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回到樓上房間,自徹了一壺茶慢慢品賞,此時他心裡委實墜下一塊大石。郎琉的話聽來不假,似無破綻,玉珠串的盜竊案乃始有了眉目。那個姓霍的牙儈固然再也不會去找郎琉,但他會不會自個兒去搜尋那串珠子?或可能是他已得到了那串珠子。他要去這玉珠串作何用?恐不會是為了錢財,這牙儈必然捲入陷害三公主的陰謀。他說的京師的熟人又會是誰呢?會不會就是碧水宮裡的人?不然何以說籌劃此事,十拿九穩,不露形跡。再說,戴寧究竟拿到了珠子沒有?戴寧他當夜既然潛入了涼亭,而玉珠串也委實失竊,戴寧偷到了玉珠串料然無疑。他之所以沒有將玉珠串交給郎琉,當有兩種可能:一,那牙儈派人在半路截住了他,用金錠換去了玉珠串,這事單繞過郎琉,省去一枝關節。二,戴寧自個兒藏匿起來——並非帶回青鳥客店而是埋藏在從碧水宮至清川鎮的路上,松林間、河灘邊或野墳裡。熬過郎琉的盤問,事完之後再去發掘了,帶往十里鋪與魏黃氏共圖快活。
如今看來,昨夜狙擊他與葫蘆先生的那伙歹人並非郎琉的屬下,倒很可能使是那牙儈差遣來的。——難道說他去碧水宮會見三公主之事被人暗中偵知,並立即採取行動,陰謀狙擊?京師那個熟人不在碧水宮裡又在哪裡呢?一計未成,空折了四條人命,他又豈肯善罷甘休,必會設計暗害自己。自己須得處處留心,步步設防。正思忖間,忽聽得有人敲門,狄公警覺地抽出寶劍捱到門邊,聽候動靜,慢慢拔了門閂。
來人卻是郎琉的帳房。
「郎大掌櫃請相公店堂敘話,他剛接到一封信。」帳房作揖道。
狄公將寶劍擱圓桌上。答應了使關上房門,隨帳房下來店堂。
郎琉已在店堂等候,見狄公下樓來,忙從袖中抽出一信札遞與狄公:「那送信的將信往我房中一扔偷偷溜了。」
狄公拆開信札,竟是那牙儈的手筆,道是他沒能如期與郎掌櫃商談購買生絲事宜,深感遺憾,信中約郎琉今日黃昏酉牌時分去河灘邊庫房晤面,議看貨樣云云。
狄公道:「我正想要見見這位牙儈先生。」
「珠子沒拿到,如何去得?他不是要『議看貨樣』麼?算了,讓他空走一遭吧,我不去見他。」郎琉說道。
「郎掌櫃此言差矣,姓霍的他拿著金錠來與你,你還不屑要?」
「這話怎講?——我拿不出珠子來,如何收他金子?」郎琉不解。
「郎掌櫃也太老實了。」狄公正色道。「此去見了那廝的面,劈頭便問金錠帶來了麼,他若說帶來時,便照例收下。他要議看珠子,告訴他我們的人誤信了他的指示,險些被宮中禁衛拿住。雖未能取得珠子來,但冒了性命去勾當焉可不付酬賞?」
郎琉急了:「這豈不是詐他金子?他能甘休?」
「詐他便詐他,又怎的?這號人物,便須設了心計詐他。你道他偷竊那珠串何用,若是揚聲起來,便揪住他見官,先去軍賽首告他圖謀不軌,設計盜竊國寶。發罪下來,他如何消受得起。他若是明白人時,早依了你,白給了你金錠算數,定要發作,逞誰的臉?沒他好處。」
郎琉聽了,喜從心起:「我的天!好計謀。得了金子時,你我南北拆。我的帳房與你一同去,上次訂約也是他出的面,牙儈認識,不見怪的。」
狄公道:「郎掌櫃先派人暗中把住倉庫四周,密不透風,不怕牙儈先生插翅飛了。」
郎琉喟歎:「梁相公當世人傑,人中麟鳳,相見恨晚,來日正長。——我手下儘是群酒囊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