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像是被史坦尼斯偷走了一樣:無影無蹤。
臨冬城已經從睡夢中醒來幾個小時了,它的城垛和高塔上擠滿了穿著羊毛身披盔甲和皮衣的人,等著似乎永遠不會到來的襲擊。當天空開始泛白,鼓聲也漸漸消失,但是戰號聲又吹響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接近。雪還在下。
「風暴今天就能停,」一個倖存的馬伕大聲堅稱。「為什麼呢,現在還不到冬天啊。」席恩若有膽的話一定笑出聲來。他想起老奶媽曾經給他們講的故事:風暴呼嘯了40日,40夜,一年,接著十年……風暴埋葬了城堡與城市,整個王國都埋藏在百尺積雪之下。
他坐在大廳的後面,離那些馬兒不遠,看著阿貝爾、羅文和一個名叫松鼠的鼠棕色頭髮的洗衣婦用厚片兒的培根油煎炸的隔日棕麵包發動了襲擊。席恩用一大杯黑色淡啤酒和足以咬動的厚發酵麵餅解決了早餐問題。若再來幾杯啤酒,大概阿貝爾的計劃聽起來就不那麼瘋狂了。
盧斯·波頓睜著淺色的眼睛打著哈欠和他滾圓的孕婦老婆——胖薇爾達——走了進來。幾位貴族和頭領早已在等待,其中就有霍斯本·安伯,恩尼斯·弗雷和羅格·裡斯維爾。在長桌的遠處,韋曼·曼德利虎視眈眈的盯著香腸和煮蛋,而坐在他旁邊的老邁的洛基大人則用勺子舀起粥送到掉光了牙的嘴裡。
拉姆西大人跟著出現了,他按著劍柄走進前廳。今早他心情極端不佳,席恩可以確定。他猜戰鼓讓他一夜無眠,又或者有人惹他不快。說錯一個詞,一個不妥的眼神,或者一次不合時宜的笑聲,任何人都會惹得大人狂怒不已而代價便是那個不知趣的傢伙的皮了。求求你,我的大人,不要看這邊。只需一瞥,拉姆西就會知曉一切。我的臉上明白的寫著,他會知道的,他總是知道的。
席恩轉向阿貝爾。「這不會成功的。」他把聲音壓得很低,連馬也聽不到。「在我們離開城堡前我們就會被抓住。就算我們成功逃脫了,拉姆西大人也會追我們到天涯海角,不光是他,還有本·布恩斯和他的女兒們(指那些獵狗)。」
「史坦尼斯大人就在牆外,聽聲音來說離得不遠。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與他會合。」阿貝爾的手指在他的琴上舞蹈著,歌手有著棕色的鬍鬚但是他的頭髮大多已經變得灰白。「若私生子真來追我們的話,在他剩下的生命力恐怕得悔得不輕。」
考慮一下,席恩想。相信吧,告訴你自己那時真的。「拉姆西會用你的女人們要挾的,他會折磨她們,」他這樣告訴歌手。「他會捕獲她們,蹂躪她們,再拿她們的屍體去餵狗。若她們之前讓他一翻好逮的話,也許他就用她們的名字給他的下一批母狗命名了。至於你,他會扒了你的皮。他和扒皮人還有為『我舞蹈的達蒙』會以消遣你為了,到時候你會痛苦到求著他們讓你解脫。」
「阿貝爾的話,」松鼠說。「堅如橡木。」阿貝爾自己卻只聳了聳肩。「別管她說的,我的王子。」
拉姆西正在高台上和他父親爭吵,但是他們離席恩實在太遠所以他不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胖薇爾達的圓圓的粉臉說明了一切。他能聽到的是懷曼·曼德利叫著要再來點香腸,羅格·裡斯維爾被獨臂的哈伍德·斯托特的笑話弄得哈哈大笑。
