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得山來,取路向北行去。陳靖仇只覺心情暢快,於小雪想著陳靖仇的師父不久就能救出,也是很快樂,兩人說說笑笑。拓跋玉兒卻默然無語,低頭趕路。
光陰易逝,快樂時光最短。數日之後,已渡過黃河,再向北行幾日,便到了三岔路口邊。道旁幾株柳樹,隨風輕擺。三人下馬。陳靖仇道:「玉兒姊姊,我要向西行了,咱們就此別過。」想到拓跋玉兒回到塞外草原,而她們部落遷徙不定,不知將來是否還能再相見,心中傷感,道:「這只煉妖壺,和神鼎一塊送給你吧!路上小心,多保重!」
拓跋玉兒道:「這……這怎麼行!」陳靖仇將煉妖壺塞到她手裡,道:「神鼎那麼重,你一個人又怎麼能帶得回去?你就收下吧!」
拓跋玉兒接過,眉間帶著憂傷之色,問道:「小雪,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於小雪臉上一紅,低頭道:「我……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陳哥哥他到哪兒,我就跟著他到哪兒。」拓跋玉兒低頭不語。
過了良久,陳靖仇道:「玉兒姊姊,時候不早了,趕快上路吧!」拓跋玉兒方纔如夢初醒,急忙轉過頭去,慌忙道:「啊……那再見了!你們也多保重!」跨上馬背,長鞭一甩,向北疾馳而去,幾顆淚珠,映著日光,劃過一道晶瑩的弧線,落入身後泥土之中。於小雪也掉下淚來,喊道:「再見!拓跋姊姊!」
陳靖仇和於小雪策馬緩緩西行,時已初秋,風轉葉黃,道旁兩排枯木,幾縷輕煙,縈繞在一帶枯草之間,更增蕭索之意。陳靖仇心中茫然若失,於小雪心裡也是憂悶,於路倆人都默默無話。當晚,尋了個客店,早早歇了。第二日,又繼續向西行去。將近正午,正在道上趕路,忽聽身後馬蹄得得作響,似乎有人從後急速趕來。待的近了,陳靖仇和於小雪讓到路旁,回頭一看,只見來人縱馬急奔,紅衣飄舞。於小雪叫道:「啊!拓跋姊姊!」陳靖仇也認出是拓跋玉兒,不禁又驚又喜,又奇又悲。拓跋玉兒馳到二人身前,勒住馬韁。陳靖仇心中微覺詫異,道:「玉兒姊姊,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拓跋玉兒道:「阿仇,我還欠你和小雪一次人情,所以我想等救出你師父之後,再回北方大漠去。」陳靖仇撓頭道:「什麼人情,我怎麼記不得了?」
拓跋玉兒道:「傻瓜,上次龍舟之上,不是你和小雪,冒著生命危險救我出去的嗎?」陳靖仇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啊……我早就忘記了,那真的沒什麼啊!」拓跋玉兒扭過頭,道:「不行,讓我欠著你們一次人情——那我這輩子,心裡都不會舒服。」陳靖仇道:「但是……」
拓跋玉兒抬起頭來,柳眉微豎,道:「不要再但是,可是的了!——總之,讓我好好還你們一報,我再回北方草原去,這不就成了!」
陳靖仇笑道:「從沒見過要還人情,也有這麼凶的。你那麼想跟著的話,那就跟著吧。」拓跋玉兒雙頰一紅,急道:「我哪裡非常想跟著,我……我只是……」於小雪道:「拓跋姊姊,那你就留下來吧。我一直擔心你回到北方,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拓跋玉兒挺直上身,瞪了陳靖仇一眼,道:「你看你看,人家小雪多有人情味,哪跟你這傻瓜似的!」雙腿一夾,當先向前馳去。陳靖仇和於小雪楊起鞭,跟隨在後。
