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抬頭看了看天,高大的樹木遮蔽了日光,使密林中暗淡無光。韓江在心中盤算了一番,說道:「我估摸著離天黑只有一個小時了,你們看今晚我們是就在此宿營,還是繼續往前走?」
「誰敢在這兒過夜,不說那還未出現的凶獸隗夔,光是那些巨蟒毒蛇再來攻擊我們,就夠我們受的!」大家的回答出奇一致。
韓江叉著腰,他的視線又轉向了前方:「可是如果我們在天黑前沒有走出這片林子,那後果你們考慮過嗎?」
大家全都沉默下來。韓江又道:「就算我們在天黑前走出了林子,也找到了宓城,可是你們知道那兒又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等著我們?」
「無與倫比的大門?!」唐風自我解嘲地笑笑。
「反正我不敢在這兒過夜!」梁媛嘟囔道。
「你們可要考慮好!」韓江提醒大家。
唐風和梁媛堅決要往前走,葉蓮娜和馬卡羅夫猶豫了一會兒,也同意往前走。韓江只好點點頭:「那我們就繼續往前走,我也不想和這幾個被石碑壓死的傢伙一起過夜!」
於是,五個人繼續向前走去。讓他們大感意外的是繞過幾棵高大的水杉之後,前方豁然開朗,滿是地衣和苔蘚的地面不見了,一座高大的城池突兀地矗立在眾人面前。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高大的夯土城牆看上去完好無缺,千年來它就這樣一直矗立在這裡?唐風踮起腳,想看到城內的景象,但是高大的城牆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看到一座大型建築的屋頂。
「這裡似乎是宓城的一角!」韓江觀察了一番後,判斷說。
唐風用指南針確定了一下方向:「我們從北面來,如果指南針沒有失靈的話,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段城牆應該是宓城的東北角。」
「東北角?」韓江狐疑著往北面城牆的盡頭看去,然後,又向南面城牆的盡頭望去。韓江心中更加疑惑:「北面和南面的城牆竟然看不到頭!宓城的城牆有多長?」
「也許是天快黑了,等明天走一遍你不就知道了!」唐風道。
梁媛卻說道:「耶律楚材的卷子上說得很明白,千戶鎮只及宓城的十之一二,說明宓城應該是千戶鎮的六到九倍。」
「我覺得千戶鎮就夠可以的了,這宓城真的會有那麼大?」唐風有些懷疑耶律楚材記載的真實性。
韓江張望一番城牆,又看出了一些名堂:「唐風,你發現沒有,北面的城牆上並沒有出現城樓,而東面的城牆上則佇立著一座高大的城樓。」
聽韓江這一說,大家也都注意到了:「是啊,按理說這麼大的城,應該每面城牆都開有城門,甚至不止一扇!但是……但是從這兒看過去,確實看不出北面有城門的痕跡,不過也許是北面的城樓在戰火中坍塌了。」
韓江指了指東面城牆上的城樓:「天快黑了,我們先進城吧!」
於是,五個人向東面城牆上的那個城樓走去。路上韓江又有了新的發現:「城牆根下有一道寬大的壕溝,難不成這宓城還有護城河?」
唐風也注意到了城牆下的寬大壕溝:「不錯,宓城原來一定有寬大的壕溝,至於是不是護城河——這鬼地方難道能引來水?」
大家繼續往東面的城牆下走去。在沉靜的夕陽下,五個人終於走到了宓城的城樓下,一座無與倫比的大門就這樣靜靜地矗立在眾人面前。
東側城牆的正中,高大的城門內,一扇無與倫比的大門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唐風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座真正的黃金大門出現在他們眼前!唐風雖然曾在心中無數次地想過米沙筆下那座無與倫比的大門是什麼樣子,可是當他真正佇立在這扇黃金大門前時,卻還是無法將眼前的景象與自己頭腦中想像的模樣聯繫到一起,一切都是那麼突兀,那麼不可思議,恍若隔世!
