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定睛細看,那臂膊潔白細瘦,手腕處還戴著一隻白玉鐲子。——原來這水門內辟出一室,權作水牢。
狄公輕聲問:「這裡是誰被關押?」
另一條手臂也伸了過來,暗黑裡隱約見著一張婦人的臉,水淹沒齊胸。那婦人雖淚痕滿面,卻不失端莊。狄公再看,原來是王嬤嬤。
「王嬤嬤休聲張,我是梁大夫。」狄公輕聲囑咐,生怕她大聲喧嚷,驚動禁卒。
「梁大夫如何晝夜間來這裡?」王嬤嬤收了淚,也輕聲問道。
「我正在為三公主的囑托奔命效力。嬤嬤怎的吃人暗害,打入這水牢?」
「說來也奇怪,只是吃了你的兩包丸散,竟昏迷不省人事。御醫來診了脈息,說是不中用了,派人將我抬出內宮,欲運去化人廠。宮娥們見我尚有熱氣,便偷偷將我藏過,誰知又被太監發現,便強抬來墜入這水牢裡。」
狄公道:「必是有人在藥裡投了毒,暗裡置你於死地。
那歹人目下正在計謀加害三公主哩。嬤嬤可知道那為頭陷害你與三公主的歹人是誰。」
王嬤嬤惶惑地搖了搖頭,說道:「內宮裡人心阻隔如重疊之山,誰也不知誰的底細。雷公公、文總管也只管浮面上的事。我也委實不知究竟是誰想加害三公主,更沒想到他們會視我為眼中之釘、肉裡之刺。想來這深宮裡果真只有我一人是三公主的臂膀了,竟又遭此災厄,脫身不得。」說著禁不住淚如雨下。
狄公又道:「王嬤嬤昨日我進宮來時,只覺得雷太監、文總管都深懷嫉忌,故意漏話於我,叫我明哲保身,勿得妄動。今日只打問一聲,只不知是哪一個人將我來清川鎮之事告知三公主的。」
「是葫蘆先生。葫蘆先生早先曾是京師皇宮的師傅,專一教授皇子公主們讀經課典,深得皇子公主們的敬重。葫蘆先生於諸學生中最是讚賞三公主,時常在皇上面前誇獎她。三年前皇上將這裡賜與三公主居住,葫蘆先生隨著也辭別京師,雲遊四方,落後他來了這清川鎮隱居。三公主聞信,特頒命允葫蘆先生自由出入宮禁,以敘師徒之誼。雷公公、文總管素來敬重葫蘆先生,又是京師對舊相識,故爾也從不攔阻。葫蘆先生乃知趣之人,他殊少進宮,想來也是怕旁人閒話。今番三公主失竊玉珠串,焦急萬分。昨日他向內宮涼亭的柱子上射來一支響箭,箭上附書,叫她將此事拜託於你。公主得信後與我商計,於是我的女兒便來客店,悄悄抬你進宮。——三公主與葫蘆先生曾約定有事欲見,但可預先射響箭於宮牆上的涼亭,附書傳話,這機關只有我與女兒知道。」
狄公長歎道:「原來如此。那盜竊玉珠串的偷兒,我已查明,他受雇於一夥歹徒,那伙歹徒又受宮中一個惡魔的指令。偷兒是個後生,那夜他從這裡爬上宮牆去,涼亭外偷得玉珠串後,卻生反悔,私匿珠子,不肯交出,故爾吃那伙歹徒施虐害而死。這後生一死,那珠子便是無頭案,誰也不知道藏在何處。我此刻正設法尋找玉珠串,猜測那後生可能藏匿之處。不過有一事我至今不明白,欲加害三公主,為何非偷去玉珠串不可?我不信這一串珠子的失竊會使聖上與三公主頓生隔閡,倒反看輕了父女天倫之情。」
王嬤嬤略略沉思,說道:「皇上將玉珠串賜與三公主時就明言。這珠子不得私自饋贈,私自饋贈意味著自行擇婿。三公主已是二十歲邊上的人了,皇上為選駙馬之事也費盡了腦筋,一來不想拂逆三公主的意願,二來又想選一個高門世宦的子弟,又文武雙全,風流出眾,庶可為皇家增添光耀。」
「滿朝文武個個躍躍欲試,一心想讓自己的子侄當上駙馬爺。誰都明白,哪一個選上了駙馬爺,便是當今朝中第一等的權貴。內裡斗角勾心、詆毀傾軋自不必說。且說這三公主滿朝文武的子弟一個都不屑,唯獨看上了這禁軍中的翊衛中郎將康文秀,康將軍也十分有意思,只是未敢說破,宮中知此情者亦不乏人。玉珠串這一失竊,雷公公、文總管必然疑心是三公主私贈了康將軍。如此聲揚出去,京師大內,耳目眾多,必然得報。明日三公主見了皇上無顏以對,拿不出玉珠串,皇上必以為女兒無行,玷辱了門風,不僅三公主從此失寵,康將軍還有生命之虞。故爾三公主一心要追回玉珠串,搭救康將軍,也保全自己冰清玉潔的名聲。」
狄公連連點頭,道:「王嬤嬤也放心,我將百計千方追索回玉珠串,明日午膳前我定進宮來謁見三公主,稟明詳細,救你出牢門。」
王嬤嬤感激地望著狄公,猶豫了一下乃說道:「聽三公主說,足下便是名聞海內的狄仁傑縣令,斷獄如神,朝野欽眼。今日得瞻丰采,老嫗亦算是有福分的了,想來三公主也必能得救。老嫗這裡受點小小磨難算得什麼,只要救得三公主成時,這水牢裡關一世也是心甘情願的。」說罷含淚而笑。
狄公告辭,趟水循來路摸了半日才見到紫茜的小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