席恩猜測自己是不是還能活著看見淹神的含水大廳,或者只有他的幽靈徘徊在臨冬城。父親已死。寧願死也不要以臭佬的身份就這麼活下去。若阿貝爾的計謀出了差錯,他們都得在拉姆西手上痛苦而緩慢的死去。這次他非得把我從頭到腳的剝皮。席恩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痛苦能比得上皮膚被一點一點從肉上剝離下來的苦楚的百分之一。阿貝爾很快就會知道了。但是為了什麼呢?珍妮,她的名字叫珍妮,她有著錯誤的眸色。一個戲子參與了這一切。波頓大人知道的,拉姆西也一樣,但是其他人都被蒙蔽了,即使是這個有著狡猾微笑的血腥詩人。這次命運用你開玩笑了,你和你的婊子殺手門。你們都會為一個錯誤的女孩而死。
在羅文把他交到燃燒塔的廢墟裡的阿貝爾手上時,他幾乎要說出真相,但是他最後還是管住了他的嘴巴。歌手看起來急於帶走艾德·史塔克的女兒,若他知道拉姆西的新娘只是個管家的女兒的話,那麼……
大廳的門被撞開了。
寒風席捲,夾雜著冰晶的在空氣中閃著藍白的光芒。霍斯汀·弗雷爵士裹著及腰的雪抱著一具屍體大步走進來。長桌邊的人都放下了被杯子勺子轉而對這番恐怖景象目瞪口呆。大廳安靜了。
又是一起謀殺。
當霍斯汀大步走向高桌時,雪從他的斗篷上滑落,只聽見他的靴子與地板的碰撞聲。一大批弗雷家的騎士和武裝人員緊隨其後,其中席恩認識的有大瓦德,那個小個子的狐狸臉的瘦棍。他的胸膛和雙手以及斗篷都濺滿了鮮血。
濃重的血腥味驚了馬,狗從桌子底下溜出,四處嗅聞,人們則從長椅上紛紛起身。霍斯汀爵士懷裡的屍體在火炬的光芒下閃閃發亮,那是結在盔甲上粉色冰霜。外面的寒冷已經把他的血凍結了。
「我哥哥梅裡特的兒子。」霍斯汀·弗雷將屍體放到高台下的地板上。「豬一樣的被宰了然後推下了雪堤。他只是個男孩。」
小瓦德,席恩心想。那個個頭大的。他看了一眼羅文。他們有六個人,他記起。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做了這一切。但是洗衣婦注意到了他的眼光。「這不是我們的傑作,」她說。
「安靜點,」阿貝爾警告她。
拉姆西大人從高台上走下來到男孩的是提前。他的父親緩緩的站起來,淺色的眼,淡漠的臉,無比嚴肅。「這是邪惡的罪行。」這一次盧斯·波頓的聲音足夠響亮。「這具屍體在那兒找到的?」
「在鑒於廢墟下,大人,」大瓦德回答。「有著古舊的怪獸滴水嘴的那個。」男孩的手套凝結在他表弟的鮮血裡。「我告訴過他不要獨自外出,但是他說他要去找個欠他銀鹿的人。」
「哪個人?」拉姆西詢問。「給我他的名字。把他只給我,男孩,我就用他的皮給你作件斗篷。」
「他沒說,大人。只知道是在玩骰子時欠下的。」弗雷男孩遲疑了一下。「只有白堡的人玩骰子。我說不出名字,但是在他們中間。」
「大人,」霍斯汀·弗雷沉不住氣了。「我們知道誰做了這一切,殺了這個男孩還有那些其他的人。但是,他沒有親自動手,從沒。他太肥太懦弱去自己動手。但是是他的主意。」他轉向懷曼·曼德利。「你能否認麼?」
白堡領主一口咬掉了一半的香腸。「我承認……」他用袖子擦了擦滿嘴的油光。「……我承認我對這個可憐的男孩知之甚少。拉姆西大人的侍從,是麼?這男孩幾歲了?」
「上次命名日時是九歲。」
「真是年輕,」懷曼·曼德利說。「但這也算因禍得福,若他長大了,他得長成一個弗雷。」
霍斯汀爵士一腳踏上桌面,打翻了的桌板直接撞上懷曼大人臃腫的肚子。杯子碟子四處翻飛,香腸灑落了一地,許多曼德利的人不停咒罵,有些則抓起刀碟酒壺,任何可以用作武器的東西。
