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長社一戰獲勝,朱俊、皇甫嵩、曹操三路兵馬會合,王允也順利進入陽翟接任豫州刺史,穎川黃巾潰敗,首領波才死於亂軍之中,洛陽躲過了覆滅的危機。皇帝劉宏大喜,即刻加封皇甫嵩為都鄉侯;封朱俊為西鄉侯,更因其牽制黃巾有功,又賜號為鎮賊中郎將,並命令他們繼續平滅豫州黃巾餘黨。隨著這一戰的成功,朝廷軍與起義軍的對峙形勢也發生了逆轉。
張角憑借太平道蠱惑百姓起義,但他領兵打仗的本事卻難登大雅之堂。他號稱「天公將軍」,率領的乃是河北四州最忠心耿耿的教徒,可是本人卻志大才疏,連兵力不足自己十分之一的盧植都戰不過。他終究沒有撒豆成兵的本事,一切妖術邪法都不能禦敵,連連敗陣之後只得退過黃河,放棄黎陽、鄴城,將大軍龜縮於廣宗縣,不敢再出城一步。
首領挫敗,黃巾軍士氣受到空前的打擊。隨之而來的,各地豪強官吏自發組織的鄉勇大顯身手,反攻熱潮高漲,黃巾軍只得化整為零各自游擊,有的甚至竄入深山老林隱遁。
所剩的大部隊,就只剩下張角兄弟率領的河北義軍主力,以及盤踞陳國、汝南、南陽三郡,由太平道「神上使」張曼成率領的一部。
朱俊、皇甫嵩、曹操以及王允,花了數日時間肅清翟陽四圍的黃巾餘黨,接收了一批投降的義軍,總算是初步控制了局面。可接下來一步,陳國、汝南、南陽三郡皆有大量叛軍,又分處穎川的東西南三面,顧此不能顧彼,而穎川尚未大定守備力量不足,眾人正冥思苦想籌劃下一步的戰略,忽有兵丁來報,從南陽郡來了使者。
大家盡皆大喜:南陽郡自太守褚貢戰死後,已沒有什麼消息,抵禦黃巾全靠地方的武裝,大家正為不明敵勢發愁,這個使者來得正是時候!少時那人來到,卻是一個民兵服色的小子,看樣子也就是十六七歲,還背著個粗布大包袱。
「啟稟諸位將軍,我家郡將大人前日在宛城與賊大戰,將敵殺散,追趕數十里。」
明明是捷報,諸人卻面面相覷。皇甫嵩第一個問道:「你言道你家郡將大人大破敵軍,可是南陽太守褚貢為國盡忠人所共知。你說的郡將大人又是何人?」
「回將軍的話,」那小民兵道,「自褚太守戰死,本郡捕盜都尉秦頡秦老爺帶領我們堅守宛城,鄉里豪族推他暫攝太守之位。他可了不起了!」他說到這裡一臉的驕傲。
王允聽罷一臉不自在,方要發作,卻被朱俊一把攔住,笑道:「子師兄莫怪,這田野埋麒麟呀!咱們這裡還在發愁,這個秦頡竟然已將賊軍破了。」
「還有呢!」那民兵解下包袱打開,只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赫然呈現。朱俊端詳了一會兒:「這是誰的人頭?」
「此乃賊人首領,那位什麼神上使張曼成啊!」
諸人聽他一言盡皆站起,連久在陣仗的皇甫嵩都已瞠目結舌:「張曼成乃中原賊首,此人一死賊兵必散。真的是他嗎?」
「這還有假?夤夜之間,我家秦大人率兵深入敵陣,殺他們個措手不及,親手將張曼成斬於馬下。」那小子越發得意,「我也在隊伍裡,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皇甫嵩捻髯大笑,「我看你家秦大人還真夠個太守之位!」
「那是自然。」那小民兵年紀尚輕故無拘無束,「我們那裡有本事的人多了去!有蘇代、貝羽兩位財主老爺,還有個叫趙慈的大哥,都是豪富一方的大財主,家裡僕僮佃戶好幾千,破賊全靠著他們的人呢!」
「你小子莫要急著誇口,既然南陽賊已敗,餘眾奔往何方你知道嗎?」曹操戲謔道。
