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晚,她的夢中滿是閃亮的星星和月亮照在雪地上的白光,但每到清晨醒來,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她睜開眼睛,抬起頭用那雙盲眼掃視周邊的黑暗。夢如此美麗,卻已褪去。她舔了舔嘴唇回憶著。綿羊的叫聲、牧羊人眼中的恐懼、狗群在被她一只一只殺死時發出的哀號,以及她狼群發出的咆哮聲。自從雪開始下,這種捕獵日漸稀缺,但昨天他們又享受到了這樣的盛宴,有綿羊、狗以及新鮮的人肉。她的一些灰色的遠親害怕人類,甚至死掉的人類,但她不怕。死掉的人是食物、活著的人是獵物,而她,是夜狼。
但只是在她做夢的時候。
失明的女孩側身坐了起來,伸了伸腳。她的床只是冰冷石頭架子上塞滿碎布的床墊,所以醒來之後經常覺得四肢僵硬。她赤著長滿繭子的小腳,輕輕地走向水槽,靜如影。冷水潑在臉上,然後再拍干。“格雷果爵士”她想,“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瑟曦太後”,這是她的晨禱。這是嗎?不,她想,不是我的。我是無名之輩,而那是夜狼的祈禱。終有一天她會找到他們、追捕他們,享受他們的恐懼、品味他們鮮血的滋味,會有那麼一天的。
她在衣架上摸索到了她小小的衣服,聞了聞,以確定它們還夠干淨。在黑暗裡,她穿好了衣服。她僕人的衣服還在她掛的地方,這是一件未經染色的羊毛外衣,由粗棉紗織成,走起路來沙沙作響。她將外衣套在頭上,輕輕的拉下,最後穿的是襪子。兩只襪子一只黑色、一只白色。黑色那只在頂部縫了一圈布,白的那只沒有,所以她能夠分清楚左右腳,不會穿錯。盡管還是很瘦,但她的腿每天都長長,變的結實富有彈性。
對這個變化她感到高興,水舞者需要有力的雙腿。瞎眼貝絲不是水舞者,但她不會永遠是貝絲。
她知道去廚房的路,不過她的鼻子已經在她之前就到了那裡。辣椒和炸魚的味道,她對自己說,順著大廳聞過去,是烏瑪烤箱裡傳出的新鮮面包的味道。香味讓她的肚子咕咕作響。夜狼享受了盛宴,但這填補不了盲眼女孩的胃。夢裡的肉給不了她營養,這一天她早就知道了。
她打破了自己吃沙丁魚的速度記錄,炸魚塊上的辣椒油太燙了,刺的手指火辣辣的痛。她從烏瑪早上烤的面包上面扯下來一塊,擦干淨手上的油,配一杯兌水的葡萄酒吃掉了。品味著食物的味道和香氣,感受著手指上繭的粗糙、滑膩膩的油、辣椒鑽進手背的刺痛。聽覺、嗅覺、味覺、感覺,她提醒自己,盡管看不到,但還是有很多方法去認識這個世界。
在她身後有人進了房間,柔軟的拖鞋移動起來就像老鼠一樣安靜。她的鼻孔微張,是慈祥之人。男人的味道和女人不同,而且空氣裡有著少許橘子的味道。當他能得到桔子的時候,他喜歡嚼橘子皮讓呼吸中帶著甜味。
“今天早上你是誰?”她聽到慈祥之人問到,當他坐到桌子上首他自己的位置上時。敲擊聲,她聽到,接著是細小的破碎聲,他打破了早餐的第一個雞蛋。
“無名之輩”她回答到。“撒謊,我知道你,你是瞎眼的女乞兒。”
“貝絲”在她不再是臨冬城的艾莉亞·史塔克之後,曾被叫做貝絲,或許這就是她又重新撿起這個名字的原因,又或許,只是因為這個名字更適合一個瞎子罷了。
“可憐的孩子”慈祥之人說道,“你希望重見光明麼?請求我,你就能夠看見。”
他每天早上都問同樣的問題。“或許我希望這以後再發生吧,不是今天”她的臉平靜如水,隱藏了一切,什麼都沒有顯露出來。
“如你所願”她聽到他剝蛋殼的聲音,然後是他拿起鹽勺時發出的輕微但清脆的碰撞聲,他喜歡雞蛋上面加些鹽。“我可憐的盲女孩昨晚在哪裡乞討?”
