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再次來到楊家,帶來的卻是噩耗。走到楊家小院門口的時候,他後悔了,也許他不該來。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可是他的表情已經把不幸的消息帶給了楊家。楊建清母親的反應就像電影電視裡經常看到的那樣,當場就昏死了過去。幸虧楊光提前想到了,他的身後,還跟著附近一家診所的醫生和護士。大家七手八腳把老太太抬上床,打上了吊針……楊鐘的反應出人預料,他雙手顫抖著,試圖點上一支煙,但一直沒點著,一個人進屋去了。柳明則神情怪怪地看著楊光,好像他是一個專門傳遞壞消息的災星,這是極度的痛苦導致的心理瞬間變異。楊光說:「柳明,我一定查清真相……」
柳明激動地抓住了楊光的手:「為了我們的孩子……求你了!」
「孩子?」
柳明點點頭:「我懷懷孕了。」
下午回到局裡,楊光看見楊建清的出租車已被開到了支隊大院。在車旁站了一會兒,他看到了車窗前掛著的那個紅色的中國結。他伸手想摸一摸,卻發現隔著玻璃無法觸摸到它。悲劇總得有人面對,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點了一支煙,忽然想到去看看楊建清的遺物。他來到了技術室,負責保管遺物的民警小趙讓曲歌給他端出了一個托盤,裡面有楊建清的一串房門鑰匙、一隻掛著飾物的出租車鑰匙、一個錢包、一個傳呼機、一個通訊錄。小趙說,這些都是從死者隨身攜帶的物品。楊光若有所思地拿起鑰匙看了看,又打開了錢包,裡面有100元面值的現金3張和50元、10元不等的零錢,一張身份證等。他掏出身份證看的時候,一張照片飄落了出來,是柳明的兩寸小照。那時的柳明比現在還年輕。他翻了一下通訊錄,通訊錄的夾層裡有十幾張名片,其中竟有一張是《清州廣播電視報》記者張明哲的。他給小趙打了一個收條,把遺物帶走了。
楊光直接來到了陸隊的辦公室,說:「我把楊建清的遺物拿過來了。」
陸海洋注視著他的情緒,說:「下午勘查組匯報,沒提到遺物,應該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現在他們正在分頭詢問,看會不會有所突破。如果沒有,明天就根據他們的供述從外圍開始全面調查。」
「有一個情況,也許是一個巧合。楊建清的通訊錄夾層裡有一張張明哲的名片--就是那個報案人。」
「張明哲?你是說他與受害人認識?」陸海洋問。
「應該是這樣,但他為什麼不承認呢?」
「他剛走,來採訪這個案子。不過他沒有提到這件事啊。你有什麼想法?」
楊光看著張明哲的名片說:「不能確定,但我總覺得事情有別的什麼原因,所以想找找看。」
「既然要找,就開闊思路,不放過任何線索。通知家屬了嗎?」
楊光點了點頭。
「你的情況好像不太好?」
「是有點不太好,心情挺複雜的。」
陸海洋看著他:「那就調整情緒,投入工作吧。」
告辭出來,楊光按照名片上的電話號碼,很容易打通了張明哲的手機,說想瞭解一些情況。張明哲正在家裡寫稿子,總編已經同意趕明天出版的《清州廣播電視報》社會版發出。因為是週報,一耽誤就是一個星期,他必須抓緊時間。作為本報記者,他根本沒有考慮趕不上自己的報紙就給別的新聞媒體,因此他有些猶豫,但又想到說不定自己還能通過這個警察再瞭解到一些什麼情況,就同意他到家裡來談,並告訴了他家的地址。
楊光一聽是郊區楊店,便想到了他可能是那種招聘到報社的記者。對於楊光這種出生在城市,又大學畢業正式參加工作各種權利和福利都有保障的人來說,招聘只是一個朦朧的概念,一種多少點有悲壯色彩而又陌生的人生狀態。聯想到他在桑田塬看到他們夫妻提著提包雙雙返城的情景,竟使人有一種莫名的羨慕。
開車來到楊店,他順著門牌號找到了張明哲居住的那個院子。進院問住在一樓的房東:「請問,你這兒是不是住了一個記者?」
房東說:「你找哪個記者?有報社的,還有電視台的。」
楊光笑了:「你這院成記者之家了。我找《清州廣播電視報》的張記者。」