那小子撓了撓頭:「我家大人說了,敵人盡往東逃,有的投了汝南,更多的奔了陳國。」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朱俊接過話來。
「諾。」小兵作了個揖,走出幾步又回頭看看,「小的……小的……」
「你還有事嗎?」
「小的有肉吃嗎?」小兵的臉紅了,「我都三個月沒吃過肉了。」
「有有有,讓你吃個夠!」曹操笑了。
待小兵歡蹦亂跳地隨著親兵去了,半天未說話的王允才插言:「這個秦頡雖然暫敗黃巾,可怎麼能私自稱太守呢?」
「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皇甫嵩親自包好張曼成的人頭,「有了這顆好東西,往京師一送,還愁他當不了真太守嗎?」
「可他現在畢竟不是朝廷任命的郡將,再說你聽聽剛才那小廝說的話,什麼蘇代、趙慈、貝羽,說好聽了是財主,說不好聽的——都是土豪惡霸。這等人冒著朝廷的旗號作威作福,絕非什麼好事呀。」王允頗為憂慮。
「子師,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就算秦頡帶的這幫人都是無賴匹夫,現在也只能用他們。宛城被圍已有百日之久,莫說破敵,他能夠勉強堅守已是難得了。現在既然南陽初定,咱們就不至於三面受敵,可以放手對付陳郡、汝南兩處。依你之見呢,公偉兄?」朱俊翹著小鬍子一笑:「汝南太守趙謙兵敗已久,這一處最不好打。依我說咱們不妨學一學孟德,先易後難,兵發陳國,挫挫他們的銳氣。」
「好!」曹操早已迫不及待,「末將願帶三千騎為先鋒,直搗陳國。」哪知朱俊、皇甫嵩沒有理睬他,兩人神秘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曹操甚是詫異:「末將……哪裡不對嗎?」
「曹家小子,你是不是看我們倆老骨頭升了官,眼紅了?也想立大功掙個侯位呀?」朱俊玩笑道。
「晚生不敢。二位大人是不是已有破敵妙計?」
朱俊捋著小鬍子:「不錯。天底下哪裡有人造反都要速速救援,唯有這陳國地方奇,咱們去得越慢越好。」
「哦?」
「這陳國陳縣藏著一員無敵將,可是他脾氣怪,兵又太少。咱們若不把他逼急了,他絕不肯輕易顯露本領的。但只要他一出手,反賊頃刻倒戈而降。」
曹操不敢相信:「真有這等事?您不會是玩笑吧?」
「孟德,軍中無戲言嘛。」朱俊故作神秘,「明日卯時點兵出發,三日內進軍陳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曹操聽他道三日,豈有如此緩慢的救援?回頭看看皇甫嵩,見他也是默默點頭笑而不言。
自第二日出兵起,曹操的眼睛就不夠用了。他安排樓異代他統率三千騎,自己卻一會兒跟著皇甫嵩、一會兒纏著朱俊。時時刻刻觀察著他們如何調兵遣將、如何選擇地方安營紮寨。他明白,大局扭轉,黃巾軍的失敗已是指日可待,必須要在這段時間裡,盡量多地把皇甫嵩與朱俊的用兵經驗挖掘過來。
皇甫嵩心粗不理會,朱俊卻早看穿曹操的心思,乾脆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聽用,順便教他許多帶兵之道。所幸行軍不急,就這樣,不論是行進紮營,還是巡營用飯,這一個老頭、一個青年,倆矮個子將軍總是形影不離。兩天後,官軍眼看已到陳國陳縣地界,又一場戰鬥要開始了。
曹操命令軍兵紮下大營,埋鍋造飯,簡單巡查一番便又跑到朱俊的中軍大帳裡。
「你這小子也真是的,飯都要在我營裡蹭。」
曹操一笑:「老將軍您治軍有方,飯食做的也比我們那裡香!」