“綠色鰻魚旅店。”
“自從上次離開我們,你又學到了哪三樣新事情呢?”
“海王依然在生病”
“這不是新事情,海王昨天在生病,到明天他還是會在生病。”
“或者死掉。”
“當他死了,那會是一件新事情。”
當他死後,將會選出新的海王,新的強者會出現,這是布拉佛斯的方式。在維斯特洛,國王死後王位將由他的長子繼承,但在布拉佛斯沒有國王。“TormoFregar將會是新的海王。”
“這是他們在綠色鰻魚旅店裡說的麼?”
“是的。”
慈祥之人輕輕咬了口雞蛋,女孩聽到他咀嚼的聲音。他從不在嘴裡有食物的時候說話。吞下食物之後,他說:“有些人說葡萄酒裡有智慧,這些人是傻瓜。毫不懷疑的是,在其它的旅店裡,那些人提到的是其他的名字”。他又咬了一口雞蛋,咀嚼、吞咽。“你學到了哪三件你以前不知道的事呢?”
“我知道有些人說TormoFregar毫無以為將成為新的海王”她回答道,“一些醉醺醺的家伙。”
“好了,你還學到別的什麼了嗎?”
維斯特洛的河間地下雪了,她幾乎就要說出口。但慈祥之人肯定會問她怎麼知道的,而她知道他肯定不會喜歡她的答案。她咬了咬嘴唇,回想起昨晚“妓女S’vrone有孩子了,她不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認為很可能是她殺死的那個泰洛西傭兵。”
“了解這些是有益的,還有嗎?”
“美人魚女王選擇了一位新的美人魚,以取代被淹死的那位的位置。她是一名Prestayn女僕的女兒,年方13歲,貧窮但是可愛。”
“在開始的時候,他們都是這樣的。”慈祥的人說道,“除非是親眼見到,否則你不可能知道她是否可愛,但你現在看不到。孩子,你是誰?”
“無名之輩。”
“我看到的是瞎眼的乞女貝絲,她是一個骯髒的騙子。牢記你的職責——凡人皆有一死。”
“凡人皆有一死。”她收拾起碗、杯子、刀和叉子,把它們統統推到腳下。最後她抓住她的手杖。它有五尺長,修長而柔軟,約有她拇指粗細,皮革包裹的手柄約一尺長。一旦你學會使用的方法,它比眼睛還管用,流浪兒是這樣告訴她的。
那是騙人的。他們經常騙她以測試她。沒有什麼手杖能比一雙明目更好。但有手杖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所以她經常把它放在身邊。烏瑪曾經因此叫她“手杖”,但名字又有什麼關系呢?她就是她,無名之輩。我是無名之輩,一個盲女孩,侍奉千面之神的僕人而已。
每個夜晚吃晚餐的時候,流浪兒都會帶給她一杯牛奶,告訴她要喝掉。牛奶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喝起來很苦,盲眼女孩很快就對它生厭了。就算在牛奶觸及舌頭之前,那微小的氣味也能夠提醒她這是什麼。這讓她有嘔吐的沖動,但她忍住了,照樣把牛奶喝干淨。
“我得失明到什麼時候?”她會問。“直到黑暗對你來說就像光明一樣親切,”流浪兒會說:“或者只要你向我們提出要求。只要你提出來,你就可以重新看到。”
那時候你們就會把我送走了。瞎了也比那樣好。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在她第一次醒來看不見的那天,流浪兒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穿過黑白之院下面巖石構成的拱頂和隧道,邁過陡峭的石頭台階進入神廟。“爬的時候數數有多少級台階,”流浪兒告訴她“用你的手指拂過牆壁,那上面做有標記。眼睛看不到,但可以清楚的摸到。”
