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正道 正文 第12節
    (12)

    三月中旬的一天,鎮小學的齊校長急急火火地跑來,一定要見到紀載舟。還說,這事情不越級不行了,因為學校的房子塌了。紀載舟一聽,事情比較嚴重,就馬上帶幾個人到學校去察看。幸虧是在夜裡,一個教室的後牆倒了,沒有砸著學生,看了以後,這脊背嗖嗖直冒汗。這就是所謂「戴初中帽子」的小學。齊校長反映,現在的體制是,村裡負責小學的修繕建設,鎮裡負責初中的修繕建設。由於這個小學有初中班,朝陽、路絲礁兩個村支部、村委會就比著不管。讓這個不倫不類的小學不小學、中學不中學的校長作難。於是,紀載舟把兩個村的支書、主任叫來,狠狠地批了他們一通。高壓之下,兩個村很快行動,把房子修理好了。此事也引起了紀載舟對辦鎮初中的高度重視。

    在老同志和教育部門參加的座談會上,大家慷慨陳詞,把建設鎮中學說成是疊鎮的頭等大事。抓教育的副鎮長王海紅激動地說,「紀書記,你總算是第一個重視教育的書記。你就是不解決問題,光開一個這樣的座談會,就叫我這個抓教育的副鎮長知足了。過去,我反映學校的問題,從來都是排不上號。有時候,人要是強說上幾句,領導就要批評,弄得我哭了好幾場——」說著說著,又掏出手帕擦淚——副書記邵平說,「小紅呀小紅,過去是不是挨了書記的批評後,在機關不敢吭聲,回去拿老公出氣,夜裡沒有心情辦事,不讓老公挨你身子?」大家哄堂大笑,王海紅哭笑著說,「看看邵書記的死樣哩,人家說的是正事。」也就打住。

    大家談到,抗日戰爭時期,省城的大學教授們紛紛跑到了疊鎮這個深山區避難,一時間,山溝裡群賢雲集。當時地方有名的紳士、後來當了偽縣長、解放後被鎮壓的毛志希先生,收留了這些國寶級的知識分子,辦了一所「疊鎮中學」,雖然沒有辦上幾屆就解放了,卻培養和感染了一代人,樹立了良好的學風。那一批莘莘學子,在校時候已經受共產黨影響,還鬧過幾回學潮,聲援共產黨的革命事業;畢業後,即將解放,這些人年紀尚幼,並沒有為國民黨政府出過力,卻為共產黨培養了一批幹部。現在,全國到處都有原「疊鎮中學」的學生,像南京的大法學家高銘宣、玉瓊縣第一任縣長、教育家葉脈等等,這些人經常給周學宏等老校友來信,詢問老疊鎮中學其他校友的近況。說到這裡,關吉林激奮地說,「過去國民黨官員能辦成的事情,現在共產黨為什麼不能辦成?」紀載舟聽了覺得好笑,這犯得著和國民黨比嗎?忽然靈機一動,就問幾個老同志,這疊鎮中學在群眾中影響怎樣?大家紛紛表示,咱疊鎮的老百姓,誰人不知道疊鎮中學?都很懷念「疊中」啊。紀載舟說,「為了使這件事情辦得有吸引力、號召力,我們不再提辦鎮中,只說是恢復重建『疊鎮中學』行不行?」大家一致叫好,只有教辦主任郭春海說,「紀書記,只怕這學校的名字在縣教委通不過。」周學宏老師說,「郭主任,不要緊,香港都能一國兩制嘛,咱們就不能一個學校兩塊牌子?」紀載舟說,這好辦,由王鎮長去教委交涉。

