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從來好事豈人謀,女貌郎才自好逑。
千里良緣成佳耦,兩心相得願相酬。
卻說岳公子跌落陷坑,兩邊伸出幾把撓鉤來捉公子。公子大吼了一聲,那匹馬就猛然一縱,跳出陷坑。公子舞動雙錘,將撓鉤打開,拍馬便走。列位看官,你道這班響馬是誰?原來是劉豫第二個兒子劉猊,因打圍逃出,在此落草。當日正坐在岡子上看那兩邊小嘍囉張網,恰遇著岳公子跌入陷坑又被他逃脫,見了那匹赤兔馬好不可愛,就上馬提刀,帶領嘍囉趕將上來。
那岳公子離脫了山岡,一路而來。看看天色晚將下來,無處歇宿。又走了一程,望見一座大莊院,公子把馬加上一鞭,趕到莊前,已是黃昏時分了。莊丁正出來關門,公子下馬,向莊丁道:「我是過路的,因錯過了宿頭,欲求借宿一宵,望大哥方便!」莊丁道:「我家員外極是好說話的,但是此時已經安寢,不便通報。只好就在這旁邊小房裡將就暫歇,可好?但是沒有鋪蓋。」公子道:「不妨!略坐坐,天明就行。只是這匹馬怎麼處?」莊丁道:「小客人,我家後頭也有牲口,待我取些料來餵他就是。」公子再三稱謝不荊當時公子就在小房內坐下,細細的請問莊叮莊丁訴說:「這裡是叫做鞏家莊,主人鞏致十分好客,小客人若早來時,必定相待,如今有屈了!」公子道聲:「不敢!多蒙相留,已是極承盛意的了。」按下岳公子在鞏家莊借寓。
且說那劉猊看上了岳公子的赤兔馬,領著嘍囉一路追來,不見了公子。看看天色已晚,便問道:「前面是那裡了?」嘍囉稟道:「是鞏家莊了。」劉猊想道:「我久有此心,要搶他的女兒做個押寨夫人。如今順便,不如打進莊去。」吩咐嘍囉:「與我打進莊去!」當時莊丁忙報知莊主。莊主慌忙聚集莊丁,出莊與劉猊抵敵,那莊丁那能抵擋得祝正在危急,早驚動了耳房中的岳公子,手掄雙錘,走將出來,大喝道:「強盜往那裡走?」舉錘就打!劉猊不曾提防,被公子這一錘,早已打死。眾嘍囉見頭目已死,只得四散逃走。公子追上來,打死五六個嘍囉。那莊主鞏致上前接著,同進莊來。
到了堂上坐定,鞏致道:「這位恩公,救我一門性命,望乞留名,他日好補報。」公子道:「我乃岳元帥的長子岳雲便是。」鞏致聽見,連稱:「失敬!」吩咐家人忙備酒席相待,一面吩咐把那強盜的屍首收拾。那裡邊安人,偷看公子相貌非常,著人來請員外進去,說道:「我看這公子年紀尚幼,必定未有親事。我意欲招他為婚,你道如何?」鞏致道:「我出去將言語探他,便知分曉。」員外出來,對岳雲道:「老妻說,若不是公子相救,一門性命難保,只是無可報恩。我夫妻只生一女,年方一十四歲,要送與公子成親,萬勿推卻!」岳雲道:「婚姻大事,必須稟告父母,方敢應允。」員外道:「只要公子一件信物為定。待稟過令尊令堂,然後迎娶何如?」公子便在身邊取出那十二文金太平錢來,奉上道:「此乃祖母與我小時帶著壓驚之物,即將此錢為定。日後太平時,再來迎娶便了。」員外收了金錢,當晚請進書房安歇了。至次日,公子別了員外,往牛頭山而去,不提。
再說牛皋在山上,這一日乃是八月十五日,牛皋坐在帳中,回頭見湯懷在旁,牛皋道:「湯二哥,我從今不哭了。」湯懷道:「賢弟不哭了,我就去回復元帥。」牛皋道:「二哥請便。」湯懷就辭了出來。牛皋吩咐家將收拾酒飯,今晚去做碗羹飯。牛皋叫幾聲:「兄弟啊,兄弟!」叫不答應,又大哭起來,哭個不止,一交竟暈倒在墳前了。