「他在三樓,東邊那個門。今天上午剛回來。」
楊光敲門,開門的是張明哲的妻子。「你好,他在家等你呢。」說著,對屋裡喊了一句:「明哲,楊警官來了。」
張明哲迎出來,請他進屋。楊光看了一眼他的書房,他正在電腦上寫作,說:「打擾了,你正寫稿呢?」
「沒事,快寫完了。想瞭解什麼儘管問。」說著,遞過來一支煙。
楊光說:「也許與案件無關。但我們想更多地瞭解出租車司機的情況。你是不是在此之前見過他?」
張明哲有點疑惑,警察怎麼知道他見過出租車司機,他好像沒有說過,於是想到了他給他的名片。他說:「近一個多月前我去清川採訪,坐他的出租車。他的車牌號也比較好記。所以今天早上,我一見他的出租車停在那裡就有一種預感,果然是他出了事。因為我想這與案件無關,就沒有多說。你知道,對一般人來說,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願意與警察打交道。」
楊光笑笑:「能談談去清川的情況嗎?」
「我是在路邊隨便攔的車,對了,他愛人也在車上。她很漂亮。路上我們聊天,我就給了他一張名片。」
原來是這樣。楊光想起魏澤西說到去清川,聽他的話音好像坐的是公共汽車,誰讓他去寫批評稿呢。也真難為他了。
「你們記者外出採訪都坐出租車嗎?」
張明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個,不一定。因為這次是與廣播局提前聯繫好的,去採訪清川近幾年來廣播事業的發展情況,是他們讓我坐的出租車,由他們報銷。回來是縣委安排車送的。剛好還有一個記者。」
「誰?」
「省報駐清州記者站的魏澤西。」
楊光一愣:「你等等……」
「你認識魏澤西?」張明哲很驚異地問。
「我們是大學同學。」
魏澤西所說的看見金明峽上出租車的事,會不會是楊建清的出租車呢?因為公共汽車很方便,清州出租車到清川的並不多,完全有這個可能!他問:「你能不能回憶一下你坐公共汽車的具體時間?」
「上個月……19號吧,對,是19號,前一天我愛人的同事結婚,『1.18』要你發嘛。」
上次他沒問魏澤西去清川的具體時間,但既然他們相遇就大致是同一個時間,可惜當時他沒想到問他遇到的出租車是誰的出租車、車牌號是多少。不過,這件事與楊建清被劫持有關係嗎?他需要找魏澤西再問一問。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市委組織部的老吳,吳延昌說:「怎麼搞的?現在還不來?」
他忽然想起見面的事。他其實對這種方式並不抱多大希望,加上魏澤西林瑩他們來一攪和又弄出個曲歌,他差點把這事忘了。他道了謝,匆匆告辭。張明哲出來送他,他一再讓他留步,他卻執意要送他到樓下。「再見了,謝謝你。」楊光說著,上了車。
此時天色已經朦朧,張明哲回身抬頭看了看樓上,高伯成夫婦還沒有回來。
冬日裡少有的夕陽把河濱公園的雪景染上了一抹橘紅。趙菁菁和在《清州日報》當見習記者的表妹吳茜沿著假山的小徑走到了公園門口的廣場上。她們在清河女神的塑像前互相照了相,然後一邊說笑著,一邊往家走。
過了馬路,就是市委家屬院。回到家,客廳裡已經擺好了餐桌,上面放了幾樣冷盤。茶几上放著茶水、瓜子和香煙。趙菁菁一看,約會的人還沒來,吳茜玩起來上癮,她還擔心回來晚了呢。吳茜朝她眨眨眼,說:「我時間把握得不錯吧?」趙菁菁笑笑,對坐在沙發裡的吳延昌叫了聲姨父,脫了外套要去廚房幫忙。老吳叫住了她:「菁菁你留下,今天不用你動手。當然,你可以先給我倒杯茶。」
趙菁菁順從地過來,給姨父倒了杯茶。
吳延昌今天心情很好,他似乎突然發現,為人介紹對象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儘管他們成不成,他說了不算,但比考核幹部最終任命誰他說了也不算有意義。怪只怪楊光離開了組織部,要不他早發現這個幹部苗子了。可是他不知道,魏澤西和林瑩見了曲歌後就後悔了,打電話問他情況怎樣,沒想到老吳高興地告訴他們楊光答應了。魏澤西放下電話說:「這傢伙腳踩兩隻船!」
