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田。
這會兒,他正趴在朝天門碼頭附近的一棟民宅的屋頂上,手裡端著他如情人一般鍾愛的德國威格-Sll狙擊步槍(帶消音器),在做第二次瞄準。馮警長趴在一旁,大汗淋漓。兩人都是工人打扮,穿的是電工的制服。馮警長戴丁一副濃黑的大鬍子,讓你根本認不出來。但大鬍子變得了相,卻變不了聲音,一開口他還是他。
「走了,已經幹掉了,快走吧。」馮警長催促中田走,後者置之不理,繼續瞄準著。
槍聲又響,金處長的一員伏兵應聲倒下。
馮警長急了,伸手把他槍拉過來:「你還在朝誰開槍?那女的是你的同胞。」
中田嘿嘿笑道:「知道,知道,我沒朝她開槍,可以幹的人多呢,船上船下都是,我想再幹掉一個。難得啊,機會難得,這槍跟我來這鬼地方快一年,一直閒著,還沒犒勞過它呢,今天就讓它過過癮吧。」
馮警長緊緊抓著槍,罵他:「你瘋了!一旦讓他們發現我們就完了,快走!」
「怎麼發現?槍的聲音還沒你放個屁響。」
「瞄準鏡會有反光的。」
「這不有樹給我們掩護著,這真是個好地方啊,居高又隱蔽。」中田開始收拾槍支,一邊又問,「那些蒙面的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
「難道還有人在跟我們搶功勞?」
「薩根可能把情報又賣給另一路人了。」
「這個老流氓,整天就想著錢、錢、錢,哈哈哈。」中田開心的樣子好像是在家裡剛剛殺了隻雞,「他一定沒殺過人,他要殺過人就該知道,殺人可比數鈔票要快活得多啊。」這半年來他的中文大有長進,可以對人直抒胸臆,「不過我還是感謝他,給了我這個機會。」中田卸了槍支,裝在電工包裡,背上,跟馮警長一起,大搖大擺地離去。
這棟樓高三層,坐落在江邊,一棵枝繁葉茂的小葉榕樹臨江而立,讓江面上的人難以覺察到一個槍手的動靜。一個小時後,通過多方排查,金處長和老孫總算找到中田作案的屋頂,拾到彈殼兩顆,但他們還是難以想像一不可思議!從這裡,這麼差的視角,這麼遠的距離,有人居然可以一槍撂倒一人,百發百中。
與此同時,陸從駿已經把陳家鵠送回醫院。
醫院就是陸軍醫院,與黑室相隔兩條街,當初徐州看病,惠子流產,都在這兒。這兒以前是楊森私人開辦的中醫堂,醫院和藥廠合在一起,佔地頗大,建築龐雜,院中有院。一年前南京中山醫院劃歸軍方,組建了國軍南京總醫院,下屬有陸軍醫院、空軍醫院、海關醫院。南京淪陷後,這些醫院均相繼遷到重慶,陸軍醫院便落腳在此。從此,這兒成了重慶最大的醫院,中醫西醫混為一堂,醫生和病人都是軍民參半,有點不倫不類,但生意卻因此好得不行,人滿為患。
陳家鵠住在將軍病號樓裡,是一個小四合院,在醫院的東北角,遠離嘈雜的門診中心,緊鄰後門。後門和將軍樓的小院均有崗哨,由軍方把守,一般人是進不去的。陸從駿每次來,都是從後門進出。這次,陸從駿把陳家鵠送回醫院後一刻不停就走了,因為他要去追查事故,處理後事。當他開車從後門離去時,李政正好從前大門離開了醫院。
李政怎麼會到這裡來?
他是來尋找陳家鵠的。
陳家鵠摔成重傷無疑是個緊要的消息,徐州不敢遲疑,次日便發出消息。天上星看了老錢帶回來的紙條後,覺得這是接近陳家鵠的一個好機會,便給老錢和李政安排任務,要求他們去找找陳家鵠看,一方面是關心他的傷情,另一方面也希望借這個機會能跟他建立起聯絡。
怎麼找?根據徐州的報告,陳家鵠是頭部受傷,且傷勢嚴重,自然要找有條件、有能力治療這類病人的醫院。天上星派人瞭解到,目前重慶符合此要求的醫院有九家,其中五家隸屬軍部,另外四家則很雜,有國民政府的地方醫院,有私人醫院,還有美國紅十字醫院。天上星給兩人分了工:五家軍隊醫院由李政負責去跑,其餘幾家交給老錢。他們兩人都是認識陳家鵠的,只要見了面就可能說得上話的。
李政跑的第一家醫院就是陸軍醫院。這倒不是巧合,是李政通過分析做出的決定。首先,這家醫院離黑室所在地最近,陳家鵠傷勢嚴重需要搶救,當然是越近越好;其次,陳家鵠下山就是坐的這家醫院的救護車,說明黑室同他們有合作。有此兩點,最大「嫌疑」便非他莫屬。李政在住院大樓反覆轉了幾圈,沒有見到人。他也想到了將軍病號樓,但覺得一來進去麻煩,二來以陳家鵠的身份似乎還夠不上資格住到那裡面去,琢磨著反正還有幾家醫院要跑,別處的可能性無論如何要更大些,便離開了。
接下來幾天,李政跑遍了其他幾家軍人醫院,同時老錢也把地方幾家醫院跑了,都沒見到人。到了這時,陸軍醫院又重新回到李政思維的焦點上來,這一天他是來跑第二趟了,一來便直奔之前漏看的將軍病號樓。
既然是將軍住的病房,自然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得去,門口有崗哨的。但這難不倒李政,畢竟他是兵器部堂堂上校處長,醫院又不是黑室,戒備森嚴得一個外人都進不去。李政隨便編了個理由,哨兵就對他立正敬禮,開門放行。進了門,就更自由了,隨便看,樓上樓下,每一間病房,包括陳家鵲的病房,李政都看了。可以想像,如果這一天陳家鵠不出門,他們一定就這麼「邂逅」了。可陳家鵠出去了,李政推開他病房時,看到的是一張空床。退一步說,如果李政在裡面多磨蹭十分鐘,陳家鵠也回來了。事實上,李政前腳剛離開院子,陸從駿後腳就把驚魂未定的陳家鵠送回來了。
他們就這麼擦肩而過,也許該說,是陳家鵠與延安的緣分還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