這是她的第一課,接下來還會有很多。
毒藥和藥劑下午開始接觸。嗅覺、觸覺、味覺能幫她,但研磨毒藥時,觸摸和品嘗可能是危險的,甚至流浪兒調制的一些毒藥連聞一聞都不安全。燒傷的指尖和起泡的嘴唇成為了家常便飯,又一次她更是病到幾天都吃不下任何食物。
晚餐是語言課,盲眼女孩了解布拉佛斯語言並且說起來也還過得去,幾乎沒有她原有的粗魯口音,但慈祥之人還不滿意。他堅持要她繼續提高高等瓦雷利亞語並且學習裡斯和潘托斯語言。
到了晚上,她繼續和流浪兒玩撒謊游戲,但沒有眼睛去看的話,這游戲變得非常困難。很多時候她只能通過語氣和用詞來判斷,另外的時間流浪兒允許她把手放在她臉上。起初,這游戲很難很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當她快要因為挫折而尖叫的時候,事情變得容易起來。她學會了分辨謊言,感受謊言的游戲中眼睛和嘴周圍肌肉的運動。
其它的職責依然和以前一樣,只是當她去做的時候,會絆倒家具、撞到牆上、摔掉盤子,絕望無助地在神廟裡迷路。有一次她差點一頭摔下台階,但在另一段生命裡,在她還是那個叫艾莉亞的女孩的時候,西利歐·佛瑞爾教過她平衡之道,不知怎麼的,她就及時恢復了平衡才沒有掉下去。
有些夜晚,當她是阿利或黃鼠狼或者貓兒,甚至是史塔克家的艾莉亞的時候,她會哭著入睡。但無名之輩沒有眼淚。眼睛看不見之後,就算是最簡單的工作也充滿危險。在廚房給烏瑪幫廚的時候,她把自己燒傷了十幾次。又一次,在切洋蔥的時候,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骨頭都露出來了。有兩次,她找不到自己地下室的房間,只好睡在台階下面。角落和壁爐讓神廟顯得變化莫測,盡管盲眼女孩已經學會用耳朵去聽,但她的腳步的回聲在天花板和三十個高大的神像的長腿之間傳遞,聽起來好像牆壁自己會走一樣。黑色的水池同樣也會發出聽起來奇怪的聲音。
“你有五種感官”慈祥之人說道“了解如何使用另外四種,能夠減少劃傷或者擦傷。”
現在,她能感覺到皮膚上的氣流,通過嗅覺他能找到廚房、通過不同的氣味她能分辨男女。通過腳步聲,她能夠分出烏瑪、僕人或者侍僧。只要靠近到嗅覺范圍內,她能夠將一個人從一群人中分開(但對流浪兒和慈祥之人不行,除非他們故意,否則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神廟裡燃燒的蠟燭也會散發出味道,即使是那些沒味道的蠟燭,也會通過燈芯散發出縷縷淡淡的煙霧。一旦她學會了用鼻子去聽,它們也有自己的聲音。
死人也有自己的味道。艾莉亞的工作職責之一就是在每天清晨在神廟裡尋找死人。無論他們選擇躺在神廟的什麼地方。在他們喝掉水池裡的水死掉之後,幫他們閉上眼睛。
這個早上,她發現了兩個死人。
其中一個是男子,死在陌客的腳邊,孤零零的蠟燭閃爍著搖擺不定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她能夠感覺到蠟燭的熱量,蠟燭燃燒發出的氣味也刺激著她的鼻子。她知道燃燒的蠟燭有著暗紅色的火焰,如果用眼睛去看的話,屍體將會是沐浴在紅光之下。在屍體被侍僧清理掉之前,她跪了下來,感受他的臉。手指經過下巴的輪廓線,穿過他的口鼻,觸碰到了他的頭發,他的頭發是蜷曲的,很厚。這是一張英俊的臉,他很年輕,僅身著單衣。她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令他來尋求千面之神的恩賜。瀕死的布拉佛斯人經常能夠找到來黑白之院的路,加速他們生命結束的過程。但艾莉亞在他身上沒有發現傷口。