霍斯汀·弗雷爵士從長劍出鞘跳向懷曼·曼德利。白堡領主試圖躲開但是桌板把他死死釘在了椅子上。血花四濺,劍刃削掉了他四分之三的下巴。薇爾達夫人渾身發抖僅僅抓住她領主丈夫的手臂。「停下來,」盧斯·波頓命令。「別抽風了。」在曼德利的人越過長桌試圖伸手去抓弗雷的人時,波頓的人衝上前去。有個人拿著匕首衝向霍斯汀爵士,但是大個的騎士轉了個圈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的手臂擰了下來。懷曼大人放低重心,結果翻倒在地。在曼德利像一頭棍狀的海像一樣躺倒在擴散的血泊中時,年邁的洛基大人正不斷呼喚著學士。
恐怖堡用了40名槍兵才分開混戰的雙方結束了這場屠殺。此時已經有六個白堡的人和兩個弗雷家的死在地板上了。一打多的人受了傷而其中一個私生子的男孩,盧頓,則做著吵鬧的垂死掙扎,哭爹喊娘的同時試圖將一把粘稠的內臟塞回他大張的肚子裡。拉姆西大人讓他閉了嘴,他從一個斯蒂爾山克斯的人手中抽過長矛一把扎進了盧頓的胸膛。即使如此屋頂之下依舊迴響著叫喊祈禱與咒罵聲,還得加上受驚的馬屁的嘶鳴和拉姆西的母狗們的狂吠。斯提爾山克斯·威爾頓不得不用他的長矛的末端重擊地面好幾下,這樣整個大廳才安靜到足以聽到盧斯·波頓的聲音。
「我見到你們都想要血債血償,」恐怖堡伯爵說。手臂上站著一隻渡鴉的羅德裡學士站在他旁邊。烏鴉油黑滑亮的羽毛如同火炬裡的煤油。濕的,席恩發現。在他的主人的手裡有一卷羊皮紙。那應該也是濕的,黑色的翅膀黑暗的消息。「在我們自己兵戎相見前,你們不如將它們用在史坦尼斯大人身上。」波頓大人打開羊皮紙。「他的軍隊在三條路程外的地方,被雪封住忍饑挨餓,我這次可是受夠了任由他高興等著他了。霍斯汀爵士,召集你的騎士和武裝到大門,既然你對戰鬥是如此的渴望,那麼就充當前鋒好了。懷曼大人,**你白堡的人馬到西門,他們也會從那裡進攻。」
霍斯汀·弗雷的長劍到劍柄為止都幾乎染滿了鮮血。他臉上也濺滿了血點看起來就像雀斑一樣。他放下了劍說,「謹遵大人命令。但是在我呈上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項上人頭後,我會來取豬油大人的。」
在四個白堡騎士環繞下,曼德裡克學士伏在懷曼大人身上為他止。「你得先過了我們這關,爵士。」他們之間最年長的開口道,他是個留著灰鬍子的面貌冷峻的騎士,他的騎士袍上顯示著紫底三條銀色美人魚的紋章。
「樂意之極。一次一個或者全部解決都一樣。」
「夠了,」拉姆西大人揮舞著他沾滿血的長矛吼道,「再威脅一次我就統統砍了你們。我的父親大人剛剛說了!忍著你們的憤怒,統統對覬覦者史坦尼斯發洩去吧。」
盧斯·波頓點頭表示讚許。「如他所說。一旦我們解決了史坦尼斯你們有的是時間對付對方。」他轉過了頭,他淺色的眼珠在大廳裡來回搜尋直到他找到了席恩旁邊的石人阿貝爾。「歌手,」他叫道,「唱點撫慰性的歌兒。」
阿貝爾鞠躬致意。「若大人樂意的話。」他抱著琴,漫步上高台,靈敏的挑過一兩具屍體,接著翹著腿坐在了高桌上。當他開始彈時——那是一首席恩從沒聽過的憂傷溫柔的歌——霍斯汀爵士,阿尼斯爵士和他們的弗雷家的人馬轉身領著馬匹離開了大廳。
羅文抓住了席恩的手臂。「洗澡。就是現在。」
他從他的觸摸中扭出來。「白天?我們會被看到的。」
「大雪會掩護我們的。你聾了麼?波頓現在正放出他的人馬。我們得在他們之前回到史坦尼斯國王那裡。」
「但是……阿貝爾……」
「阿貝爾能照顧好他自己,」松鼠小聲說。
這簡直瘋了。無望,愚蠢,注定完蛋。席恩喝乾他最後的幾滴淡啤酒然後勉強站起來。「找到你們的姐妹。灌滿小姐的浴盆要很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