉嚨裡。我想,我吃不完這個蘋果了。我想把它扔掉,又知道不能扔。
垃圾簍又髒又高。我多想要這個蘋果,可以為此花費一整天或是半天的時間。我把蘋果咬過的那面朝下,小心翼翼地放在長椅上,有時如果沒人瞧見我,還會放在外窗台上。我把蘋果咬過的那面朝下放,就像把手稿有字的那面朝下放一樣。是偶然嗎?現在沒有想起比較咬過的蘋果和寫了字的稿紙。我頭腦裡已經開始作這個比較了,當我把蘋果咬過的那面朝下放時。如果我不把紙的臉朝下放,又會讓我想起這些句子來,就如我不把蘋果的臉朝下放,又會想起它。很顯然,我把稿紙有字的那一面稱為它的臉,也把蘋果被咬過的那面叫做臉。我作用的那一部分通過不安和過度改變了事物。就這點而言,它是臉,也可以說給了它們另外的表達。給臉總也意味著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