果不其然,戰飯做罷,庖人都曉得他必到,乾脆端了兩份進來。看見吃食,曹操突然有了一個疑問,端著碗呆呆問道:「我跟隨皇甫老將軍時,覺得他愛兵如子,每次安營紮寨,他總是等將官安排已定才搭設自己的中軍大帳。用飯的時候,也是等大家都分發已畢,才自己吃飯。可是您為什麼卻是第一個吃第一個喝呢?」
話未講完,曹操不禁笑了——只見朱俊把頭壓得老低,埋頭往嘴裡扒拉吃的,後來連筷子都嫌費事了,伸手抓起一塊餅撕咬著,可能小老頭的牙不太好了,歪著腦袋使勁扯——那副尊容曹操看了兩天還是忍俊不止。原來這朱俊吃飯比打仗還乾脆,少時間如風捲殘雲般把吃食消滅得乾乾淨淨。接過親兵遞來的水呷了一口,見曹操抿嘴竊笑,便道:「你小子笑什麼?瞧我這吃相滑稽嗎?」
「不敢……不敢……」話雖這樣說,曹操卻差點兒樂出聲。
「哎呀!你小子是大官子弟,自小錦衣玉食,享福享慣了。可你知道我是什麼出身嗎?我家乃一介寒門,我還沒記事的光景我爹就死了,全靠著老娘織布為生。別說填飽肚子,有飯吃就不錯。」朱俊咂麼著舌頭,自嘲道:「你剛才問,為什麼我總是率先用餐。你想想,那皇甫嵩乃是西州望族,他伯父皇甫規、父親皇甫節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將,自幼家境殷實也吃過見過。我沒出息,比他嘴急呀!」
「您不要玩笑,我是真心想知道為什麼。您老人家也不是不愛兵呀,為什麼好事總是搶在兵將前面,皇甫將軍為什麼總是最後想到自己?我想其中必有奧妙。」
朱俊正了正顏色,翹著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小鬍子道:「你小子以為那僅僅是愛兵的舉動?皇甫義真治軍,用的乃是『止欲將』之道。」
「何為『止欲將』,願聞其詳。」
「太公《六韜》有云『軍皆定次,將乃就捨;炊者皆熟,將乃就食;軍不舉火,將亦不舉,名曰止欲將』你沒聽說過吧?」
曹操從第一次見到朱俊就覺得這個人很奇怪,此刻瞧他引經據典更覺得莫名其妙,放下碗筷拱手道:「望前輩指點迷津。」
「別那麼裝模作樣的,吃你的,我一講你馬上就明白了。所謂止欲將為的不僅僅是在軍兵之中樹立好名聲,更為的是身體力行。他皇甫義真也一把年紀嘍,真要是衝鋒在前恐怕沒有當年的本事了。所以要想辦法身體力行,親自體驗一下飢渴、勞累的感覺,這樣他才能掂量出當兵的還有多大的體力。」
「還有這麼一層道理?」
「你有機會再仔細觀察一下,他不是站在那裡擺姿態,而是時刻觀察軍兵吃飯時的樣子和飯量。嘿嘿!這個老滑頭。」朱俊笑了,「幸好我不是他的部下,以我這樣的吃相,他什麼也瞧不出來。」
曹操不禁咋舌,連觀察吃飯都有這麼多講究,看來自己還差得很遠,想至此曹操又問:「那您為什麼反其道而行之呢?」
「那可就是小老兒我的秘密了。」
「您說說,我不告訴別人。」
「皇甫嵩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又是名將之後,他行止欲之法,滿營官兵皆要稱頌。但是,似你我這等形容可萬不能用。」
「為什麼?」
朱俊站起身來:「你瞧瞧!我朱某人身高不足六尺,相貌不及中人,出身不過衙門小吏。本就沒什麼威望可言,倘若身體力行只會更顯平庸瑣碎。那樣誰還能敬我?誰還能怕我?我怎麼還能統帥三軍?哼!所以我得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抬起來,無需身體力行,只差心腹之人探知全軍上下之情。我萬事不親臨而萬事皆知,士兵就會敬我懼我,以為我深不可測,不敢有絲毫違拗。」他說著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治軍打仗靠的是這裡。說白了就是馭人之術。揚雄《法言》有雲,『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
