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
胡馬南來表宋作,樓台歌舞春光暮。
玉人已去酒後空,西曲當年隨帝輅。
誰想奢華變作悲,龍爭虎鬥交相持。
京城鼙鼓旌旗急,風逐人將士離。
親皇后妃俱遭譴,義士忠臣無計轉。
黃雲白草蔽胡塵,促去鑾輿關塞遠。
致令天下勤王心,臨歧還覺嗟怨深。
欲挽干戈回日月,中原奚忍見傾沉。
金陵氣運留英主,竟產英雄獲相遇。
夾江夜走有神駒,神駒英主今何處?
崔君廟畔樹蒼蒼,行人經過幾斜陽。
中興事業渾如夢,盡村漁歌在滄浪。
話說當時眾平章喝住崔孝要殺。崔孝大叫道:「老漢無罪!」平章道:「我念你醫馬有功,通情放了你進去,為何直到此時才回?倘或狼主曉得,豈不連累我們?」崔孝道:「裡邊陷阱甚多,沒處尋覓。況且老漢有了些年紀,行走不動,故此耽擱久了。望平章原情饒罪!」平章道:「也罷,念你舊情分上,姑恕你一次,下次再不許到此處來。」崔孝連連說:「不來!不來!」飛跑的奔回。每日裡,仍往各營頭去看馬,留心打聽康王消息,不提。
且說兀朮過了新春,到了二月半邊,仍起五十萬人馬,並各國番兵,諸位殿下,一同隨征,殺奔南朝。這就是金兀朮二進中原。一路上,但見那些番兵威風殺氣,分明是:豐都失了城門鎖,放出一班惡鬼來。
行到四月中旬,方進了潞安州城門。你道這次為何來遲?只因在路上打了幾次圍場,故此遲延了日子。兀朮把陸節度盡忠之事,與眾殿下細說了一番,眾殿下莫不讚歎。不一日,又至兩狼關。又把雷震三山口、炮炸兩狼關的事也說一遍。眾殿下俱道:「此乃我主洪福齊天所致。」迤邐到了河間府,兀朮傳令:「不許入城騷擾百姓,有負張叔夜投順之心。」又一日,到了黃河,已是六月中旬了,天氣炎熱。兀朮傳令:「仍舊沿河一帶安下了營盤,待等天氣稍涼,然後渡河。」
倏忽之間,又到了七月十五日。兀朮先已傳令,搭起一座蘆篷,宰了多少豬羊魚鴨之類,望北祀祖。把祭禮擺得端正,眾王爺早已齊集伺候。只見兀朮坐了火龍駒,後邊跟著一個王子,穿著大紅回龍夾紗戰袍,金較帶勒腰,左掛弓,右插箭,掛口腰刀,坐下紅纓馬,頭戴束髮紫金冠,兩根雉雞尾左右分開。那崔孝也跟在後頭來看,打聽得就是康王。那康王正走之間,坐下馬忽然打了個前失,幾乎跌下馬來。那康王忙忙把扯手一勒,這馬就趁勢立了起來。兀朮回頭見了,大喜道:「王兒馬上的本事,倒也好了。」不道殿下因馬這一蹲,飛魚袋內這張雕弓墜在地下。
那崔孝走上一步,拾起弓來,雙手遞上,說道:「殿下收好了。」兀朮聽見崔孝是中原口音,便問:「你是何人?」崔孝便向馬前跪下,答道:「小臣崔孝,原是中原人氏,在狼主這裡醫馬,今已十九年了。」兀朮大喜道:「看你這個老人家倒也忠厚,就著你仗侍殿下,待某家取了宋朝天下,封你個大大的官兒便了。」崔孝謝了,就跟著康王來至廠前,下馬進來,見了王伯、王叔。兀朮望北遙祭,叩拜已畢,一眾人回到營中,席地而坐,把酒筵擺齊了吃酒。
九殿下也就坐在下面。眾王子心上好生不悅,暗道:「子侄們甚多,偏要這個小南蠻為子做什麼?」那裡曉得這九殿下坐在下邊,不覺低頭流下淚來,暗想:「外國蠻人,尚有祖先。獨我二帝蒙塵,宗廟毀傷,皇天不佑,豈不傷心?」兀朮正在歡呼暢飲,看見康王含淚不飲,便問:「王兒為何不飲?」崔孝聽見,連忙跪下奏道:「殿下因適才受了驚恐,此時心中疼痛,身上不安,故飲不下喉。」兀朮道:「既如此,你可扶殿下到後營將養罷!」崔孝領命,扶了康王回到本帳。康王進了帳中,悲哭起來。崔孝選進後邊帳房,吩咐小番:「殿下身子不快,你們不要進來,都在外面伺候。」小番答應一聲,樂得往帳房外面好頑要。
這崔季來到裡邊,遂叫:「殿下,二帝有旨,快些跪接。」康王聽了,連忙跪下。崔季遂在裌衣內拆出二帝血詔,奉上康王。康王接在手中,細細一看,越增悲慼。忽有小番來報:「狼主來了。」康王慌忙將血詔藏在貼身,出營來接。兀朮進帳坐下問道:「王兒好了麼?」殿下忙謝道:「父王,臣兒略覺好些了,多蒙父王掛念。」