自從有了拓跋玉兒,一路上又多了許多歡聲笑語。不知不覺間,已到雷夏澤畔。陳靖仇心中喜悅,辨明路徑,三人來到湖邊密林之側,將馬拴了。徑向林中行去,不久,眼前現出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已能遠遠望見草舍,穿過竹林中的小徑,陳靖仇三兩步跑到籬笆門前,大聲喊道:「師伯,師伯母,我把藥帶回來了!」但林中一片寂靜,只餘禽鳥驚飛,枝葉錯雜互擊之聲,回聲隱隱,那竹籬笆內卻死氣沉沉,毫無動靜。陳靖仇伸手推門,只見柴扉虛掩,枯枝滿院,屋簷下,窗台邊儘是蛛絲。屋門已破舊不堪,走入屋中,見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層灰土。陳靖仇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接連推開了幾間房門,都是塵土遍地,蛛網厚結,已是久無人居。不敢相信眼前情景,退回草廳中,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拓跋玉兒也四處看了看,問道:「阿仇,你師伯還有別的住處嗎?」陳靖仇道:「這我倒沒聽師伯母提起過,但師伯有傷在身,又怎會隨意搬到別處?」於小雪擦乾淨木幾,讓陳靖仇坐下,道:「陳哥哥,或許婆婆為了躲開宇文太師,不得以,只好搬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呢?」陳靖仇道:「若是如此,師伯母應會留下一些記號才對。」心念一動,站起身來,把門裡門外,只要是隱僻之處都翻了一遍,但哪裡有什麼記號。回到屋裡,一交坐倒,一言不發,窗外樹影依舊,人卻了無蹤跡,心中愁悶。於小雪走到身邊,勸道:「陳哥哥,你別擔心,可能老公公他們暫時離開了,不久還會回來的。」陳靖仇道:「但願如此!」
正煩悶間,屋前湖岸之處,隱隱傳來一陣蒼老的歌聲。陳靖仇站了起來,走出屋門,側耳聽去,歌聲蒼涼激越,心中微覺奇怪。離開院子,順著歌聲的方向尋去,拓跋玉兒和於小雪也緊跟在後。約行出十餘丈,已轉出密林,已來到湖岸之旁。只見一個白髮漁醮,頭戴箬笠,身披斗篷,正坐在岸基土堆上,面朝湖水,獨自閉目垂釣。只聽他緩緩唱道:「風恬浪靜鶴長鳴,白雲天際伴歌聲;釣竿斜映湖山碧,管它人間雨還晴。」稍待片刻,聲轉激昂,微有傷世嫉俗之意,續道:「十年蒼海老臣心,五湖一葉蕩扁舟;微風執槳釀新酒,醉臥天涯不需歸!」突然釣竿一揚,激起一圈漣漪,已釣上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來。漁醮把鯉魚甩在地上,一把摁住,解了釣鉤,塞入漁婁之中。
陳靖仇心奇,上前施禮,道:「請問老伯,您是否知道,這附近林子裡的那家人,都上哪兒去了?」
老人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著陳靖仇,道:「你是公山鐵的師侄吧?」陳靖仇心中驚奇,道:「晚輩正是,還請老前輩告知,公山師伯他上哪兒去了?」白髮漁醮轉過頭去,眼望湖水,甩出釣竿,歎了口氣,半晌,方才緩緩吟道:「孤鶴振九皋,獨雲飄萬里;星垂碧湖波,人隱南山側——你公山師伯,他已經病故了……」陳靖仇聽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宛似晴天霹靂一般,登時呆在當地。拓跋玉兒和於小雪也是大吃一驚。
陳靖仇緩過神來,忙問道:「老前輩,這,這什麼時候的事?這……這怎麼可能?怎會這樣子……」白髮漁醮緩緩地道:「已有不短的時日了,公山老弟為黃金劍氣所傷,能勉強撐到那時,已是難能了……」陳靖仇心中一陣哀痛,撲通跪倒在地,眼淚如雨而落,哭道:「師伯,師伯!都是我不好,是我回來晚了!」