曹操眼前豁然開朗。
「孟德啊,孫子曰『因敵變化,不為事先,動輒相隨』,其實你大可不必處處模仿我們,更不能照本宣科按圖索驥。只要你能審時度勢,這仗你愛怎麼打就怎麼打,兵你愛怎麼帶就怎麼帶!大可隨機應變隨心所欲。」
此刻,曹孟德發現他心目中對朱俊的形象徹底顛覆了,原本猥瑣矮小的樣子此刻彷彿變得格外高大威武,隨隨便便的舉動似乎都透露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含義。他甚至想到,自己上了年紀必定也是朱俊這等相貌個頭,到時候自己能否有朱俊那樣的精明老到呢?既而,又想到此次緩慢行軍的原因:「前日您說救援陳國越遲越好,還要逼一員無敵將出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鬼谷子》有云『智用於眾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於眾人之所不能見』,你當明白智藏於陰,而事顯於外。若是全軍人人都能得知其中利害,那還算什麼秘密軍機。到時候就不靈了!」朱俊還是不肯相告,「明日出兵,自見分曉。」
曹操腦袋都有些大了,他自幼熟讀孫武子之書,卻在一頓飯的工夫聽他引據了如此多的其他用兵經典,感覺句句皆有深義,感慨道:「《孫子》《吳子》《三略》《六韜》,這些講究太多了。我要是有閒暇,不妨各選其精要自己節錄一卷書,乾脆就叫《兵法節要》吧。」
「哈哈哈……」朱俊仰面大笑,「曹家小子志氣不小呀!我等著你的《兵法節要》。現在快把你的飯吃完,速速回你的營,當你的騎都尉,明日還有一番熱鬧呢!」
曹孟德回營睡覺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點卯出發。因為短短的路程耽誤兩日有餘,黃巾大軍早已經包圍陳國首縣了。三路官兵合軍逼近,就擇西北高平之地駐兵。面對一望無邊的敵人,二老卻下令只鳴戰鼓不許交戰。
陳縣黃巾乃穎川、南陽二郡敗兵所集,雖不下十萬之眾,其中卻還有不少婦孺兒童,戰力薄弱全依仗人數眾多。
他們聞官軍擊鼓卻不見出兵甚是迷惑,雖人馬遠多官軍卻不敢輕易交鋒,便只把陳縣圍得水洩不通。
哪知官軍這一擊鼓,自卯時直擊到巳時,士兵手腕子都酸了,皇甫嵩、朱俊就是不准下山作戰。曹操不明就裡心中焦急,頂著火辣辣的日頭,就站在高坡之上,見雙方僵持不下越發沒有主張。
又過了好一陣子,就聽轟隆一聲巨響,陳縣大門突然敞開!
黃巾軍見城門大開,便如潮水般揮舞兵刃往裡湧。哪知還未衝到護城河,就見自城門洞處猛地飛出兩支大弩,急速打入人堆裡。這兩支弩箭都是以兩人抱不圓的樹幹製成,弩頭削得鋒利無比,這一打力道極大,黃巾兵猝不及防被穿起一大串,連沖帶掛倒下一片。哪知這兩支弩剛剛打完,驚魂未定間後面又飛來六支。
黃巾軍大駭,不知不覺已經閃開一箭之地。方退開,就見自陳縣城中推出八輛弩車,每輛車皆由十二個光著膀子的彪形大漢操縱。緊接著,又衝出一隊步兵,這些兵個個硬弓在手,每人身上都至少背著四個箭囊。頓時間弓弩齊發,黃巾兵齊刷刷又倒下一排。最後只聞鼓樂大作,弓弩隊後面竟閃出一輛華蓋戰車來!