    議來議去,紀載舟開始拍板,紀載舟說,恢復重建這個「疊鎮中學」,不僅要辦,還要一步到位,建設得符合國家標準。現在鎮裡很難拿出這一筆巨款,沒有錢怎麼辦?基本的辦法是,強力組織集資,大力倡導捐資,嚴格使用籌資。捐資這個方法,過去從來沒有搞過,是到了老同志們立功的時候了。鎮上就成立一個捐資助學領導小組,自己任組長,盧鎮長任副組長,幾個老同志為成員。到動員大會上,大家以及各部門領導帶頭捐資,要搞出聲勢。同時,辦公室要把凡是在疊鎮幹過的老領導和疊鎮籍的在外人員一網打盡,遠的發信,近的就讓老同志們分組上門相邀。你們要把文革中批判過的「武訓精神」發揚光大,「打我一拳給兩個錢,揣我一腳給五個錢!」為了疊鎮人民的長遠利益,吃苦受罪,也要多多籌措到捐資!說到這時,齊校長激動地建議,「紀書記,我建議將捐資人刻在金碑上,青史留名!」大家都說:「這個主意好!」紀載舟表態說,「行!就這麼辦!」然後,安排開一個集資辦學的動員大會。紀載舟說:「大會就由盧鎮長主持。王鎮長,你為主講,必須準備一個好的發言,要求你必須做到兩條,一是能把聽眾講得掉淚;二是代表全鎮教育戰線對全鎮人民賭咒發誓,一定要把教育、教學的質量搞上去。不然,沒有人動心,就不會有人出錢。你講以後,我再做動員報告。」最後,又根據測算,定了集資任務標準、開大會時間、分包辦法等等一系列的細節,由政府秘書去準備會議的所有文件材料。其他同志按照分工,把這一件大事辦好。會開得成功的標誌就是大家情緒高漲,十分激動,就好像一個新的中學真的蓋好了一樣。

    四月八號的大會開得當然很成功。會後,紀載舟問幾個支部書記,會上我講的東西,你們記住沒有?大家說,「記住了,記住了。」紀載舟說,「都記住些啥?」七丘田村支部書記說,「你說了嘛,『就這,我動員,你動勁』唄。」好傢伙,開了一上午大會,他就記了這麼一句,不過也確實是最關鍵的一句。好在是,全鎮上下確實動了真勁,第一天就集了四十多萬,紀載舟也基本放下心來。

    安排疊鎮中學捐資、集資後,紀載舟看有工作的間隙,就決定和盧貴權一起去省政府跑一跑。

    一聽說他們倆個一齊出去,副書記黃顯達和邵平就有了異議,他們說,現在全鎮正在熱火朝天地搞教育集資,你們書記、鎮長兩個人不留一個在家,這工作恐怕不好辦。按說,紀書記你必須去,你不去人家可能認為規格不夠。可是盧鎮長就應該留在家裡,有事情我們也好有個依靠。盧貴權臉憋得通紅,瞪著兩眼就是不說話。紀載舟知道他的心事,就安慰兩位副書記說,這怕啥?我倆走後,你倆就是書記、鎮長。這樣辦,咱們開一個機關幹部、包村幹部和支部書記會,我給你們授權,全鎮整個工作,你們可以先斬後奏,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完成任務!這樣一說,他們沒有辦法,就是覺得兩個副書記權威肯定不夠,難以服眾。紀載舟看他們心裡還不通,就專門在私下裡給他們二人交了底話,叫盧貴權去是合適的,有了一個熟面孔,信任度才會高一些;紀載舟是一把手,如果不親臨,人家說的是邀請書記的,你叫鎮長來,人家肯定不會給他交實底。再說,就盧貴權那脾氣,不善於講道理,就會吹鬍子瞪眼地訓人,讓他在家主持,只有你們受的罪。他跟自己走了,實際上,你們更可以放開膽子、甩開膀子大幹,有啥不好?兩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心裡反而沒有了負擔,覺得也許他不在家工作可能更好一些。黃顯達叮囑紀載舟,「紀書記,你的手機要一直開著,有了情況好向你及時匯報!」