白髮漁醮勸道:「小兄弟啊……老夫對公山賢弟之死,也是常自慨歎……天底下事不可預料者多,而不如人意者更多!——就如老夫多年前收養之義子,從前生性耿直。不料他如今身在廟堂,竟助紂為虐起來……凡事都看開一點吧!」拓跋玉兒和於小雪都上前去相勸。過了一會,陳靖仇忍著悲痛,問道:「老前輩,請問我師伯,現在葬在哪兒?」白髮漁醮道:「公山賢弟的遺骨,已葬於湖畔南山之麓。」陳靖仇含淚相謝,正要離開。那白髮漁醮道:「你師伯母本在陵旁守墓,但幾日前已經去了大梁。你需靜下心來,再仔細想想,或許天無絕人之路,仍有克制那饕餮之法。」陳靖仇謝過,轉身而去。徑奔到南山,在一片柏樹林中,尋到師伯陵墓,跪在墓前,痛哭了一場,道:「都怪侄兒不好,沒來得及將藥帶回,才害死了師伯!」於小雪和拓跋玉兒也是心中傷痛,流下淚來。良久,三人方才回到草舍,已累了整整一天,胡亂收拾了一下,都各自睡去。
次日起來,於小雪煮了一些野菜,三人吃了,陳靖仇已打定主意,要到大梁去尋師伯母。找到馬匹,急急向大梁趕去。路上又花了十來日,方到大梁。陳靖仇等雖來過幾回,對城中街道都已頗為熟悉,只是人海茫茫,終究不知師伯母住在何處。三人只好沿街打聽。
這日正行到大梁城東門附近,見幾個小孩兒正在路旁遊戲,那群孩子旁邊,一人身著灰布衣衫,背對馬路,正在糧鋪裡買米。於小雪道:「陳哥哥,你看那位老婆婆的背影,很像公山伯母!」陳靖仇點點頭,走了過去,正行到那老婦人身後,正好那人也回過頭來。陳靖仇見了,心中不禁一酸,一股悲傷湧上心頭。那老人正是師伯母阿寒。
阿寒乍見陳靖仇,心中微微一驚。道:「靖仇!你怎麼來了?」陳靖仇雙目淚下,不知怎樣回答。阿寒把陳靖仇輕輕摟在懷裡,安慰道:「孩子,先別傷心,上家裡去再說。」陳靖仇抹了抹眼淚,點點頭,跟著阿寒走去。
轉過幾個街角,眾人走入一條小巷裡來。阿寒打開屋門,讓陳靖仇等進去。那住所甚小,僅有一間房,中間用木板隔開,外間作一小廳,陳設簡樸。阿寒引三人到裡間,讓他們在草蓆上坐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陳靖仇不敢便坐,心中悲痛,躬身行禮,道:「師伯母,都怪我回來晚了……沒能早日帶回解藥,治好師伯的劍傷!」阿寒柔聲道:「孩子,你先坐下再說。」陳靖仇拭拭眼淚,依言坐下。
阿寒緩緩地道:「唉,傻孩子,你千萬別這麼自責……死生有命,何況你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一定已經盡了全力了!」拓跋玉兒低頭道:「伯母,這事都怪我不好,是我偏要上魔王砦去比武,所以才耽擱了!」阿寒道:「此事乃天意如此,不可強求,又如何能躲得過?你們都不必自責……鐵哥這一生行俠仗義,富貴不移,活得無愧於心……他是含笑而去的!」臉上雖帶著微笑,但語音不禁有些哽咽。陳靖仇三人也是心中傷痛。隔了一會,阿寒道「對了,靖仇,你師伯去世之前,還一直惦記著你和你師父的事。」說著從包裹裡取出一封書信來,道:「這是你師伯臨終時所寫,說是要留給你。」陳靖仇理理衣服,恭恭敬敬的接了過來。
將繩子解開,打開書信。只見信中字體頗為潦草,寫得極為吃力,顯是費了極大的勁方才寫完。
陳靖仇輕輕念道:「靖仇賢侄:汝師伯近日身體亟衰,已大不如前。體內黃金劍氣奔騰不已,恐無久於人世矣!」陳靖仇心中一慟,忍住悲傷,繼續念道:「魔獸饕餮力量甚強,天下能敵者少之又少。但師伯為汝思之,憶起世上尚有能敵之者一人——東海之上,自古傳有一世外仙島。其上有一仙人,道法,醫術均深不可測。汝若能尋著此仙人,央其出手,則更勝師伯之千百倍!——汝務須小心在意,若遇那宇文小廝,切勿與他對敵,更不要為師伯報仇,傷命不值,誡之,誡之!公山鐵絕筆。」陳靖仇淚如雨下,仔細把信收好。
