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盧燾輕輕將長衫的下擺一撩,霍地起身,端著滿滿一杯酒敬與劉伯龍。
「劉軍長,國民黨完了,這是鐵的事實。爾曹身與名俱裂,不廢江河萬古流。螳臂擋車,豈能成事?共產黨劉伯承乃一代名將,現領兵而來,慢說黔省,恕老朽直言,就是何敬之他們一干人,也無人能敵。打,落個忠義虛名,留下幾千孤兒寡婦,平添人間苦事。和,則順應時局,皆大歡喜。共產黨已經約法三章,對起義功臣不但既往不咎,還可委以新任。界時,諸位是有功於新生政權的功臣,也勢必會獲得新生。如此,於國於家,於己於私,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谷主席還困臥愁城,坐昧先機。老夫斗膽斷言,劉將軍一旦左袒振臂,他捨此別無他路。」
劉伯龍舉杯相應,定定地聽著,心中如打翻五味瓶一般滋味俱全,恍惚中熾亮的煤氣燈映亮了一個清瘦的輪廓,那輪廓凸現出了身著特級上將軍服的蔣委員長。
當時在重慶舉行大西南防務會議,蔣介石斂容肅穆,執著他的手說:「伯龍啊,你是黨國棟樑,貴州防務就繫於八十九軍了。至於沾益之變,不要擔心。雖處置過急,那也是為了大局嘛。」
蔣介石的最後接見令他迷離眩暈。他始終恪守一條信念:一定要死心塌地跟隨蔣介石,趁著亂世,謀得貴州省主席一職。軍統周養浩也打了保票,只要制裁完盧燾,毛人鳳這個蔣介石跟前的紅人定會保舉自己出任他朝思暮想的「省府主席」一職,到那時「主持黔政」,出任「貴州省主席」,主宰成千上萬的貴州人命運,該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和人生快事。
「劉軍長,越快越好,如果沒有疑問,你們可盡速差人與劉伯承的部隊接洽。」盧燾快人快語,又在舉杯相邀。
劉伯龍回過了神,定定地望著盧老先生,一張橫肉飽綻的臉頓時變得陌生而怪異。
他猛地舉起杯,奮力擲向門邊,「來人,把這個共匪分子給我綁了。」
盧燾正在驚疑中,警衛連長帶著幾個荷槍實彈的衛兵立刻衝進室內,不由分說,將盧燾綁了起來。
劉伯龍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揚了揚,「盧老先生,明年今日是你的祭日,別怪我劉屠夫無情,這是總裁的手諭。你私通共匪,妖言惑眾。黨國值此危急關頭,決不允許有任何人動搖。總裁命令,將你明證典刑,以儆傚尤。」
盧燾這才反應過來,胸前的白鬚飄飛開來,他拚命掙扎著破口大罵:「劉伯龍啊劉伯龍,你小人一個,真是朽木不可雕!老夫瞎了眼,對你這號人心存幻想。你不識時務,不會有好下場。」
劉伯龍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
盧燾就這樣被捆綁著拉了出去。須臾,室外傳來兩聲淒厲的槍響,黔軍耆宿盧燾倒在了血泊中。
事後,貴陽群情激憤,劉伯龍答覆說:「盧燾是軍統名單上的人,我奉總裁手諭行事,即便我不殺他,軍統也會來人殺他。」
蔣介石則在重慶,佯作不知,繼而推脫說:「殺盧燾老先生是黔省內訌。」
谷正倫心中明白,劉伯龍雖桀驁不馴,但沒有蔣介石撐腰,他還沒有這個膽量。他沒多說什麼,親自與何紹週一道主持了盧燾的葬禮,算是對恩師盡了一點學生之力。
何應欽等人也不出面過問,只是給盧燾的公子寫了封悼唁的書信,贈送了五千大洋作喪葬之用。
晴隆「擒龍」,劉伯龍請君入甕,身首異處。蔣介石大為惱怒,明令緝拿谷正倫;華容亡命,谷正倫假道昆明,忠勇部屬攜槍護送,沈醉懷揣密殺令,緊追而去。
暗殺了盧燾,劉伯龍通過周養浩給軍統覆命。可是,性急的他終未等來從天而降的「貴州省主席」一職。相反,蔣介石跟前的紅人——毛人鳳也不提這檔子事。劉伯龍氣得破口大罵:「這幫雜種,扯了雞巴就不認人。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就一腳踢開。真他媽都不是玩意兒。」
愚笨的劉伯龍哪裡知道,蔣介石的大西南防務棋盤上,貴州本就被置於不顯眼的位置,相對於四川、雲南而言,佈防經略要差了許多。這時,川、滇、康諸省的地方軍閥們暗流洶湧,都在靜觀待變。蔣介石無暇顧及貴州的事,更不會將他劉伯龍放在心上。
10月底,解放軍二野五兵團已在湘西集結完畢。谷正倫預感到盧燾生前提及的戰事演變會由貴州首起,憑他那些裝備差、人員不整、戰鬥力弱的保安部隊,根本不是人民解放軍的對手。至於駐防黔省的兩個國民黨軍,一個佈防貴陽、安順一線,一個遠在滇黔邊,即便能抵擋一陣,可也挽回不了失敗的大局。
老謀深算的谷正倫權衡利弊,知其不可為,決定走第三條路。既不為蔣介石做無謂的陪葬,也不願和平起義,因為他出身情治系統,共產黨接納起來特別忌諱。惟有一條他認準了理,一旦貴陽失陷,黔省不保,他就攜帶半世為官斂集起的巨財,到香港或者海外做寓公,過那後半世舒適無虞的生活。
11月1日,二野五兵團首先突破天柱,繼而席捲黔西南,向貴陽進發。沿途的國民黨保安團和地霸武裝潰如蟻穴,根本不堪一擊。
谷正倫在貴陽再也坐不住了,他召來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同他從憲兵司令任上一道赴任的國民黨貴州省副主席兼保安司令韓文煥密商,韓文煥也認為走第三條路是最可行、最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