另外一個是一位老婦人,她躺在一張理想的床上——在一個隱藏的壁龕裡。那裡特別的蠟燭總是容易讓人想起那些愛過和失去的事物。溫柔而甜蜜的死亡,慈祥之人經常這樣說。她的手指告訴她,老婦人是面帶笑容死去的。她並沒有死去太久,身體摸起來還有溫度,皮膚也還像鞣過上千次的皮子一樣柔軟。
當僕人們把屍體帶走的時候,盲眼女孩跟著他們,他們的腳步聲就是她的向導。當他們向下走的時候,她就開始計數,現在她知道所有台階的數量。黑白之院的下面是儲藏室和隧道構成的迷宮,就算是雙眼正常的人也常常會迷路。盲眼女孩了解這裡的每一寸地方,當與記憶有偏差的時候,手杖會幫她找到正確的路。
死去的人的屍體被放置在地下室裡,盲眼女孩在黑暗裡工作。她剝掉死人的衣服、靴子以及其它物品,清空他們的錢包清點他們的財產。通過觸摸來分辨不同的錢幣,是在她失明之後,流浪兒教她的第一件事。布拉佛斯錢幣就像是老朋友一樣,她只需要將手指劃過錢幣的表面就能將他們認出來。來自其他大陸和自由貿易城邦,尤其是來自遙遠的遠方的錢幣分辨起來就困難的多。瓦蘭提斯的錢幣是最常見的,小小的金幣和銅星差不多大,一面是王冠、一面是頭像。裡斯的金幣是橢圓形的,上面的圖案是裸女。其它地方的錢幣上面圖案也是各異,有船舶、大象或者山羊。維斯特洛的錢幣正面是國王的頭像,背面是一條龍。
老婦人沒有錢包,身上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只有纖細的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在英俊的年輕人身上她找到了4枚維斯特洛的金龍。當背後的門輕輕打開的時候,她正在用拇指感受金龍的磨損,試圖確認上面是哪一個國王。
“誰在那裡?”她問道。“沒人”那聲音深邃、粗糙、冷冰冰的。
聲音在移動。她迅速走到一邊,抓起手杖,舉起來護住了臉。響起了木頭相撞的聲音,這一擊的力道幾乎把她的手杖打掉。她握緊手杖,開始反擊。然而,在他本來應該在地方,她只擊中了空氣。“不在那兒”那個聲音說道,“難道你是瞎子?”
她沒有回答。說話聲會掩蓋他發出的聲音。他一定會移動的,她知道。左邊還是右邊?她跳向左邊,向右揮動手杖,但什麼都沒打中。一記痛擊從背後襲來,打在她腿上。“你聾了嗎?”她轉身,左手持手杖,揮出,依然落空。左邊傳出了笑聲,她朝右邊揮出了手杖。
這次她對了。她的手杖啪的一聲打到了他的上面,碰撞帶來的震動傳到她胳膊。“不錯”那個聲音說道。
盲眼女孩不知道這是誰的聲音,或許是某個侍僧吧,她猜測。她不記得曾經聽過這個聲音,可是誰說千面之神的僕人不能像改變他們的外表一樣輕易的改變他們的聲音呢?除他之外,黑白之院平時只有兩個僕人和三個侍僧,烏瑪是廚師,另外還有兩個人是慈祥之人和流浪兒。其他的人來來去去,或許很神秘,但是只有這些人是常住黑白之院的。今天這個克星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女孩沖向側面,手杖飛舞,卻聽到身後傳出聲音。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木棍就到了她兩腿之間,在她試圖轉身的時候,朝她小腿削去。她站立不穩單膝跪地,以至於咬到了舌頭。
女孩停了下來,不動如石,他在哪裡?