阿寒歎道:「靖仇,這仙山島是否真有仙人,其實你師伯也不敢十分確定……這一傳聞是你師祖二十餘年前告訴他的……現在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是否真能遇著仙人,畢竟很難預料。」陳靖仇道:「師伯母,目前能救師父的方法,也只剩下這最後一個了——不管結果怎樣,我也要試試!」阿寒歎道:「唉……你這孩子!」於小雪問道:「婆婆,我們要到仙山島,必須航行到大海裡是不是?」阿寒答道:「對,你們必須穿越東海。路程非常遙遠。」陳靖仇道:「師伯母,我們正好有艘船,明日就立即出發,駛到東海去。」阿寒奇道:「船?……」拓跋玉兒答道:「對,伯母,我們在運河裡奪了一艘大官船。」阿寒搖頭道:「不成,不成……你們都從沒見到過大海吧?」陳靖仇等都搖搖頭。阿寒道:「大海裡波濤險惡,無邊無際,望不到盡頭。可不比江河湖泊……一艘河船,可無論如何不能在大海中航行!況且海中不辨東西南北,極易迷失方向!」陳靖仇不知如何是好,忙問:「師伯母,那這可怎麼辦呢?」阿寒想了一會,道:「城外河岸邊住著一趙姓船匠,曾和你師伯是故交。手藝高超,昔日曾在東萊造海船,並隨官軍從海上東征他國……只是他早已避世隱居!……」隔了一會,道:「我看這樣吧,師伯母就為你們走一趟,到河邊去找他!請他幫忙!」陳靖仇謝過,幾人隨著阿寒出門而去。
不多時來到河邊,穿過數行柳樹,尋到了趙工匠家,一帶碧瓦白牆,大門剛修整過,木紋圓潤,還未上漆。阿寒上去敲門,不一會,門呀的開了,走出一個中年漢子來,穿著青布馬褂,體形短粗,雙臂結實,皮膚黝黑。見是阿寒,忙迎了出來,喜道:「哎呀!原來是恩人!快快請進。」及至屋中,請阿寒等坐下,讓家人送上茶來。阿寒替大伙引見了,陳靖仇方知那漢子名叫趙能,表字廣湖。眾人寒暄了一會。只聽趙能問道:「恩人,公山先生近來可好?」阿寒歎了口氣。陳靖仇接過話頭,如實說了。
趙能聽後,唏噓感慨,半晌方道:「我當年隨著義軍起兵,行至半路,不幸慘遭朝廷鎮壓,若不是恩人相救,今日哪還有命在!但大恩未得報萬一,恩人卻仙逝了!唉……」搖搖頭,長歎一聲。阿寒道:「人之生死,都有天命,也不是可以強求的!」趙能又歎息了一回,問起來意,阿寒照實說了。趙能聽後,沉吟一會,道:「我早年在海上漂泊,出海數十次,歷經十餘載,也曾聽人說起過這仙山島。但究竟確切位置在何處,卻是無從知曉——但既然是恩人所托,我趙能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定要陪陳兄弟去走一遭!」陳靖仇起身道謝。
趙能道:「小兄弟莫要謝我!恩人大德,我這輩子也報答不了,今日有幸能報大恩,我趙能定當義不容辭,捨命相助!」當下細細問明了情況,心中揣度了一會,道:「我看這樣好了,若是新造一艘海船,至少需三月時間。不如將你們的官船直接改為海船,十日可成!」當下眾人商議定。趙能就留阿寒眾人在家裡吃晚飯,擺上一桌酒菜來,各色鮮魚海味,顯是精心準備的。臨行時,陳靖仇取出一包銀子,遞了過去,以作修船之資。趙能連連擺手,道:「小兄弟莫要如此,可折殺我也!我們幾個工匠的性命,都是恩人給救的。別說拿錢,恩人就算是讓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決不會說半個不字!」說什麼也不肯收。
