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對性格活潑、不愛靜的沈醉而言,簡直是一種折磨。另外,蔣介石操一口軟軟的寧波官話,沈醉覺得不大好懂。每次謁蔣,他緊張得全身大汗,豎起耳朵,生怕聽錯、聽漏。
毛人鳳也輕鬆不到哪裡去。他與沈醉有過節,將他外放雲南,如果不是蔣介石欽點沈醉,他也不會老遠將沈醉兩度反覆叫回南京,執行此等最高機密的暗殺任務。
上個月,他隨蔣介石隱退溪口,草擬出那份暗殺名單時,蔣介石就曾當面問他,由何人完成暗殺李宗仁的任務。毛人鳳胸有成竹地推薦了保密局內主管暗殺行動的行動處長葉翔之。
蔣介石一聽,將手中的枴杖戳得咚咚直響,他連連搖頭,否決道:「不妥!不妥!據我所知,葉翔之,文人一個。軍統內部的文案皆出此人之手,一個握筆的人怎能握刀呢?選出的人一定要慎之又慎。」
「總裁,」毛人鳳眨巴著眼忙趨身上前圓著場,「葉處長……」
「古人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蔣介石一擺手,打斷毛人鳳的話,目光犀利地剜過一眼,伸出枴杖點了點,道:「去年底佈置任務時,不是沈醉嘛?!我看這個年輕人不錯。此人忠勇,又是你們軍統負責行動工作的骨幹。再說,他上次受領了任務,心裡已經有了底,做起事來也方便。」
就這樣,沈醉再度被選為了頭號目標的頭號殺手。並不待見他的毛人鳳不敢怠慢,只好同意了蔣介石的點將。
下午,毛人鳳領著沈醉悄然抵至溪口。溪口懨懨欲死的枯樹發了迴光返照般的新芽。
御前聽宣,蔣介石已心知肚明等在那裡。一絲暖融融的陽光灑落在了豐鎬房的庭前。蔣介石腳蹬一雙圓口布鞋,身著一身銅錢印花底的府綢長衫,手中舉著一杯白開水,頗似一個詩禮傳家的鄉間隱士。那裝束雖使他掩斂了殺伐之氣,卻又多了幾份東方政治家的陰險與詭異。
「總裁,」毛人鳳佝僂著腰,肥胖的身軀更顯突兀,他輕輕拉過沈醉道:「這位便是……」
「總裁好!」沈醉已利索地擺開一步,然後雙腳併攏,卡嚓一聲,便抬手行了個軍禮,鏗鏘作答:「卑職是國防部保密局雲南站少將站長沈醉,請總裁訓示。」
「唔!好的,好的。」蔣介石儼若慈父一般,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雲南僻處邊疆,形勢複雜,你們辛苦啦!但雲南關乎西南苗彝腹地進出通道,將來要建成黨國復興的基地。」
「為黨國盡職,替總裁盡忠,卑職三生有幸。」
「坐下講。不用緊張。」蔣介石望望立正鏗鏘作答的沈醉,大方地將手往座上一指,「雨農生前曾在我面前多次提及你,年輕有為啊。」
「沈站長曾是我們軍統最年輕的少將。執行起任務來是不折不扣。」毛人鳳忙不失時機地補充道。
「你家裡還好吧?兒行千里母擔憂,戎務繁忙,應抽空向老人家多盡盡孝道。」蔣介石又在施用拉攏部屬的慣用手段,「忠孝不能兩全。你代我向令堂大人表示歉意啦!」
「謝謝總裁關懷。」沈醉霎時呆了,抗戰時他曾做過蔣介石的警衛,負責過他的安全,不曾料到「領袖」會如此關心自己,「我家裡的情況一切安好。」
「這我就放心啦!」蔣介石吁一口氣,似釋去身上重負一般,「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是很羨慕你們的,你們尚可盡盡人倫孝道,而我的賢慈為我操勞一生,業已作古……」
「總裁!」沈醉和毛人鳳二人同時輕喚,眼中已蒙上一層潮濕的霧氣。
「毛局長告訴你到這裡來的任務了嗎?」蔣介石像個大喜大悲的演員,表演得絲絲入扣,收斂自如,「你可是我們精心挑選的。」
「毛局長已經給卑職佈置了。」沈醉答道。
「好的,好的。」蔣介石臉上又起秋霜,嚴肅地說道:「這次由你去執行此等特殊任務,是關係到黨國大局,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共產黨只有一個敵人,而我們除了共產黨、民盟,還有內部的搗蛋分子,所以共產黨他們能打勝仗。」
蔣介石沉痛搖搖頭,有些不忍下說。
沈醉和毛人鳳將雙手端放於膝上,正襟危坐,傾耳細聽。
「但是,」蔣介石猛地抬起頭,眼含憤怒,「有人逼我於此,愈來愈甚,共產黨攪得國無寧日,而我們內部又不統一,我們不僅有共產黨這個敵人,而且有兩個、三個敵人,幾方面相逼,故疲於應付,困難重重。共產黨並不可怕,我們一定能打敗他們,而我們內部的混亂比共產黨更難應付,所以我們必須解決這一問題,才能統一起來,一致對外。」
沈、毛二人頻頻點頭。
「你們是雨農生前的學生。」蔣介石又變得和風細雨了,「雨農又是我的學生。他為黨國立下了不朽功勳,是你們情報人員的榜樣。前次,雨農蒙難,沈站長不顧個人安危,多方查找下落,又為他妥善辦理後事,極有知恩圖報的古風。這些,我心裡都是清楚的。古有聶政、專諸這類俠士,今有雨農這類英雄,他們都是捨生取義、浩然正氣的代表,你一定要以他們為榜樣,盡忠職守。」
「是!」沈醉霍地起身,雙眼平視著前方,慨然作答:「卑職誓死不忘總裁的知遇之恩,一定不負重托,即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要完成此等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