    紀載舟和盧貴權等人啟程,這是他上任以後,第一次出遠門,又是去搞關係疊鎮經濟工作大局的大事,同時,又因為不用再考慮具體工作,所以一路上,也有一種輕鬆愉快的感覺。

    幾個人先是到了省城,住在四季青飯店,這是疊鎮的老鄉給安排的。這個老鄉原在省政府接待辦工作,是司機事先聯繫好的。父母官出行,到了一個地方,在此幹事的鄉親們一定會高接遠迎;紀載舟也想會會他們,從中既聯絡感情,也瞭解信息。這裡有一個方老鄉,是鎮畜牧站站長的內弟,司機通知站長,站長就通知了方老鄉,方老鄉就在省城準備接待工作。這方老鄉長得非常帥氣,誰見誰愛。才二十五、六歲年紀,已經在省城闖蕩了五年了。他開著一輛嶄新的寶馬740轎車,一手掂著個精緻的皮包,一手拿著手機,請紀載舟一行吃海鮮,喝茅台酒,結帳時,拉開皮包,從滿包子錢中隨意抽出幾十張,頤指氣使地交給小姐,那大款派頭不是一般人能夠裝得出來的,真讓紀載舟開眼。事實上,這方老鄉上學不多,初中都沒有畢業,人長得漂亮,女孩子們就要纏他,小小年紀就給搞得整天意馬心猿,眼看在家裡學不出個好來,父母就打發他來省城投奔他舅舅。他舅舅讓他繼續上學,他說啥也不幹了,沒辦法讓他學開車。然後先給他安排給一個在省城投資房地產的老闆開車,後來又給一個台商開車。小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許多事情,一見就會,連說話、行事也福至心靈,一點就通,不到兩年就造就出了一個活脫脫的都市小伙子。談吐文雅,聲音溫潤,一顰一笑,透出上等的類似歐洲貴族一般的氣質。台商在省城東郊開了一個「海濱浴場」,也就是桑拿、衝浪、按摩中心。老闆看方是個可造之材,就不再讓他開車,安排在這個充滿曖昧氣味的地方當了「二當家」。那時節,金融風暴尚未吃緊,人們滿懷豪情地去高檔消費,拿著公款大大方方地消費,用著銀行的貸款毫不吝嗇地消費,大款們客客氣氣地請政府官員們、銀行職員們心安理得的消費。內需的強力拉動,使這種改革開放後才從港台引進的「洗澡行業」突飛猛進、興旺發達。於是,在方老鄉這個天生的管理人才手裡,財源如潮水,滾滾而來。這鈔票對於方老鄉來說,不過是一些能頂請客、遊樂費用的花紙頭罷了。一年下來,經他手裡過的資金幾千萬,在這種場合下,一個小小的鄉鎮黨委書記儘管在面子上儼然大器,談笑風生,可是在心底裡,實在缺乏過去曾經有過的那種偉大的感覺。

    晚上的這場酒席是方老鄉帶他們到小西湖公園內一處叫作香格里拉大酒店裡進行的。這是省城最高檔次的酒店。到了門前,司機下車,侍者遞給一個銅牌,你就可以走了,專門有人把車開走清洗安放,不勞司機操心。內部設施極盡豪華,燈火輝煌,的確具有皇家氣魄。坐在餐桌前,聽著叮叮咚咚的鋼琴在淺唱低吟,高貴、典雅的氣氛沁人心脾。伺候人的並不是青春靚麗的小姐,卻是一些五十出頭的溫文爾雅的老先生,頭髮斑白,彬彬有禮,叫這種人恭身伺候真是於心不忍。還有一個也不知是方老鄉的第幾任女朋友,人出落得非常漂亮,身段裊婷,氣質淡雅,好像稍微有點病容,但一點也不妨礙她一笑能讓人傾倒,再笑可能傾城、傾國。據方老鄉說,這個女孩子是正二八經的大學藝術系學習器樂的學生,家就在省城,父母都是中高級知識分子。大城市裡,往往品味高的家庭,對子女的異性交往並不約束,這女孩的父母就從來不干涉兩個年輕人的熱戀。也許是傍了大款,並且方老鄉人品出眾的緣故。兩人一看就是金童玉女,非常般配。於是,關於方老鄉的外秀內糠的實質也就成了小數點以後的末位數字,生生地給忽略不計了。有了美女相伴,美酒添香,大家就在他們的親熱勸說下,越喝越多,慢慢地他們已經魂不守舍,兩眼就有些發直,舌頭也就不那麼靈活了。