這日岳元帥同張保出來探看番營,直看到兀朮營前,元帥道:「這許多番兵,怎保得主公下山?恐一朝糧盡,如何是好!」又看到西南上去,只見一派殺氣迷天,元帥想道:「前日高寵死在番營,不知何物埋伏在彼。」看了一番,回轉營中,身體有些不遂,走進後營,命張保:「你去各營要路口子上,叫他們今夜用心看守。」張保領命前去,吩咐各處守山將校,俱要用心保守,不提。
又說朝廷在玉虛宮內,正值中秋佳節,只有李綱在旁,面前擺著水酒素菜。天子道:「老卿家!想朕如此命苦,前被番人帶往他國,幸虧崔卿傳遞血詔,逃過夾江,在金陵即位。又遭番兵追迫,若不虧五顯靈宮,怎能到得此地!不知幾時方享太平也!」說罷,不覺流下淚來。李太師見天子悲傷,便奏道:「陛下還算恭喜的。苦了二位老主公,在北國坐並觀天,吃的是牛肉,飲的是酪漿,也要挨日子過去哩!」
那高宗聽見太師說著那二帝,放聲大哭起來。李綱再三勸不住,只得道:「陛下!古人道得好,人生幾見月當頭?值此中秋佳節,且看看月色,以散問懷如何?」天子道:「如此,老卿家同去更妙。」
李綱只得命內侍備了兩匹馬,保了高宗出玉虛宮來。到了靈官殿前,早有統制陶進等上來接駕道:「萬歲爺何往?」天子道:「朕要下山看月色解悶。」陶進道:「臣奉將令守在此處,萬歲爺若下山看月,元帥定要加臣之罪!」天子道:「不妨!若是元帥知道罪你,孤當與你說情。」陶進等只得送高宗、太師出了口子,往荷葉嶺而來。有諸葛英等亦跪下阻擋。高宗道:「諸事孤家自有主意,決不妨事。」諸葛英無奈,只得放開擋木說道:「太師爺,要保萬歲速回,不可久留!」李太師點頭應允。君臣二人走馬下山,太師道:「陛下正好在這裡看觀番營。」高宗勒馬觀看營頭。
豈知那番營中兀朮看見月明如晝,遂同了軍師出營來看月色,也到山下偷看此山何處可以上去得。正在指指點點,抬頭觀看,只聽得上邊有人說話響。兀朮忙躲在黑影之中細聽,原來是康王的聲音,便對軍師道:「上面乃是康王,待某家悄悄上去捉他。你可速回營去,發大兵來搶山。」哈迷蚩領命而去!那高宗正在山上罵那兀朮,兀朮已悄悄走馬上山來,大叫道:「王兒休要破口傷人,某家來也!」高宗、李綱聽見了,嚇得魂魄俱消,忙忙轉馬便跑,兀朮隨後追趕。那諸葛英等上邊瞧見,連忙上前擋住兀朮。又有小校急往元帥帳前擊起鼓來,報說道:「不好了!聖駕私行荷葉嶺下,兀朮已趕上山來了!」
元帥大驚,忙喚備馬。張保道:「張公子已騎了元帥的馬去救駕了。」慌得元帥就步行出帳。不道那張憲因心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著元帥的馬騎上去,潑喇喇跑下山來。看見諸葛英等俱被兀朮戰敗,正在危急,張憲拍馬上來,只一槍望兀朮面上刺來。兀朮叫聲:「不好!」把頭一側,那一槍把他一隻耳朵挑開。兀朮驚慌,轉馬敗下山來,張憲追趕下來。再說岳元帥出營不多路,正遇著高宗,便道:「陛下受驚了!」又道:「老太師,你是朝廷手足,如何保陛下身入重地?此乃太師之過!」李綱道:「此我之罪也!」元帥請天子回轉玉虛宮,不表。
再說張憲追趕那兀朮,緊緊不放。兀朮進了營盤,張憲踹進去,遠者槍挑,近者鞭打,番將那裡敵得住,直追得兀朮往後營逃去!那張憲追殺了一會,直到二鼓時分,方轉牛頭山來報功,不提。
