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裡被那些夢纏死了,現在夢也不來了,因為人已經憔悴到連夢都做不動了;丟下他不死不活地躺著,隱隱約約回憶著遼遠的事情;只有一雙眼睛勉強能夠轉動,從靠近自己小床的窗子口瞅著沙漠裡流動著的一灣細水,瞅著那片大高原後面一片蔓生的白樹叢。儘管還沒有看見過一個波爾人像兔子一樣從上面滾下來,或者聽見槍彈呼呼從上面飛過去,他現在也懂得什麼是大高原了。他連火藥味還沒有聞到就被瘟疫偷偷找上。也許是渴了一天,見到水就隨便喝下去的緣故,也許是吃了一隻壞水果——誰知道?他無法知道,他連惱恨這個瘟病的勝利也沒有氣力恨了——他病得僅僅知道有很多人都跟他一起躺在這裡,僅僅知道自己被那些怪夢纏得很苦;僅僅知道瞅著那條小河,還有就是能隱隱約約回憶那些遼遠的事情?
太陽快要下去了。過一會就會涼快些。他很想知道是什麼時候——很想摸摸自己那只舊表,像牛油一樣滑的面子,聽聽它打簧報時。那樣就會覺得很親切,就像家裡一樣。那只舊表還是他睡到這兒來的那一天開的,他病得連這個也記不起了。他腦子裡的脈搏跳得非常微弱,連那些進進出出的人臉,護士的、醫生的、勤務兵的,都分辨不出來,都是一式的一張臉;而且人家對他講的那些話也都是一式的話,幾乎都沒有什麼內容。那些他經常做的事情,雖則遼遠而且隱約,還比較清楚些——在哈羅點名時從那些台階下面走過去——『到!到!』——用《威士敏寺公報》包上皮靴,綠油油的紙,雪亮的靴子——爺爺從一個黑暗的地方跑出來——泥土的氣味——草菇房!羅賓山!把可憐的伯沙撒埋在樹葉子下面!爹!家!?
他又恢復知覺了,發現那條河裡面沒有水——有人在講話。要什麼?不要。有什麼可要的?病得什麼都不要了——只等他的表報時辰?好麗!她扔不好的。啊呀!把球朝上扔!不要靠地?.『轉頭,二號和頭號!』他是二號呢!?.他的知覺又回來了,看出外面淡紫的暮色,和一鈞血紅的新月升了起來,他的眼睛盯著月亮看,覺得很有趣;在頭腦空洞無物的漫長分秒中,那鉤新月逐漸升了起來?
「他要走了,醫生!」再不能包皮靴了嗎?永遠不能了嗎?『注意你的姿勢,二號!』不要哭!安靜地走吧——往河那邊——睡吧!?黑嗎?有個人能——使——他的表——敲一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