身後,男子笑了起來。他利落的敲打她一邊的耳朵,然後迅速擊中了她依然站立的那一只腿。她倒了下來,手杖也落在了石頭地上。她怒了。
“繼續,撿起你的棍子,今天我要好好修理修理你。”
“沒誰能欺負我。”女孩手腳並用在地上爬,直到找到了她的手杖,她才帶著滿身傷痕和塵土站了起來。地窖寂靜無聲,他走了。或許沒走?現在正站在她旁邊?她沒辦法知道。仔細尋找他的呼吸聲,她對自己說,然而什麼聲音都沒有。她等了一會,然後把手杖收起來,繼續剛才的工作。要是我能看到,我一定把他打的渾身是血。終有一天慈祥之人會讓我恢復光明,我一定會給剛才這人顏色看看。
老婦人的屍體已經冷了下來,小伙的身體則已經僵硬,女孩已經習慣這些了。她和死人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活人在一起的多。當她是運河上的貓兒的時候她就失去了她的朋友們。老布魯斯科和他有病的脊背,他的女兒泰麗亞和布瑞亞,船上的啞劇演員,快樂碼頭的瑪麗和她的妓女們,還有其它那些流氓和碼頭邊閒晃的混混們。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貓兒她自己,甚至比失去雙眼更重要。她喜歡做貓兒多過做阿鹽、乳鴿、黃鼠狼和阿利。當我殺掉那個歌手的時候我也就殺死了貓兒。慈祥之人說過他們會用任何方法讓她失明,好讓她學會使用身體的其它官能,但他沒說要半年這麼長的時間。盲眼侍僧在黑白之院裡很常見,但是很少有像她這麼年幼的。不過女孩絲毫不感到遺憾,戴利恩是守夜人的逃兵,他唯有一死。
她也是這樣對慈祥之人說的。“你是神麼?可以決定誰可以活誰必須死?”他問她。“我們在祈禱和祭祀之後,賜予被千面之神選中的人以恩賜。從最開始我們就一直是這樣做的。我告訴過你我們的使命是如何開始的,我們中的第一個是如何回應盼望死亡的奴隸的祈禱的。最初恩賜只賜予渴求死亡的人。但是有一天,我們中的第一個聽到一名奴隸不是祈禱自己的而是他主人的死亡。他熱切的渴望祈禱得到回應,為此願意付出他的一切。在我們中的第一個看來,這種犧牲能夠取悅千面之神,所以在那個夜晚他回應了奴隸的祈禱。之後他找到奴隸,對他說-你願意為這人的死付出你的一切,但奴隸除了生命一無所有。你的余生都將為千面之神服務,這就是他向你所要求的-從那之後,我們就有了兩個人。”慈祥之人握著她的手臂,輕柔卻堅定。“凡人皆有一死,我們只是死亡的工具而不是死亡本身。當取歌手性命的時候,你用的是千面之神的力量。我們取人性命,但是我們沒有資格去評價他們,明白嗎?”
不,她想。“明白”他說。“你在撒謊,因此你必須行走在黑暗之中,直到你明白這一點。或者你想離開我們,只要你提出要求,你就能夠重新看到東西。”
不,她想。“我不會要求的”她說。
那天晚上,在晚餐和一小會兒撒謊游戲之後,盲女孩往頭上綁了條破布袋,希望能擋住她那無用的眼睛。她拿起乞討的飯碗,請流浪兒和幫她變出貝絲的臉。失明之後,流浪兒就幫她剪了頭發,現在的的樣子被她叫做啞劇演員,因為啞劇演員一般剪成這個樣子好更適合戴表演用的假發。當然這個樣子也很適合乞丐,可以幫助他們免受跳蚤和虱子的騷擾,這比假發更有用。“我也可以給你弄個流膿的瘡口出來,但是這樣你會被旅店的門房或者酒店的老板趕出來的。”流浪兒最後給她加了一些水痘印在臉上,還在臉頰的一邊給她加了顆一般丑角才有的痣,上面長著深色的毛發。“是不是很丑?”盲女孩問道。
“當然不漂亮。”
“好的。”就算她還是那個叫艾莉亞·史塔克的蠢女孩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擔心過長得不漂亮怎麼辦。只有父親說過她漂亮,哦,還有瓊恩。