「這難道真的是一座黃金大門嗎?」葉蓮娜嘴裡喃喃自語,不敢相信。
「按常理黃金比較軟,並不適合做堅固的城門……」馬卡羅夫也難以置信。
「走過去看看就知道了!」唐風說著,就邁步向黃金大門走去,卻被韓江一把拉住:「你也不小心一點兒,看看地上有沒有新的腳印。」
韓江的話提醒了已經被黃金大門沖昏頭腦的眾人。唐風趕忙查看地上,除了他們雜亂的腳印,再沒有看見任何人或生物的腳印,一切都是那麼安靜,似乎沒有任何生命在這裡存在過:「看來我們是半個世紀後第一批走進這裡的人。」
唐風檢查完便慢慢走進了城門洞,一點點靠近那扇無與倫比的黃金大門。突然,唐風腳下踩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趕忙低頭查看,又是一截人骨,人的脛骨:「這裡怎麼又出現了屍骨?」
「難道是那個女科考隊員?」韓江馬上想到了神秘的女科考隊員。
眾人的注意力暫時由那扇黃金大門轉移到了門前的白骨上。葉蓮娜蹲下身,粗粗辨認一番,迅速做出了初步判斷:「門前的骨架基本保存完好,是兩具古代男性的屍骨,年齡一個在二十歲左右,另一個在三十至四十歲之間,蒙古人,所以這兩具屍骨不大可能屬於那個神秘的女科考隊員。」
「不是女科考隊員,難道是馬昌國的人?」唐風疑惑地問。
「很顯然,這兩具男性屍骨不可能是馬昌國的人,因為他們死亡的年代距今至少有六百年。你們看這個!」說著,馬卡羅夫從骨架身旁的沙土中拾起一小塊瓷片,「唐風,看看這是什麼?」
唐風心頭一顫,憑他的文物修養,只需一眼,便可馬上看出一件東西的大致年代,哪怕只是一塊瓷片。唐風看到那塊瓷片的時候兩眼放光,驚道:「這塊瓷片真讓我吃驚,這……這是宋代五大名窯中哥窯的瓷器!」
「哥窯?價值連城的哥窯瓷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韓江也聽說過哥窯的大名。
「是啊!這很奇怪。不過……」唐風扒開骨架旁的沙土,越來越多的瓷片顯露出來,「這應該是一件哥窯八稜小盤,多麼精美的哥窯開片,可惜碎了!」
「難道這是一個墓葬?哥窯瓷器是他們的陪葬?」葉蓮娜不解地問。
唐風馬上否定了葉蓮娜的想法:「不,這不可能,沒有人會把墓葬建在城門口,而且我們也沒看見墓葬的痕跡。」
「唐風,你再來看看這個。」馬卡羅夫又從另一具屍骨下面發現了一柄腰刀。
「典型的蒙古刀,和我們在千戶鎮見到的一模一樣。」唐風很快判斷出了腰刀的屬性。
「看來這是兩個蒙古人,很可能是當年忽必烈大軍的士兵,戰死在了城門口。」韓江推斷道。
「我剛才也是這麼猜測的,可轉念一想,八思巴連黨項人的屍骨都收集起來,修築了壇城,又怎麼會將蒙古軍士的屍骨丟棄在荒野呢?再說這附近並未發現其他戰死軍士的屍骨,怎麼偏偏就這兩具?還有,這個哥窯小盤又該如何解釋呢?」唐風用一連串的疑問反駁了韓江的推斷。
「還是看看這無與倫比的黃金大門吧!」唐風身旁傳來梁媛的聲音,梁媛像是被什麼有魔力的東西吸引,已經向那扇黃金大門緩緩走去。
天已經黑了下來,韓江用在林子裡找來的木頭點起兩支火把,五個人的身影在火光的影射下顯得極為細長,搖曳在黃金大門上。此刻,這扇黃金大門顯得神秘而高貴,詭異而震撼,使人嚮往,又使人心生畏懼。
唐風來到了黃金大門的近前,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當他的指尖觸到大門上時,像有一股電流從唐風全身流過,麻麻的、怪怪的。大門確實是用黃金製成的,但是卻又和他曾經見過的黃金有所不同,很堅硬:「這……這就是黃金打造的大門,看不出裡面還包裹著什麼。」
韓江也用雙手在黃金大門上慢慢摩挲,光滑、冰冷:「這就是米沙見到的無與倫比的大門……」
只有馬卡羅夫在震驚之餘還保持著一份冷靜:「這扇黃金大門似乎還加入了某種特殊成分,否則不可能如此堅固。」
「特殊成分?」眾人不解。
「我想是某種合金之類吧!」馬卡羅夫推測道。
「合金?」唐風說著,雙手用力,想要推開這扇大門,可是大門卻沒有任何動靜,「先別管什麼合金了,推開這扇大門再說。」