    出得香格里拉大酒店,在這不夜城市內穿行,一路上什麼景色也只在眼中一過,腦子裡了無痕跡。只聽方老鄉說,大家都喝高了,去泡泡澡,蒸蒸桑拿,醒醒酒。於是迤邐來到方老鄉的「海濱浴場」。因為是第一次來到這裝修得美輪美奐的洗澡地方,他們知道了什麼才算是人間真正的物質享受。泡了、洗了、蒸了,酒勁有所減退,但是成效並不十分明顯。於是,方老鄉帶他們領了浴衣,那是一種又寬鬆又舒適的毛巾衣服。一個個清潔、嶄新的自我,在漂亮的女服務生導引下,先到休息室喝些水、吸幾隻香煙、吃幾片瓜果,然後一個一個地被安排到三層去按摩。因為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勢,實在是有點想去,但又不敢去。方老鄉說,「書記大哥,這裡沒有色情服務,敬請放心。小姐們都很敬業,給你按按摩,放鬆一下,對身體有好處。再說,你是老闆,你不上去,別人咋好意思上去?」勸說間,一夥人心裡都已經有些躍躍欲試,表面上卻仍然裝作扭扭捏捏、期期艾艾地上樓。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屋內,放有兩張按摩床,屋內的燈光有些暗,牆上是祼女出浴圖。由於安排紀載舟和盧貴權同時進行,就有兩個穿著小背心、短皮裙的性感小姐被派到了這個房間。盧貴權不吭一聲,順勢躺在了床上,任那個小姐揉來踩去。人就是賤,一會兒,盧貴權就哼哼哧哧,美得不行。紀載舟一看這陣勢,心裡就發怯,推說自己怕胳肢,給小姐說說話吧。這小姐可能最歡迎這類客人,一時顯得非常高興,說「怕胳肢的人疼老婆」,順著話茬,紀載舟就有一句沒一搭地說些混話,明知小姐們是「假名假姓假戶口,假情假意假溫柔」,還是問了人家姓啥叫啥,家在哪裡。小姐也問先生貴姓,在哪裡高就,做什麼生意之類,自己腦子雖然麻木,也記得順嘴說些瞎話,不敢暴露真實身份。說著說著,這小姐不經意地把一隻腳伸在了按摩床上,也許她並不覺得自己的小皮裙敞開,縷空的內褲,透出一團黑黑的陰毛。一瞥之下,眼睛趕緊離開,渾身卻一陣燥熱,底下止不住地有些堅挺,羞得一下子跳下按摩床,對小姐說,「實在對不起,我要出去方便一下。」就一溜煙地跑回到二樓大休息室,心裡頭還不住地讓小兔子「撲通撲通」地亂跳一氣。

    看紀載舟出來,盧貴權沒有多久也出來了。方老鄉說,「看來小弟沒有盡興。」紀載舟說,「行了行了,明天還要趕路。」回大酒店休息無話。

    這一次出行,手機這玩意兒真是發揮了它的威力。幾乎每天,黃顯達、邵平二人就要把當天的工作情況匯報一下。主要是匯報教育集資的進度情況。實踐證明,紀載舟不在家真的比在家好得多,有山靠山,沒山獨擔,兩個人競競業業地把工作抓得非常扎實,每天報的基本上都是好消息。紀載舟一路上興高采烈,慶幸教育集資很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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