第二日,趙能叫上夥計,讓陳靖仇領路,來到碼頭邊。趙能跳上官船,裡裡外外仔細查看了一遍,繩度矩測,丈量清楚,畫好草圖。當即分派人手,著幾人上山伐木,餘下的則到船上修造。眾工匠不敢稍有懈怠,都急急扛了工具,各自幹活去了。那幾個工匠也曾受過公山鐵之恩惠,為了報恩,幹活都不辭勞苦,更兼個個都是船匠出身,技藝嫻熟,是以進度甚快。
如此過了十日,趙能來到阿寒家中,告知船已重新修造完成,就等號令,可隨時起航。阿寒道謝。趙能道:「恩公這是哪的話,公山先生之恩,我趙能永生難報!」當下眾人商議了,約定明日一早起航,買齊米糧,蓄滿淡水,各自回去收拾東西。
天將拂曉,陳靖仇等都已起來。於小雪幫著阿寒,做了早飯。席間,於小雪道:「婆婆,我們今天就要出發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大海?」阿寒微笑道:「順著運河駛到大江,再往東去不遠就到了。如果順風的話,不用三五日便能到!」拓跋玉兒眉頭緊鎖,吃不下飯。陳靖仇道:「玉兒姊姊,多吃些,到了海上可沒有這麼可口的飯菜了!」拓跋玉兒將飯碗推到一邊,道:「伯母慢吃,我吃飽了。」於小雪道:「拓跋姊姊,你是哪不舒服嗎?」拓跋玉兒搖搖頭。吃過早飯,阿寒取過幾個裝滿乾糧的包袱來,遞給陳靖仇三人。
眾人行到碼頭,趙能和十餘個經驗豐富的船夫,早已在船上等著了。趙能見眾人已到,躍下船來,上前躬身道:「恩公,船上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陳小兄弟下令開船!」陳靖仇謝過,轉過身來,向師伯母鞠躬拜別。於小雪和拓跋玉兒也別過了。阿寒轉頭吩咐趙能道:「這幾個孩子從來沒出過海,船上的一切,都得靠你照顧了。」趙能拱手道:「恩公請放心,所有事情都包在我身上,只要有我趙能在,一定將他們平安送回!」阿寒道:「那就有勞你了!」趙能答應了一聲,拱手別過,引著三人上船去了。
不多時解開纜繩,楊起風帆,幾個船夫用竹蒿將船撐了開去。船隻迎著微冷的晨風,穿入薄霧,分開碧波,向南緩緩駛去。阿寒站在岸上,揮手道:「大海茫茫,一路順風。若是找不到仙山島,切勿勉強,趕早回來才好!」陳靖仇一陣心酸,喊道:「師伯母保重!侄兒知道了!侄兒一定會平安回來!」和於小雪,拓跋玉兒一齊揮手道別。岸上阿寒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再也分辨不出來。趙能過來道:「早晨風涼,幾位請到艙中歇息。」陳靖仇等依言走入艙中。一路之上,趙能慇勤服侍,招待甚周,倒令陳靖仇心中微感過意不去。
不數日間,已至江海交接之處,江面愈闊,海天慢慢連成一線。第二日船已駛入大海之中,陳靖仇三人走上甲板,只見海天茫茫,無邊邊際,蔚藍如畫,幾隻海鳥繞著桅桿,來回翻飛,海風拂動衣衫,只覺心胸開闊,心中說不出的舒適。好像世上一切煩惱憂愁,都已隨風飄逝。
陳靖仇不禁心有所感,微閉雙目,昂首緩緩吟道:「碧海無邊連天長,雄雲高展闊我心;凡塵萬里美如畫,紅顏何需對月吟!」於小雪也站在船舷邊,心中感歎,只覺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廣闊壯美的風景。
轉過頭來,卻見拓跋玉兒扶著欄杆,眉頭緊皺,臉上神色痛苦。忙走過去,問道:「拓跋姊姊,你哪不舒服嗎?」拓跋玉兒搖搖頭,身上難受之極。陳靖仇也走過來,關切地問:「玉兒姊姊,你怎麼了?」拓跋玉兒捂著小腹,道:「我肚子裡好難受,好想吐。」陳靖仇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趙能見了,過來問了情況,道:「陳兄弟且寬心,不打緊的,拓跋姑娘只是不慣海上顛簸,暈船而已。喝點熱水,再休息一會就好了。」陳靖仇和於小雪忙將她扶入艙中,讓她好好休息。