雪諾,很多時候人們這樣叫他。母親經常對她說,如果她像姐姐珊莎那樣勤洗頭並且保持衣服整潔的話,她也會漂亮的。對她姐姐和姐姐的朋友以及其他人來說,她不過是馬臉艾莉亞。現在她們都死了,連艾莉亞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除了瓊恩,她的私生子哥哥。有些夜晚,在舊衣販碼頭的酒館和妓院裡偶爾會聽人談起他,有人叫他長城上的黑野種。就連瓊恩也不知道盲女孩貝絲,想到這她就覺得傷心。
她穿的衣服很舊,磨損的厲害,破破爛爛,但溫暖且干淨。在身上她藏了三把匕首,一把在靴子裡,一把在袖子裡,還有一把帶刀鞘的她藏在背後。布拉佛斯城市很大,人民一般比較善良,更多的會去幫助一個盲眼女孩而不是去傷害她。但這裡也有一小部分害群之馬,會覺得她是那種好被打劫的。利刃就是為這些人准備的,不過好在到目前為止女孩還沒有被迫使用它們。破爛的討飯木碗和蒙在眼上的麻繩的裝扮幫助了她。
當日路時泰坦神像的巨吼聲傳來的時候,艾莉亞就動身出發了。她一步一步數著數邁下神廟的台階,經過運河上面的橋梁到達眾神之島。通過衣服和身體的貼合以及裸露在外的雙手感受到的潮氣,她敢肯定現在的霧一定很厚。她早就發現,布拉佛斯的迷霧下,什麼奇怪的事聽起來都是正常的,今晚半個城市都會是半盲的了。
當她經過那些神廟的時候,會聽到天文教派的侍僧們在他們的占星塔頂為每一顆星星唱歌。空氣中傳來的縷縷青煙的味道,則表明紅袍僧又點燃了他們光之王神廟外巨大的鐵火盆。很快她就能感受到空氣中的熱量,因為拉赫洛的信徒們在高聲祈禱,禱詞是“長夜黑暗,處處險惡。”
水邊對她來說並不陌生,貓兒經常在舊衣販碼頭的碼頭和小巷為布魯斯科叫賣牡蠣,蛤蜊,扇貝。現在有了破爛的衣服、凌亂的頭發以及丑角才有的痣,她看起來和以前一點都不像。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遠離大船和快樂碼頭還有其它那些貓兒以前經常出沒的地方。
通過氣味她能分辨出每一個旅店和酒館,黑船員有海水的味道,Pynto則是酸葡萄酒、臭奶酪還有Pynto自己的臭味,他可是從來不洗頭也不換衣服的。補帆者煙霧彌漫的空氣裡總是烤肉的香氣,七燈妓院裡充滿著香薰的味道,而錦宮裡則是夢想成為交際花的年輕女孩子們的香水味。
每個地方也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聲音。Moroggo和綠色鰻魚客棧晚上大都有歌手在唱歌,放逐者客棧則一般是就餐的人用他們含糊不清的聲音七嘴八舌地唱著。Foghouse外面老是擠滿了從蛇舟上面下來的船夫,他們就神、妓女以及海王是不是傻瓜這類問題爭執不休。錦宮則安靜的多,只有愛意的低語、絲綢禮服摩擦的沙沙聲以及女孩子咯咯的笑聲。
貝絲每晚都在不同的地方乞討,她很早就明白只要她的出現不是那麼頻繁,一般客棧的門房或酒店的老板就更容易容忍她的存在。她昨天晚上呆在綠色鰻魚客棧外面,因此今天經過血橋之後她向右轉(而不是向左)打算去舊衣販碼頭的另一邊的Pynto的店轉轉。盡管嗓門大而且有股臭味,但在他的咆哮聲和從來不洗的髒衣服之下,Pynto有顆善良的心。經常在店裡不擠的時候,他會允許她進去取暖,時不時的他還會給她一杯啤酒、一盤食物,還會對她講他的故事。聽Pynto自己講,他年輕的時候是石階群島最臭名昭著的海盜,現在最喜歡的就是跟人講他過去的輝煌事跡。
今晚她很幸運,小酒館幾乎是空的,她要了火邊的一個安靜小角落,剛剛雙腿交叉坐下,就感覺到有東西從她大腿上擦過。“又是你呀”盲眼女孩說。她撓了撓他耳朵後面,貓就跳到她腿上來,發出滿足的嗚嗚聲。布拉佛斯到處都是貓,尤其Pynto的店裡最多。老海盜相信貓能帶來好運,還能幫他的酒館除去老鼠。“你認識我,是嗎?”她低聲說。貓們才不會被丑角的痣蒙騙呢,它們記得運河上的貓兒。