這輛車由三匹赤紅馬拉著,上有赤色華蓋垂珠簾,雙幡朱旗上繡九龍紋,駕車人金盔金甲,後豎紅漆大盾,左右擋板畫著猛虎逐鹿圖,朱漆描金的大輪子。現在已不是春秋戰國,沙場上戰車已是極少,而今日車上所站之人更是扎眼:此人四十歲左右,高大威武,一臉虯髯,不穿鎧甲不戴兜鍪,頭頂瓔珞冠冕,身披皂色龍衣,赤黃綬帶,雙掛玉環印綬,掌中握著一把看著就很嚇人的特大號硬弓。
曹操這才醒悟:此乃我大漢第一神箭手陳王劉寵啊!
陳國乃孝明帝之子劉羨的世襲封國,歷五世傳與劉寵。此王甚好弓弩之術,能左右開弓,發十箭共中一的,實乃蓋世無雙的箭法。諸侯王轄兵本有定數,乃朝廷派遣。唯獨這劉寵,受當今天子另眼相看,自選兵丁護衛一概不罪。他選的親兵以箭法為準,一千部下都是弓法出眾之輩,太平年月就陪著他縱馬打獵。黃巾軍皆是農民,平日見到郡將刺史已覺華貴非凡,哪兒經歷過這等人物?皈依太平道之人最是迷信,都以為劉寵是天神下凡,這仗沒打先懼怕三分。
劉寵也真是愛氣派,打仗竟還有樂工相隨,吹的吹打的打。他大弓高舉搭箭便射,一個百步之外的黃巾將領應弦落馬。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他開弓再射,又一個頭目倒地。緊接著第三箭、第四箭,又有兩個將領中箭,這幾個人皆是箭中咽喉當場斃命。黃巾陣營立時大亂,劉寵將大弓一擺,那千人弓箭隊得令齊發,一時間箭如飛蝗,前面的黃巾兵頃刻間變成了刺蝟!
「天神莫要動怒,小民再不敢違逆啦!」不少虔誠的道徒當場跪倒,解下頭上黃巾便投降。那些心裡明白的也不敢打了,丟下兵器準備四散奔逃。圍城的時候擠得嚴嚴實實,要逃跑可就擁堵難行了。
朱俊見狀立刻傳令出戰,三軍人馬似猛虎下山包抄阻截。這些想逃的農民軍沖又衝不出,回去難免射死,也紛紛跪倒投降。一人降百人降,轉眼間反民似排山倒海般盡皆告饒。浩浩蕩蕩的陳國黃巾勢力,就這樣簡簡單單立時而定,再也不敢有絲毫反抗。
朱俊傳下命令,將賊首捆的捆綁的綁,登記造冊受降義軍。吩咐完畢帶著皇甫嵩、曹操齊催戰馬,奔至戰車前,三人滾鞍下跪:「臣等參見大王。」
劉寵一臉不悅:「爾等好大的膽子!既已督兵在此,竟然虛敲戰鼓不肯作戰。孤豈能容饒!你們的腦袋都不想要了吧?」
「臣有下情回稟。」朱俊叩頭道。
「講!」劉寵將大弓一背。
「大王名震天下,故而陳國之民無一人敢為僭越之事。然此等賊軍皆為他郡敗寇,不知大王之威大王之德。本當盡皆誅殺以彰國法,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故不妄加災禍與人。況賊眾之中頗有婦孺,盡皆屠戮有悖大王寬仁之道。臣等若衝殺往復害命必多,」朱俊說到這,還沒忘了恭維兩句,「幸大王有天賜之能,指揮若定,弓弦所指元兇斃命,反民畏懼猶如神明。若非您恩威並施,百萬餘眾豈能縛手?實是大王之威,感天動地。臣等甚幸,三軍甚幸,百姓甚幸!」