每個人的眼前都浮現出了米沙推開這扇無與倫比的大門後的情景,各不相同,卻都足以震撼人心。梁媛和馬卡羅夫舉著火把,唐風、韓江、葉蓮娜三個人在黃金大門前一字排開,三人一起使勁想要推開大門,但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唐風感到奇怪,米沙明明在給梁雲傑的信中寫到「推開了那扇無與倫比的大門」,可這會兒這扇大門卻怎麼也推不開,難道有人在門後做了手腳?想到這兒,唐風腦中一片空白,他再度用力想要推開黃金大門,但他用盡了全力,也沒能把黃金大門推開一絲門縫。就在這時,葉蓮娜卻大聲說道:「韓江、唐風、別推了,你們看門縫裡是什麼?」
唐風這才注意到在黃金大門的門縫中生出了一些黃褐色的物質,這顯然不是黃金。唐風從上到下查看,發現門縫中滿是這些黃褐色物質。葉蓮娜又叫道:「還有門軸裡面!」
唐風趕忙走到一側的門軸前查看,果然,在門軸內這種黃褐色物質更多。唐風疑惑地伸手摸了摸這種黃褐色物質,又拔出匕首,從門軸上割下了一塊,拿在手中觀瞧:「像是某種金屬……」
唐風覺得這種黃褐色物質似曾相識,卻怎麼也記不清曾經在哪兒見過。倒是韓江認出了這種東西:「這個東西我們在千戶鎮也曾經見過。」
韓江一句話點醒了唐風:「對,我們在千戶鎮的城門上見過,這是鐵水凝固之後的樣子!難道……難道這扇黃金大門被鐵水給封死了?」
「怪不得我們怎麼推也推不動!」韓江仰起頭,驚詫地望著這扇黃金大門,門縫和門軸等處已經完全被鐵水封死。
「不,這是怎麼回事?黃金大門怎麼會被鐵水封死呢?」唐風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馬卡羅夫拍拍唐風:「我想這是城裡黨項人最後的選擇!」
「黨項人最後的選擇?你的意思這是黨項人在城破之前自己幹的?」唐風的眼前頓時浮現出了一幕悲壯的場景——宓城經過長年的圍困早已彈盡糧絕,以往還可以通過蒙古大軍防守不嚴密的小道從外界得到一些必需品,可是這次怯薛軍堵住了所有進入野狼谷的通路,並已兵臨城下,宓城中的黨項首領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命人用兩大爐的鐵水澆築在精美的黃金大門上,並召集族人發誓與宓城共存亡。
唐風極力使自己的大腦保持冷靜,他思慮再三,突然說道:「可米沙的信中說他推開了這扇無與倫比的大門啊!」
「唐風,你再把米沙寫給梁的信給我看看。」馬卡羅夫說道。
於是,唐風將梁雲傑的信給馬卡羅夫又看了一遍。馬卡羅夫看完也皺起了眉頭:「我想這裡面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宓城還另有別的大門,可我不敢想像宓城還會有幾座這樣的黃金大門;另一種可能性……從米沙的前後語言看,他當時似乎受到了劇烈的驚嚇和刺激,造成短暫的失憶,所以他在信中並沒有講明推開黃金大門之後的情形,而且之前的經歷也語焉不詳。我懷疑米沙在信中只是泛指,泛指他進入了宓城,或者乾脆就是他的幻覺。」
「幻覺?我寧可相信宓城還有別的無與倫比的大門。」唐風道。
「即便有別的大門,難道就不會被鐵水封住了嗎?」馬卡羅夫提醒唐風。
「是啊,如果在宓城城破之前,黨項人決定與宓城共存亡,那麼肯定會把所有大門都用鐵水封堵。」梁媛說道。
「那麼就是米沙的幻覺了?」唐風嘴裡喃喃自語,像是陷入了沉思。
「唐風,你忘了嗎?怯薛軍碑上是怎麼說的?」韓江突然提醒唐風。
唐風猛地一驚,怯薛軍碑上是怎麼說的:「『帝師簡精壯之軍士十餘人,覓暗門而入,宓城遂破!』『暗門』?!忽必烈大軍是從宓城的暗門而入的!」
「暗門?顯然不會是我們眼前這扇大門!那麼這個『暗門』會在哪裡呢?」韓江反問道。
「這個『暗門』說明了兩點:第一,不管宓城有幾座城門,忽必烈大軍都沒有攻破。為什麼沒有攻破呢?我想我們面前這扇黃金大門已經說明了一切,黨項人在最後時刻誓與宓城共存亡,於是用鐵水澆築了大門,他們出不來,怯薛軍也攻不進去,所以最後忽必烈大軍從暗門攻進了宓城;第二,宓城除了這扇大門,至少還有一扇暗門。」
「還間接說明了一點,宓城的城牆和城門都應該是完好的!你看這夯土城牆是多麼堅固!」說著,韓江用匕首猛戳了幾下城門旁的夯土城牆,那麼鋒利的軍用匕首戳上去,夯土城牆上只留下了幾個白色的小點。到最後,當韓江戳到第五下的時候,他的軍用匕首乾脆被彈了回來。