以後數日,趙能指揮著海船,鼓起風篷,向東駛去。除了知道仙山島在東方,其餘情況一無所知,只能朝大概方向行駛了。閒時也和陳靖仇聊些海上之事,教他在海上依靠羅盤,北斗星辨別方位之法,大家說說笑笑,也不寂寞。如此行了一月有餘,趙能料想應到仙山島附近,他在海上漂泊慣了,早已練就一身好身手,手腳利落,幾下爬上桅桿,但放眼望去,除了一片茫茫海水,哪有半點陸地的影子。趙能加派人手,到桅桿頂上輪流向四周眺望。如此又尋了數日,但除了海水就是藍天,不是海風便是浪頭,更沒半點仙山島的蹤影。夕陽落下,眾人的心情,也隨著落日漸漸低落。
這日晚間,趙能來到陳靖仇房前,叫道:「陳兄弟。」
陳靖仇開門,道:「趙大哥,您怎麼來了?快請進。」讓趙能進房坐下。陳靖仇道:「不知趙大哥找小弟有何事?」
趙能猶豫了一會,方道:「陳兄弟,臨行時,你師伯母曾囑托愚兄照看你,如有不到之處,還請見諒!」
陳靖仇忙道:「趙大哥說那裡話,這一路可辛苦你了!小弟謝您還來不及。」
趙能道:「陳兄弟太客氣了!」頓了頓,道:「只是……我們現在仍未尋到仙山島,而船上水糧,卻已不多了!」
陳靖仇心中大駭,急道:「那,那可怎麼辦?」
趙能忙道:「陳兄弟勿慌,船上水糧雖少,但以愚兄十餘年海上搏擊的經驗,要平安駛到最近的陸地,也不是不能夠。」
陳靖仇方才舒了口氣,道:「那,這仙山島……如何是好?」
趙能道:「仙山島當然是要找的,但以我們現在的處境……只能先回陸地,等裝滿水糧,再重新出海找過了。」
陳靖仇低頭尋思一會,道:「據趙大哥這麼說,現在也只能如此了。一切就聽憑趙大哥安排吧。」臉露失望之色。
趙能安慰道:「陳兄弟不必擔心,你吉人天象,我們下次必定能尋到仙島的!」陳靖仇勉強笑道:「多謝趙大哥,那我們就先返回陸地去吧。」趙能告辭,陳靖仇將他送出門外。
翌日,船已掉頭,轉而向西駛去。黃昏時分,陳靖仇獨自立在船頭,眼望大海,只見落日的餘輝穿透雲層,化作萬道光芒,直插落海中。海上金光閃閃,映入眼簾,分不清海與天的界限,只覺前路一片迷茫,一顆心也像漂泊在大海中一般,已不知所在何方,要向何處而去。
幾日後,船上淡水已經不多,趙能把大部分水留給陳靖仇三人,自己和船夫則每日定著量喝。陳靖仇知道了,堅決不允。趙能無法,只好將水平均分給眾人。
這日午間,趙能正在甲板掌著船舵。忽聽桅桿上的船夫喊道:「趙大哥!不好了!快看哪,東南邊起風了!」趙能三兩下爬上桅桿,順著船夫所指,往東南方望去,果見海天交接之處,現出一大片紅雲來,上下翻騰,竟佔據了半個天際,好似一條巨大的山脈,連綿起伏,捲成一片,向前急速攏來。趙能心中一驚,不禁噫的一聲。船夫們都不禁呼喊起來。
陳靖仇聽到喊聲,也急忙走到甲板上,問道:「趙大哥,出什麼事了?」趙能從桅桿上躍下,定了定神,道:「馬上就要起風了!」語音竟有些顫抖。陳靖仇驚道:「起風了?」趙能點頭道:「對,我在海上十餘年,也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風暴!我們得火速作好準備!」說著連忙走到後梢,叫過眾船夫,自去安排。
陳靖仇站在舷側,向天邊望去,果見半天皆黑,一座無比高大的雲山,夾著狂風暴雨,正飛速向船隻撲來,心中也是暗暗吃驚。那些船夫雖都是久經海上跋涉之人,但見了天邊情景,也是心驚。趙能道:「風暴轉瞬即至,大家要加倍努力,保護船隻!我輩生死事小,卻萬萬不可誤了恩人重托,務必將陳兄弟幾人平安送回陸地上!」眾人齊聲答應。趙能急命幾人檢查艙底,另外的急速收帆。眾人得令,各自跑著去了。此時,風聲漸起,風篷嘩嘩作響,已能感到船隻微微晃動。於小雪和拓跋玉兒不知何事,也走上甲板,陳靖仇將原話說了,兩人也是吃驚。趙能囑咐道:「三位請到艙中避避,不論遇到什麼情況,切莫到甲板上來。」於小雪心中害怕,問道:「趙大哥,這風暴很厲害嗎?」趙能強笑道:「沒事,你放心,有趙大哥在,任它什麼狂風暴雨也不怕。」說著將陳靖仇等引入船艙,轉身到船底檢查去了。