曹操頭一遭聽朱俊這等諂媚語氣,覺得這馬屁拍得沒邊了,連感天動地都說出來了。到後面又聽他故意誇大,把十萬敵眾說成百萬,不禁低著腦袋偷笑。
「嗯。聽卿一言,孤忿少解。」原來這劉寵愛聽奉承話,「都起來吧……小小的反民何足掛齒,竟猖獗至此?足見爾等都是無能之輩,待孤王親率人馬,殺他個片甲不留!」
三人聞聽都嚇壞了:莫說諸侯王不可掌握軍權,就是能領兵,他堂堂王爺萬金之軀,戰場上若有個一差二錯,如何向朝廷交代?這罪責可擔待不起。皇甫嵩連忙勸阻:「反賊勢大,王爺不可以身犯險,倘有……」
話未說完,劉寵就惱道:「哼!皇甫義真,你是說孤王無能嗎?」
皇甫嵩嚇壞了:「不敢不敢!臣的意思是……」
「大膽!」劉寵沾火就著,簡直不是人脾氣。
朱俊眼珠一轉道:「大王息怒,容臣一言。臣以為大王之威萬不可施與小敵!兩軍廝殺乃是偏裨之事,大王若領兵督戰則為輕賤。現天下動亂人心未甫,大王若是能坐鎮都亭,威懾雄關,必使各地反賊聞風而降,天下大勢立時可定也!此舉不比領兵督戰強之萬倍、榮耀萬倍?」
劉寵手撚鬚髯沉思了一陣兒,連連點頭:「嗯,有理有理。孤可在都亭與敵一戰?」
曹操低著頭幾乎樂不可支,心道:「又上朱俊的當了,這王爺怎麼如此糊塗,入了都亭就到洛陽邊上了,那還打什麼仗呀?」
朱俊悄悄踩了一下他的腳,示意他別笑,又怕劉寵生疑,連忙趁熱打鐵:「軍國大事不可延誤,若不點軍前往久必生變,望大王三思。」
「對!」劉寵一拍大腿,「孤王速速回城,點齊一千兵馬即刻往洛陽護駕。」說罷搖擺大弓,「軍務緊急,回城回城!」
曹操一直忍著,待恭恭敬敬見他入城才笑出聲來:「這王爺金玉其外,腦子卻不怎麼靈便。諸侯王不得擅離封國,他這樣不得詔命私自入京,會不會有麻煩?」
朱俊也笑了:「如今天下動亂,京師正愁無兵無將,非常之時不可循尋常之法。他素有威名,此去皇上不會猜疑反倒安心。總之,咱們哄著他玩,再叫他入京哄著皇上玩唄!」
皇甫嵩也詼諧道:「他是高興了,只恐屯軍都亭,咱們那位國舅大將軍遇上他可有的忙了!」
三人不禁大笑。
曹操心裡很明白:陳王劉寵雖然善射,畢竟驕縱輕敵又太張揚排場。一千神箭手遇烏合之眾尚可,若逢修備齊整之大軍不過是以卵擊石。黃巾軍篤信張角本就是愚昧,再看到他華而不實的車駕愚昧之心驟起,畏若神明故不戰而降,這場勝仗其實僥倖得很。不過朱俊、皇甫嵩能預料到此番結果,擂鼓喧嘩誘他出戰,這才真不愧智將之舉!