卻說牛皋睡倒在高寵墳上,忽聽見耳邊叫一聲:「牛大哥,快起身去立功!」牛皋忽然驚醒,濛濛肋盼起來,上馬提鑭,衝下山來。那些守山戰將只道元帥令他下山的,故不通報。這牛皋殺進番營,小番報與兀朮。兀朮大怒道:「牛皋也來欺我?」遂起身上馬,來戰牛皋,牛皋一見心慌,又聽見耳邊叫聲:「牛大哥,小弟在此幫你!」牛皋放心,勾開兀朮的斧,一鑭打來。兀朮躲避不及,早被打中肩膀,回馬敗走。那些眾番兵圍將攏來,牛皋殺得兩臂酸疼,汗如雨下。看看有些招架不住了,便高聲叫道:「高兄弟!你再來助我一助!」眾番兵聽見笑道:「牛皋在那裡說鬼話了,我們一齊上前去拿他。」這一來,頓把牛皋困住了。不說牛皋被困在番營,存亡未卜。
再講岳雲來至牛頭山,望見番營連扎十數里。岳雲道:「妙啊!還有這許多番兵在此,待我進去殺他一個乾淨。」便拍馬搖錘,大喝一聲:「岳雲公子來踹營了!」舉錘便打,番兵難以招架。小番急忙報與兀朮。凡術大怒,提斧上馬,來與岳雲交戰。兀朮喝聲:「看斧!」一斧砍來。岳公子左手架開斧,右手舉錘,照兀朮面門一錘打來。兀朮見錘打來,向後一退,那錘在他肚皮上一刮,兀朮幾乎落馬,痛不可當,拍馬往旁側而走。公子也不來趕,只是打進番營來,如入無人之境,打得屍如山積,血流成川。打至前面,但見番兵正圍住牛皋在那裡廝殺。岳雲手起錘落,打散番兵。牛皋看見,也不認得,舉鑭亂打。倒是公子高叫道:「牛叔父,不要動手!侄兒岳雲在此!」牛皋方才定了,卻問道:「你為何到此?」就同了岳雲殺出番營,回山而去。
卻說兀朮這一夜吃了三次虧,本營中又被岳雲打殺多少兵將,只得吩咐眾將重整營頭,收拾屍首,不提。岳元帥在帳中聚集眾將商議,只聽得傳宣官稟道:「牛將軍在外候令。」岳爺道:「令他進來。」牛皋進來跪下,稟道:「小將繳令。」元帥道:「你繳的是何令?」牛皋一想道:「我在高兄弟墳上睡著,不知怎樣下山,殺進番營,得遇公子同歸。並非差遣,有何令繳?」忙忙改口道:「小將因知侄兒殺到番營,故此下山救了侄兒上來,現在營門候令。」岳元帥方才得知是牛皋殺進番營大戰而來,便道:「將軍請起。」牛皋站立旁邊。元帥傳令叫岳雲進來,公子領令來見父親,跪下叩頭。元帥忙叫他起來,令與眾位叔父見過了禮,然後問道:「你不在家中讀書用功,卻到此為何?」岳雲便將番將來捉家屬、當即殺退之事稟知。岳元帥又問他一路上來的事。公子又將錯走山東、相會關鈴、打死劉猊、聘定鞏氏之言,—一稟上。岳爺吩咐岳雲在後營安歇。
到了次日,元帥升帳,眾將參見已畢,站立兩旁。元帥叫張保與公子收拾馬匹,端正乾糧,張保領令。元帥叫岳雲聽令:「為父的令你往金門鎮傅總兵那邊下文書,叫他即刻發兵調將來破番兵,保聖駕回金陵。此乃要緊之事,限你日期,須得要小心前去!」公子領令,接了文書,辭父出營。張保將文書包好,送與公子藏了。坐上赤兔馬,手掄雙銀錘,下荷葉嶺而來。心中想道:「我有要緊之事,須從粘罕營中殺出,方是正路。」主意已定,便催馬到粘罕營前,手擺雙錘,大喝道:「小將軍來踹營了!」舉錘便打,殺進番營。正是:
矢石敢當先,生死全不懼。
破虜在反掌,方顯英雄氣。
未知岳公子衝進番營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