陳靖仇坐不住,安頓好於小雪和拓跋玉兒,又跑到甲板上。只見海天之色,一片昏暗,風聲勁急,小雨斜斜打落在甲板上,嘀嗒有聲。風帆卻僅收了一半。陳靖仇忙爬上桅桿相助,趙能正在上頭,驚道:「陳兄弟,這兒危險!你快回艙去!」
陳靖仇道:「不,趙大哥,我們收完帆一塊下去吧!」趙能無法,只得讓眾人加快速度,直花了一頓飯工夫,才把帆布捲成一團,使數條粗繩牢牢捆住。下得甲板,眾人身上衣衫皆被雨水打濕。狂風捲著暴雨,嗚咽襲來,船身順著浪濤左右搖晃,幾乎站立不住。眾人互相攙扶,退至艙中。
趙能脫去濕衣,安排了人手,時時在艙底巡視。陳靖仇扶著艙壁,搖搖晃晃走回自己房中,取衣服換了。再慢慢地行到於小雪房中,只見拓跋玉兒伏在地上,臉色慘白,不斷嘔吐,難受得連話也說不出來,於小雪在旁攙扶,輕輕拍著她的背心。陳靖仇急忙走過去,伸手扶過拓跋玉兒。於小雪倒了一些水,艱難的端了過來,水不斷濺出,遞到拓跋玉兒唇邊,只剩一小半,給她漱口。不多時,船身晃得更厲害了。陳靖仇透過窗縫,向外望去,只見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狂風暴雨橫掃天際,咆哮而至,滔天的巨浪,像一座座小山般壓了過來。船隻彷彿一下被托到山頂,再往下拋落,身處其中,難受至極。此時,雨水和巨浪拍打在甲板上,木板的縫隙開始滲漏。趙能召集人手,撕開被褥,急忙填補。
當晚船身劇烈搖晃,誰也不敢點燈,船艙內漆黑一團,只覺天地都在不斷搖晃,來回顫抖。船隻如遊魂野鬼一般,不辨東西南北,在海上飄蕩。眾人都覺疲累難當,但誰都不敢睡。陳靖仇也覺胸中煩惡。於小雪勉強撐到午夜,再也挺不住,躺在地上睡了。拓跋玉兒吐了半天,臉色憔悴,也倒在地上昏昏睡去。陳靖仇拉過一床被子,替兩人蓋上。又硬挺了一會,眼皮直往下掉,不久,頭腦也慢慢迷糊起來。下半夜,風暴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來得更為猛烈。船身晃得更厲害,傾斜得幾乎要倒翻過來。木頭受了衝擊,已經變形,開始吱吱作響,船艙裡四處都是積水,深及膝蓋。趙能暗暗心驚,著人火速將水排出。又忙亂了一個多時辰,正是四更天氣,海天之間暗得不見五指。突然船身劇烈搖晃了幾下,跟著喀喇的一聲巨響,直把眾人顛得飛了起來,額頭直撞在艙頂上。驚得眾人魂飛天外。船身跟著一斜。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海水已經蜂擁而入。幾個船夫登時被浪濤捲出裂口去。趙能還待相救,又是一個巨浪打來,喀喀數聲,船隻瞬間被浪頭吞沒,斷為數截,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海面之上,除了一些碎木片隨浪翻滾,再也沒了任何東西。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陳靖仇才緩緩睜開眼來,卻見自己躺在一個洞穴之內,身旁儘是船隻的遺骸。木片,碎帆布,破碎的瓦罐,滿地皆是。揉揉眼睛,道:「這是哪兒?我是怎麼了?」
扭頭看去,只見於小雪和拓跋玉兒也躺在身旁,昏迷未醒。陳靖仇掙扎著起來,將二人搖醒。於小雪睜開眼,向四週一望,詫異道:「陳哥哥,我們這是在哪裡?」