眾人目睹此情此景,大為驚奇。唐風不禁歎道:「看來黨項人真是在這座宓城上下了大工夫,城牆和城門都如此高大堅固,怪不得當年忽必烈大軍得從暗門攻入宓城!」
「照你們這麼說,那米沙在信中說的就真的是幻覺了?」梁媛喃喃自語道。
「這就只有去問米沙了!」唐風說著,忽然覺得大門下的沙土中閃出一絲奇異的光澤。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塵土,一些細小的金色碎屑慢慢露了出來。隨著黃沙慢慢被拂去,露出的金色碎屑越來越多。韓江、梁媛、葉蓮娜和馬卡羅夫也注意到了這些夾雜在黃沙中的金色碎屑,都幫著唐風拂去地上薄薄一層沙土。當最後滿滿一地閃耀著光芒的金色碎屑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過了許久,韓江才喃喃地從嘴裡蹦出一句話:「這是什麼?」
「金粉!」唐風丟下兩個字,就奪過梁媛手中的火把,走到黃金大門近前。他藉著火把的光亮,仔細看清了黃金大門上並不是他想像得那麼平整,一道道刀劈斧砍的痕跡深深地刻在了這扇古老的大門上。
唐風看了一會兒,回過頭說道:「我知道那兩具屍骨是怎麼回事了。老馬說得沒錯,這扇大門之所以異常堅固,除了黃金,黨項人一定還在其中加入了其他物質,使它成為一種合金,堅固異常!黨項人建這樣一扇黃金大門不僅僅是為了美觀,更是為了實用。本已堅固的大門,又用鐵水封堵了門縫門軸,使它完全成了一塊銅牆鐵壁,所以當忽必烈大軍兵臨城下的時候,根本沒法從這裡攻入城內。我們可以想像,當那些怯薛軍軍士第一次看到這樣一座黃金大門的時候,是何等興奮和狂熱!如果不是八思巴的約束,恐怕沒等攻入宓城,那些軍士就會迫不及待地上來切割大門上的黃金了。等到大軍從暗門偷襲得手,攻下宓城的時候,我可以想像,長期被驚恐和血腥殺戮壓抑的大軍完全失去了理智,八思巴和劉秉忠再也無法約束他們,怯薛軍們一定在宓城中瘋狂搶掠。我甚至大膽推測那天夜裡宓城升起的大火是八思巴放的,既是為斷了黨項人的念想,也是因為八思巴已經感到他失去了對大軍的控制,所以……」
「所以八思巴和劉秉忠就秘密派人四下縱火,既絕了黨項人的念想,也絕了怯薛軍的貪慾!」馬卡羅夫接過唐風的話說道。
「不錯!我想事實就是這樣,眼前我們看到的景象就可以說明這一切。當城中火起,八思巴命大軍撤出城外時,依然有怯薛軍將士對宓城的財富戀戀不捨。我可以想像那天夜裡成千上萬的怯薛軍擁擠到這個城門裡,他們企圖拆下這扇黃金大門,打碎再將黃金運走。可是當他們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時,瘋狂的怯薛軍將士便用刀、劍、斧子、匕首在黃金大門上又砍又劈又刮,盡一切可能從大門上刮下一點兒金粉、金皮,無論八思巴和劉秉忠如何下令撤退,都已經無法阻止這些瘋狂的將士……」唐風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天夜裡的場景,「有的將士手裡拿著從城中搶來的哥窯盤子、鈞窯瓶子、瑪瑙項鏈、和田玉的墜子……但還是不停地用刀從黃金大門上刮著金粉。終於,八思巴忍無可忍,拔刀砍死了幾個不聽號令的將士,這才約束住了瘋狂的怯薛軍。」
大家聽著唐風的話,不住地點頭。果然不出唐風所料,韓江和葉蓮娜又在城門洞裡發現了幾柄腰刀和匕首,還有一些散落的珠子,一切發現都印證了唐風的推測。
眾人一直忙活到深夜,韓江看看四周的環境,撇了撇嘴道:「看來這裡就是咱們今晚的宿營地了。」
「這地方我看挺好,滿地金粉,背靠黃金大門,又在這城門洞裡面,遮風避雨,就這兒吧!」梁媛看上去倒對這兒挺滿意。
唐風卻沒有心情休息,不知是為新的發現而振奮,還是為明天未知的世界而不安,他在城門樓裡來回踱著步,一會兒盯著黃金大門看看,似乎想穿透這扇厚重的大門看到裡面的世界,一會兒又走出城門洞往四周的密林看看,似乎在憂心那凶險的隗夔不知什麼時候會突然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