對盲女孩來說,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Pynto今天心情不錯,給了她一杯兌水的葡萄酒,一大塊臭奶酪和半個鰻魚派。“Pynto是個很好的人”他宣布,然後又坐下來抓著她跟她講他擄獲香料船的事跡,這些故事她已經聽過幾十遍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酒館裡人漸漸滿了起來,Pynto很快就忙的不可開交不會再注意盲女孩,但他的一些常客會往她的討飯碗裡丟一些硬幣。一些桌前坐著的是陌生人:滿是血和油脂味道的伊班捕鯨者;兩個頭發裡抹了香精的布拉佛斯人;一個來自羅拉斯的胖子抱怨Pynto的桌位對他的肚子來說太窄;最後是三個裡斯人,他們是好心人號上的水手,船在暴風雨中受損嚴重,昨天才緩慢的駛到布拉佛斯,今天早上被海王手下的人扣押。
裡斯人坐在離火最近的一張桌子,一邊喝黑朗姆酒一邊輕聲交談。他們壓低了聲音這樣就沒有人(noone)可以聽到他們在談什麼了,但盲眼女孩恰恰就是那個“沒有人”(noone),所以她幾乎聽到了他們說的每一個字。一度她好像能夠通過腿上嗚嗚叫的公貓那小小的黃眼睛看到這三個裡斯人。他們一個老、一個年輕、還有一個少了只耳朵,他們三個都有著淺亞麻色的頭發和裡斯人特有的光滑白皙的皮膚,這是他們繼承自古自由堡壘的血統。
接下來的清晨,當慈祥之人問她學到了哪三件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時,她准備好了。
“我知道為什麼海王扣押好心人號,因為它販賣奴隸,數百奴隸,包括女人和小孩,都被繩子一起拴在船艙裡。”布拉佛斯是由逃跑的努力建立的,販奴在這裡是被禁止的。
“我知道這裡奴隸來自哪裡。他們都是維斯特洛的野人,來自一個古老的被詛咒的地方,叫做艱難堡。”當她還是臨冬城的艾莉亞·史塔克的時候,老學士跟她講過艱難堡的故事。“在那場塞外之王被殺的大戰之後,野人們四處逃散。森林裡的女巫說,要是他們想去艱難堡,將會有船過來把他們帶到溫暖的地方。但除了被風暴帶到北方的好心人號和大象號,沒有別的船來。他們在艱難堡拋錨維修船只,發現了野人。上千野人聚集在那裡,他們沒有足夠的空間,所以他們說他們只能帶走女人和孩子。野人們沒有食物,男人們只好把他們的妻子和孩子送上船。船剛剛出海,裡斯人就把野人們趕到甲板下面,用繩子拴起來。他們打算把野人都賣到裡斯去,就在那時他們又遇到了另一場風暴,兩艘船分開了。好心人號損壞嚴重,所以他們的船長沒得選擇只能把船駛往這裡。大象號可能已經回到了裡斯了。Pynto酒館裡的裡斯人認為大象號還會帶著更多的船回去。他們說現在奴隸價錢看漲,而在艱難堡還有成千的女人和小孩。”
“知道這些是有益的,現在我們知道兩件事了,還有嗎?”
“是的,我知道你就是那個打了我的人。”她的手杖突然出現,重重地打中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杖當啷一聲掉在地板上。
牧師向後退去,縮回了手。“一個盲女孩怎麼會知道這個?”
我看到你了。“我告訴了你三件事,沒必要告訴你第四件。”或許明天她會告訴他從Pynto店裡跟她回來的那只貓的事,那只貓躲在房梁上,看著下面的他們。或許她不會告訴他,既然他有秘密,那她也可以。
那天晚上烏瑪為晚餐准備的是鹽焗螃蟹。當她的杯子被遞給她的時候,盲女孩嗅了嗅然後三大口把喝完,之後她抽了一口氣,丟掉了杯子。她的舌頭像著火了一樣,當她又大口喝了一杯酒之後,嗓子和鼻子也像火燒起來。
“酒沒用,水只會讓你更熱。”流浪兒說告訴他。“吃這個”一塊面包塞到了她手機。女孩把面包塞進嘴裡,咀嚼、吞咽,確實有些幫助,吃了第二塊之後,身體感覺好點了。
清晨來臨了,當夜狼離她而去之後她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以前從來沒蠟燭的地方一根牛油蠟燭正在燃燒,它那不確定的火焰前後擺動就像快樂碼頭的妓女。她從來沒有看過如此漂亮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