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兩天前晚上八點多鐘。即老孫在渝字樓碰到惠子的同一時間。
也是在同一地點,同一棟樓裡。在頂層盡頭的一間客房裡,姜姐正在與一個穿著考究、模樣精幹、三十多歲的男人竊竊交談著。
「他是美國人,是八月份到重慶的。」
「他是幹什麼的?」
「具體職業不知道,但我敢說他肯定在幫姓杜的幹活。」
「會不會就在黑室呢?」
「我也是這麼想,但至今沒拿到證據。」
「你們不是都上床了嗎,這點貨還搞不到?」
「畢竟是杜先生身邊的人,他嘴巴很緊的。」
「姓杜的對他真的很好?」
「嗯,這是我親眼所見,就在這兒,姓杜的專門請他吃飯,飯桌上顯得很親熱的,他對姓杜的也很隨便。」
「好,這是條大魚,你一定要把他養好了……」
說的就是海塞斯。
毋庸置疑,如果海塞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氣瘋的,因為這個房間是他的,至少現在是他的。天氣越來越冷,車上幽會的感覺越來越差,海塞斯出資包下這個房間,是為了與姜姐有個固定的秘密幽會的地點,而不是為了讓姜姐從事其他的秘密活動。可事實上,現在,包括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姜姐把這個房間的用途擴展了,除了每個星期與海塞斯幽會一到兩次外,至少她還要時不時在這裡分別秘密接待馮警長和這個男人。
其實,最早這個房間是馮警長掏的腰包,那時姜姐是他的甜點,現在姜姐路子越走越寬,名頭越來越大,任務越來越重,馮警長雖心有不甘,也只有退居二線了。對此,姜姐也給了他一定回報,至少是免了他的腰包,讓海塞斯來當冤大頭。當然,海塞斯並不知道這一切。
說到馮警長,兩人的對話是繞不開的,這不,就說到他了。
「你現在手頭有多少人?」
「我只跟警長有來往,其他人我不往來的,多見一個人多一份危險。」
「嗯,對。我們要幹的事大著呢,謹慎是必須的。其他還有多少人?」
「讓我算一算。美國大使館的薩根你是知道的,薩根有個助手叫黑明威,他是個記者,另外茶鋪裡還有以前少老大的得力助手中田,他是個神槍手,好像就這些人。」
「薩根的身份暴露了,不能再用了。」
「可是……我聽警長說他等著要見你呢。」
「他見我幹什麼,我才不見他,見他是找事。」
「你們還沒給他錢,我覺得這個問題要解決,否則……這些人的底細都在他手上,聽警長說他是個刺頭,不好惹的。」
「錢好說,關鍵是他事情幹了沒有?」
「我去看過,那地方確實被炸得稀巴爛了。」
「可我得到的情報說,黑室照常在工作啊。」
「那說明黑室可能不是只有一個地方,陳家鵠肯定是在那裡面,我瞭解的情況是他確實被炸死了,報紙上登了,警長還親眼看見他們家裡人去了現場,一家人在那邊號啕大哭,他那個日本太太還傷心的昏過去了。」
「你見過她嗎?」
「誰?」
「陳家鵠太太。」
「沒有。」
「她是個瘋女人,愛上了她祖國的敵人,讓全家人都傷心透了……」
男人的聲音充滿磁性,富有男人的魅力,折射出一種厚實、穩重,甚至是溫暖。但一雙眼睛總是冷冰冰的,和他的聲音形成強烈反差。他五官看上去還是蠻端正,鼻樑挺拔,嘴巴稜角分明,牙齒整齊、潔白,但他臉上總透出一股痛苦的微笑,好像吃了酸辣的東西刺激了他,可他又要向人表明這沒什麼,他喜歡這種刺激,只好苦笑不得。剛才他一直沉陷在沙發上,只有說道惠子時他才支起身來,鮮有地向窗外瞟了一眼,好像他知道此時惠子在樓下似的。
此時惠子確實就在樓下。
人生如戲,是因為生活中確實常冒出一些陰錯陽差的事兒。此人千里迢迢而來,惠子是他必須要見的一個人,因為——他就是惠子的哥哥相井目石。如果有緣,此時他只要當窗一站,向樓下張望一下,即可見到在風中佇立的惠子:她就像傳說中的那個傻瓜農夫一樣,在守株待兔,日復一日,夜以繼日,在等她心愛的人從天而降。
今晚見不成也沒關係,只要他想見她,在眼下簡直易如反掌,因為馮警長、薩根,包括黑明威,都知道惠子家住何處,這些人日後都將成為他的手下,榮譽和性命都將掌握在他手上。然而現在,他初來乍到,覺得要做的事太多,暫時他還不想見惠子。有一天,等他想見時,惠子已經成了天涯淪落人,居無定所,行無蹤影,找不到了。
這就是無緣。
相井懷裡揣著一隻純金的懷表,這會兒他看看時間,立起身,看樣子是準備走了。
「你要走?」姜姬很是捨不得的樣子。
「嗯,你們今天不是有約會?」
「還早,還有半個多小時呢。」
「我沒事了,該走了,萬一他提前來呢。」
「他不會提前來,只會遲到,以體現他是美國人,我討厭他!」姜姐這麼說的時候,眼睛裡有光放出,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的新主子。
「你不能有這種情緒!」相井口氣很硬,目光更硬。
「他身上臭得很,跟化做愛就跟一群狐狸在一起一樣的,熏死人了。」姜姐轉眼間露出風塵女子的那一套,嫵媚地湊近他的新主子,假模真樣地朝他嗅了嗅,「我覺得你身上的氣味真好聞啊,海水的味道。他是臭水溝的味道。
太露骨了,必須得給她一點警告。「我不希望你挑逗我,我來這鬼地方不是為了女人,何況你是我的手下。」相井胸脯一挺,正色道,「我希望你記住,他是條大魚,你必須要養好他。今後這地方警長不能再來了,我也不希望你與警長繼續有那種關係。你們中國有句話,天降大任,必勞其筋骨,苦其心志。我們是來幹大事的,比天還要大的事,不要陶醉在享樂中,要學會忍耐和付出,我現在心裡只有一個人。」
「誰?」
「天皇!」
這一點,海塞斯一定無法想像,這個男人竟然對姜姐的身體不感興趣,他們從來不進行肉體對話,他們只進行——工作對話。這個工作內容太偉大了,也可以說太無恥了,他們要把重慶變成第二個南京,要把整個中國都成為南京的轄地,天皇的土地。通俗地說,他們搞的是顛覆重慶乃至大中國的特務活動,這個男人就是新到任的特務頭子。
他不是小毛賊,他是個大傢伙。
大傢伙站得高,看得遠,怎麼可能因色起亂?
大傢伙伸出手,與姜姐握手,「再見了,好好養著他,忍著點。我相信,為了夭皇偉大的意志,為了大東亞美好的共榮圈,犧牲一下自己,忍受一點狐臭算不了什麼,你會習慣的。」看姜姐點頭稱是後,接著又說,「通知警長,除了薩根,其他人都召集一下,盡快去我那兒開個會,我要重新組織他們。」
「時間?」
「再定吧,這兩天我都會來見你的,聽說你手下有個好廚師嘛。」
「你要來吃飯最好中午來,人少,我照顧得到。」
「嗯,好,留步。」
姜姐回頭打開他留在茶几上的一個布包,發現裡面有一支點三八的鎳色左輪手槍,一盒子彈,還有一隻信封。信封是一沓錢,都是法幣。她先看了錢,又看了槍彈,嘀咕道:「給我這麼多子彈幹什麼,難道還要我去殺人?」顯然,她嫌給的錢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