正說之間,只見半空中一隻大鳥好比母雞一般,身上毛片,俱是五彩奪目,落在對面帳篷頂上,朝著營中叫道:「趙構!趙構!此時不走,還等什麼時候?」崔孝聽了,十分吃驚,兀朮問道:「這個鳥叫些什麼?從不曾聽見這般鳥音,倒像你們南朝人說話一般。」康王道:「此是怪鳥,我們中國常有,名為『』,見則不祥。他在那裡罵父王。」兀朮道:「聽他在那裡罵我什麼?」康王道:「臣兒不敢說。」兀朮道:「此非你之罪,不妨說來我聽。」康王道:「他罵父王道:『騷羯狗!騷羯狗!絕了你喉,斷了你首!』」兀朮怒道:「待某家射他下來。」康王道:「父王賜與臣兒射了罷。」兀朮道:「好,就看王兒弓箭何如?」康王起身拈弓搭箭,暗暗禱告道:「若是神鳥,引我逃命,天不絕宋祚,此箭射去,箭到鳥落。」祝罷,一箭射去。那神鳥張開口,把箭銜了就飛。崔孝即忙把康王的馬牽將過來,叫道:「殿下,快上馬追去!」
這康王跳上馬,隨了這神鳥追去。崔孝執鞭趕上,跟在後邊。逢營頭,走營頭;逢帳房,踹帳房,一直追去。兀朮尚自坐著,看見康王如飛追去,暗想:「這呆孩子,這枝箭能值幾何,如此追趕?」兀朮轉身仍往大帳中去,與眾王子吃酒取樂。不一會,有平章報道:「殿下在營中發轡頭,踹壞了幾個帳房,連人都踹壞了。」兀朮大喝一聲:「什麼大事?也來報我!」平章嘿然不敢再說,只得出去。倒是眾王子見兀朮將殿下如此愛惜,好生不服,便道:「昌平王,踹壞了帳房人口不打緊。但殿下年輕,不慣騎馬,倘然跌下來,跌壞了殿下,這怎麼處?」兀朮笑道:「王兄們說的不差,小弟暫別。」就出帳房來,跨上火龍駒,問小番道:「你們可見殿下那裡去了?」小番道:「殿下出了營,一直去了。」兀朮加鞭趕去。
且說崔孝那裡趕得上,正在氣喘,兀朮見了道:「嚇!必定這老南蠻說了些什麼?你不知天下皆屬於我,你往那裡走?」大叫:「王兒!你往那裡走?還不回來!」康王在前邊聽了,嚇得魂不附體,只是往前奔。兀朮暗想:「這孩子不知道也罷,待我射他下來。」就取弓在手,搭上箭,望康王馬後一箭,正中在馬後腿上。那馬一跳,把康王掀下馬來,爬起來就走。兀朮笑道:「嚇壞了我兒了。」
康王正在危急,只見樹林中走出一個老漢,方巾道服,一手牽著一匹馬,一手一條馬鞭;叫聲:「主公快上馬!」康王也不答應,接鞭跳上了馬飛跑。兀朮在後見了,大怒,拍馬追來,罵道:「老南蠻!我轉來殺你。」那康王一馬跑到夾江,舉目一望,但見一帶長江,茫茫大水。在後兀朮又追來,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大叫一聲:「天喪我也!」這一聲叫喊,忽然那馬兩蹄一舉,背著康王向江中哄的一聲響,跳入江中。兀朮看見,大叫一聲:「不好了!」趕到江邊一望,不見了康王,便嗚嗚咽咽哭回來。到林中尋那老人,並無蹤跡。再走幾步,但見崔孝已自刎在路旁。兀朮大哭回營。眾王子俱來問道:「追趕殿下如何了?」兀朮含淚將康王追入江心之事說了一遍。眾王子道:「可惜,可惜!這是他沒福,王兄且勿悲傷。」各各相勸,慢表。
且說那康王的馬跳入江中,原是浮在水面上的,兀朮為何看他不見?因有神聖護住,遮了兀朮的眼,故此不能看見。康王騎在馬上,好比霧裡一般,那裡敢開眼睛,耳朵內但聽得呼呼水響。不一個時辰,那馬早已過了夾江,跳上岸來。又行了一程,到一茂林之處,那馬將康王聳下地來,望林中跑進去了。康王道:「馬啊!你有心,再馱我幾步便好,怎麼拋我在這裡就去了?」康王一面想,一面抬起頭來,見日色墜下,天色已晚,只得慢慢的步入林中。
原來有一座古廟在此。抬頭一看,那廟門上有個舊匾額,雖然剝落,上面的字仍看得出,卻是五個金字,寫著「崔府君神廟」。康王走入廟門,門內站著一匹泥馬,顏色卻與騎來的一樣。又見那馬濕淋淋的,渾身是水,暗自想道:「難道渡我過江的,就是此馬不成?」想了又想,忽然失聲道:「那馬乃是泥的,若沾了水,怎麼不壞?」言未畢,只聽得一聲響,那馬即化了。康王走上殿,向神舉手言道:「我趙構深荷神力保佑!若果然復得宋室江山,那時與你重修廟宇、再塑金身也。」說了,就走下來,將廟門關上,旁邊尋塊石頭頂住了。然後走進來,向神廚裡睡了。此回叫做「泥馬渡康王的故事」。正是:
天樞拱北辰,地軸趨南曜。
神靈隨默佑,泥馬渡江潮。
畢竟不知康正在廟中,有何人來救,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