陳靖仇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拓跋玉兒剛醒,便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海水,神志依然迷糊。陳靖仇忙過去扶起,拍著她的背心,好讓她舒服一些。於小雪坐了起來,道:「陳哥哥,這可怎麼辦呢?」陳靖仇心中茫然,遊目四顧,那洞穴雖然極大,卻沒有一個人影。把拓跋玉兒交給於小雪照顧,自己到洞穴邊察看。過不多時,陳靖仇已走了回來,道:「我仔細看了一遍洞壁,前面倒有一個出口,但不知通到哪兒。反正現在已無路可去,我們就沿著洞口走吧!」此時拓跋玉兒已清醒多了,問道:「這又是哪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靖仇道:「我也不太清楚,先離開這再說。」和於小雪扶起拓跋玉兒,向洞口走去。
進入洞口,裡面卻是一條天然的岩石走廊,石壁上滿是五彩晶瑩的水晶,頭頂是奇形怪狀的石鐘乳。三人沿著石洞,慢慢向前行去。過不多時,只見前路透出一絲光亮。三人再向前趕得幾步,只覺空間豁然開朗。竟是一個巨大的洞窟,光線從頭頂千萬個洞孔照射下來,好似滿天繁星一般。洞窟下方,是一汪湛藍的湖水,水面一座天然石拱橋。三人走到橋上,正要下去,對面突然閃出兩個女子,手持鋼叉,立在橋心。
陳靖仇剛想上前詢問,於小雪突然啊的一聲,道:「陳哥哥,你看她們的……腳。」陳靖仇看去,也是驚訝不已。那女子衣服下擺之側,竟露出一條藍色的尾巴。
那兩個女子也不說話,挺著鋼叉就衝了上來。陳靖仇托住拓跋玉兒,急忙後躍。哪知剛站定,那兩女子又跟了過來。陳靖仇飛起右腿,將那兩個女子逼退幾步。急忙把拓跋玉兒交給於小雪,擋到拓跋玉兒和於小雪跟前。叫道:「兩位姊姊,且慢動手!」哪知話音未落,那兩個女子又飛躍而前,挺鋼叉向自己搠來。陳靖仇對準鋼叉來勢,雙掌直上,從兩人之間穿了進去,突然同時往外一翻,拍在鋼叉內側,那兩隻鋼叉轉了個彎,都向外疾刺出去。那兩個女子一驚,收勢不住,連退數步。
陳靖仇拱手道:「得罪了,請問?……」兩個女子使個眼色,分從兩路攻了上來。陳靖仇微微有氣,心道:「我和你們無怨無仇,你們上來就使殺招!不讓你們瞧瞧我的本事,你們是不肯回答的了。」待那女子近前,覷得仔細,身形一側,右掌在鋼叉上一撥,那鋼叉立刻掉頭,向另一女子刺去。
那女子大驚,忙伸鋼叉來擋。噹的一聲,雙叉相交,迸出點點火花。兩個女子都覺手中一震,鋼叉幾欲脫手。陳靖仇不等她們反應過來,已斜身而上,身法奇快,轉瞬已繞到了二女身後,突然提起手掌,自下而上,一把抓住了鋼叉末端。陳靖仇本擬這一下,必能奪下對方兵刃,但哪知手掌剛碰到叉柄,一股冰寒之氣便從叉上傳了過來。陳靖仇一驚,連忙凝力雙掌,運起冰石亂墜之術來,不多時,掌心已結了一層白霜。那兩個女子只覺寒氣侵體,冷不自勝,急忙運功抵禦。陳靖仇飛身躍起,自上而下,催動掌力,連拍數掌。那兩個女子躲閃不及,頭髮上和眼睫毛上,都瞬間結了一層薄霜。二女抵擋不住,連忙撇了鋼叉,揮掌向陳靖仇擊來。陳靖仇雙手一架,一個俯身,前跨一步,已鑽到二女之間,雙掌左右開弓,向外拍出。二女心中大駭,躲閃已不及,眼看就要中掌。雖然陳靖仇不欲傷她們性命,但若果真被拍中,卻也著實難捱。
正在此時,忽聽一個女子喊道:「慢著!」陳靖仇雙掌貼到二女身側半寸之處,凝力不發。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紫衣,身上飾品華麗的女子,握著根珍珠手杖,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