吳延昌看著趙菁菁,想像著她和楊光在一起的情景,胸有成竹地呷了一口茶說:「我覺得你們能成。」正說著,門鈴響了。他叫道:「茜茜,開門!」又叫妻子:「蔣萍,楊光來了。」
吳茜從廚房跑出來,開門處,楊光手提兩瓶「五糧液」傻乎乎站地笑著站在那裡。但她擋住門,不讓他進來:「你早答應過我的,再給我寫一篇探案手記的,交稿吧?」
楊光恍然,說:「對不起,對不起,忘了。回頭一定寫。」
吳延昌說:「茜茜別鬧了,快讓你楊叔叔--不,從今天起,楊光你身份降了。茜茜放你楊大哥進來。」
「我才沒叫過他楊叔叔呢。」
蔣萍說了句「這孩子!」過去接住了楊光手裡的酒。楊光不好意思地問好,這同時一眼看到了坐在沙發裡的趙菁菁,趕快回頭對吳延昌說:「老領導新年好!」
吳延昌說:「誰是你領導?說不定你在背後沒少叫我老頑童呢。」然後介紹說:「這就是我外甥女趙菁菁,不過,她叫我姨父。」
「你好。」
趙菁菁也說:「你好。」
於是大家坐在沙發裡開始聊天。吳茜拿著一張報紙加塞進來,當眾找到了楊光以前給她寫的那篇探案手記,那上邊有總編的批示:這篇文章不錯。吳延昌說:「你到底在幫誰呢?」吳茜蹶著嘴說:「這是我的工作!」老吳不理她,回頭問楊光:「最近忙什麼呢?」
楊光說:「剛剛發生了一起人命案,忙案子呢。」
「年輕還是好啊,好好的組織部,所謂的人事權力中心,人家說走就走了,無條件地走。像我,去哪?哪敢?沒有烏紗帽我哪也不去。可是有烏紗帽總也輪不到我。碌碌無為,碌碌無為呀。」
「爸爸又在這兒發牢騷了。」
「不是發牢騷,是我除了當幹部什麼也不會。」
「其實還是因為你不會當。許多事,誰讓你看透必說透呢?」楊光調侃道。
「你這是恭維,還是批評?」
「肯定是恭維,而且還有敬重。」
「好好,今天,就為你這句話,我們好好喝幾杯。」
所有實質性的內容,吳延昌已經提前向當事人介紹過了。楊光,1993年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畢業,分配到市委組織部,因為對政治不感興趣,當警察了,現在市刑警支隊當大隊隊長;趙菁菁,1996年省城師專中文系畢業,現在清川縣委宣傳部工作,漂亮不用說了,一見面就知道。剩下的就是雙方找一找有沒有相互吸引的感覺。吳延昌感覺差不多了,示意大家坐到了餐桌前。
面對一桌豐盛的菜餚,楊光忽然又想到了那個奇怪的中午,金明峽從賓館衝出來,上的是不是楊建清的出租車?如果不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是,這種可能就太奇妙太令人誘惑了!金明峽會不會真的把什麼東西放在了楊建清的出租車上?當時的情況,魏澤西是他能找到的惟一的目擊證人,他得盡快去找他問一問。
吳延昌已經注意到楊光與趙菁菁對眼時的表情,至少互相是欣賞的,心中已有幾分把握。碰過三杯酒之後,他又問楊光:「最近見魏澤西了嗎?」楊光說:「噢,常見面。」趙菁菁眼睛一亮,老吳說:「他常去清川採訪,與菁菁也是很熟的。」正要說什麼,見楊光有點心神不定,還來不及給他暗示,楊光便提出告辭:「今天真的對不起了,我還有點兒事,是案件上的事,我約了個知情人。」
大家都有點尷尬。楊光顧不上許多了,把老吳叫到一邊,解釋說:「我感覺挺好,如果她同意,我明天再約她。但現在我必須走了,約好去調查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回頭請你喝酒總可以吧?」
老吳重重地給了他一拳:「你走吧!」
從吳家出來,喝了幾杯酒的楊光站在冷空氣裡悚身一抖,心裡竟然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也許從此將徹底告別幻想,進入戀愛了。因此,當他走進魏澤西的辦公室兼臥室,看著他和林瑩時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魏澤西和林瑩也有點異樣,房間裡的氣氛有點曖昧。林瑩故意問道:「你今天怎麼了你?」
他說:「這回,我可能真的要戀愛了。」