正說話間又有陳國相駱俊出城相迎。光武中興以來,宗室王雖各有封國,但無權干問地方政務,除了自己那些親隨,更不能私自徵兵。至於封國的治理,皆由國相處置,其俸祿職權與太守完全相同。四人寒暄已畢,受降義軍,登記造冊、歸別郡籍自有一番忙亂。
待萬事理畢,三人歸至大帳,皇甫嵩、朱俊皆有凝重之色。曹操不解:「今陳國已定,二位老將軍為何面有難色?」
「陳國雖定,只剩汝南未平。黃巾之眾已置於必死之地,接下來的仗不好打了。」皇甫嵩面沉似水。
「幸好咱們在這裡兵不血刃,實力未損。我已修書請荊州刺史徐璆、汝南太守趙謙二人歸攏敗兵,應該不日將至。另外,前幾天我曾表奏同鄉孫堅助戰,想必他也快要到了。若再從駱俊那裡撥些兵士,咱們都算上勉強可湊四萬人馬。」朱俊閉目沉吟,「可是汝南賊眾不下十萬,又皆是未曾敗績的生力軍,據說他們的首領彭脫頗有勇力。這塊骨頭難啃啊。」
曹操笑道:「我看此事不急在一時,咱們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必可破敵。」
朱俊睜開眼:「曹家小子,誰都知道步步為營的道理。只是咱們當今的皇上不是孝景帝,恐他老人家容不得咱們做周亞夫啊,穩紮穩打談何容易?」
「不會吧,我看當今萬歲頗為看重二位將軍。」
「哼!你初到軍中哪裡懂得其中道理,」皇甫嵩搖搖頭,「當初穎川告急他自然只能放手給我們時間,如今京城之危已解,燃眉之急已去,他該催咱們速戰速決了。我想不出三天,朝廷必有……」
話還未講完,有人稟報,回京送信的司馬張子並回來了。張子並乃河間文士,因為聲望才學官當到步兵校尉,雖然現充別部司馬卻只管些筆桿上的事情。
他慌裡慌張邁進大帳,還未駐足便高呼:「大事不好!盧中郎被鎖拿進京了。」
「怎麼回事?張角突圍了嗎?」三人皆大吃一驚。
「張角沒有突圍,是禍起蕭牆。」張子並顧不上喝口水,「盧植包圍廣宗一個多月,挖塹堆壘打造雲梯準備攻城。皇上嫌他遲緩,派宦官左豐催戰。那左豐藉機向盧植索要賄賂,沒有得逞。誰料那狗閹人回去大進讒言,說盧植玩忽怠戰不肯出力。皇上震怒,派人將他鎖拿進京,準備治罪呀!」
「又是閹人,混賬王八羔子!」饒是皇甫嵩名望之族,也忍不住破口大罵。
「那廣宗之兵如何?」朱俊迫切問道。
「已調河東太守董卓代為統領。」
「唉……臨陣換將乃兵家之大忌呀!」朱俊一皺眉,「義真兄,你久在西州,這董卓可堪此任?」
皇甫嵩捋捋鬍子搖頭道:「論勇力才幹,與盧子幹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董仲穎久帶胡人之兵,是個魯莽粗人。而北軍將領皆名門高第,恐怕以他的聲望壓不住這幫人啊。不行,我得上疏保盧子幹。」
「慢!」朱俊攔住他,「咱們與他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如何能保?現在上疏非但救不了他,弄不好還得叫宦官扣個勾結謀反的罪名。你忘了呂強是怎麼死的嗎?」
曹操頗感憤慨:「盧大人的家就在河北,黃巾軍聞他為將,把他家鄉老小都給殺了。為國戡亂連家都捨了,反而落得如此下場,豈不叫人寒心。」
皇甫嵩早就寒心慣了,也不把曹操的話當回事,只道:「上書直言雖有觸發聖怒之險,但總不能坐視不管吧?況且咱們現在掌握大軍,皇上也不可能把咱們全處置了。」
朱俊慌忙擺手:「千萬不要這麼想,以臣脅君豈是非常舉動?即便把人保下來,將來皇上也要秋後算賬的……依我說盧植自然要保,但是不能現在就保。他這事倒是給咱們提了個醒,若再不快平滅汝南之敵,恐怕後面坐進囚車就是咱們幾個了。等兵馬到齊咱們一日都不能耽擱,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速戰速決!待此戰得勝,咱們再救盧植。」
曹操此刻突然明白:即便朱俊多謀、皇甫嵩威武,即便自己情願肝腦塗地,這場平亂的戰局依舊有無窮變數。因為戰場有兩個,一個近在眼前,一個遠在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