魏澤西一副不解的樣子:「你不是已經戀愛了嗎?」
林瑩趁機說:「小曲真的挺好的。我們心裡正為你高興呢。」
楊光笑了:「謝謝你們一直沒有忘記關心老同學。不過,那個小曲啊,是我臨時拉來的,人家那麼年輕,還不想談戀愛呢。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們說正事。」
「什麼正事?你是不是又遇見了一個?」
「什麼叫『又』,剛剛見了一個。但有一件比這更重要的事,魏澤西還記得你說過,在清川看見金明峽慌慌張張上了一輛出租車嗎?」
「你怎麼又想起來問這事?」
「這件事也許很重要。一個出租車司機死了,就在昨天。我去了現場。現在還不能說是謀殺,但肯定是人為的。我想,如果金明峽上的就是他的車,會不會他把什麼東西--就是懷疑你所謂遺漏的東西放在了他的車上?」
「出租車司機?是那個司機嗎?他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你是怎麼把這兩件事連在一起的?」
「死者身上有一張《清州廣播電視報》記者張明哲的名片。我去問過了,他說是去清川採訪,坐的他的車,而且張明哲說到在清川時遇到了你……」
魏澤西興奮地說:「這就對了!車牌號是--T2324。」
楊光激動不已:「果然是這樣!金明峽上的楊建清的車……你能不能幫我分析分析,這二者之間有沒有聯繫?包括他們對你進行的調查?」
「聽你這麼說來,還挺恐怖。不過,這要看那個出租車到底是怎麼死的,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至少從表面上看,沒有任何關係。但我總覺得除我們已經掌握的情況之外,楊建清身上還可能有別的什麼給他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說金明峽在他車上放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有人一定要找到它,包括也找到了我這裡。我建議你找他女朋友問問,她當時也在車上,瞭解一下金明峽上車以後的情況。」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已經結婚了,她剛懷孕。」
林瑩說:「真夠慘的。」
魏澤西回頭看了林瑩一眼,進一步提示說:「而且,這還涉及到金明峽案的背景--你這樣懷疑不是連縣公安局都包括在內了嗎?」
楊光想說從上次見到他們擅自來清州秘密調查他就覺得可疑,但想想沒說,問道:「關於你說的背景,你知道多少?」
魏澤西說:「這個我不清楚,只是聽到一些傳說,而且涉及到清川上層人物……」
「說說看。」
「這個人還有可能成為你們的頂頭上司——下一任的市委政法委書記……」
「你是說牛世坤?」楊光真的感到事情的複雜了。
「好了,這個回頭再說,你的公務到此結束。明天林瑩就要走了,你是不是把你女朋友約出來大家見見?」
「今天晚上剛剛見面,因為惦著這件事,我提前告退了。現在就約人家,不合適吧?」
「聽聽,『現在就約人家』--聽口氣動心了嘛!哪家的名媛淑女呀,讓我們聽聽。」
「楊光,老實說,人一定不錯吧?」林瑩說。
「清川縣委宣傳部的,吳延昌是她姨父,」楊光突然想到,「咦,說不定你見過。」
魏澤西做驚喜狀:「趙菁菁?對不對?」
「是她。你覺得怎麼樣?」
魏澤西說:「你人都見過了,還問我怎麼樣?你現在打電話,我們一起去小巴黎酒吧怎麼樣?金明峽案的背景,你找她連談戀愛的借口都有了!」
楊光一想,說:「這有點過河拆橋吧?老吳會不高興的。」
魏澤西馬上意識到了什麼:「老吳沒有提起我?」
「提到你?好像提到過,可我當時想著案子,」楊光恍然大悟:「這是不是你們一起預謀的?林瑩,是不是?」
林瑩笑說:「我們倆一直在等你們見面的結果,誰知你中途就跑到這兒來了。」
楊光掏出手機,又一想,不好意思地笑了:「魏澤西還是你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