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命。」我此時反而激動不起來,回憶起之前的那十幾個小時,盯著志豪淡淡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寧可犧牲掉一切去救她,想法是好的,但老天卻不允許,所以注定你無法成功。」
「狗屁!」志豪勒緊了我的衣領:「什麼狗屁命數!?我偏不信!我一定會讓她活過來!我就要做給老天看!命運在我自己手中,不在他那兒!」
「夠了!」我抬頭看著他道:「你動了汴梁石,已經惹下滔天大禍。還想怎樣?就算再讓她活過來,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你以為自己真的就能和千萬年來生命的規律作對麼?」
「哼!」志豪怒極而笑,接道:「少拿大道理來壓我!我只知道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即使雨佳沒有選擇我,我也會對她不離不棄。而你呢?只不過是一個拿感情當做兒戲的縮頭烏龜罷了!」
我也被他一番話氣住了,要不是這傢伙當初那麼熊,哪會有今天這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局面,於是忍不住諷刺道:「要說縮頭烏龜,貌似有人已經當好久了吧?自己把握不住機會,反倒怨別人,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講良心的?!」
說實話,我是真的對志豪失望透了,要不也不會說出如此刺激他的話來。執著是好事兒,但他卻用錯了地方。對命運的不屈服也是好事兒,他也同樣用錯了地方。如果一件事出發點和角度都是錯的,那任憑你再如何努力,再不屈不撓,到頭來也只會遭人唾棄。因為你從邁出第一步開始,路就是歪的。
「你說什麼?!」志豪被我一語戳中軟肋,怒不可遏,揮拳就要打來。
「住手!!!」就在此時,一個蒼老且熟悉的聲音在病房門口響起。志豪聽後渾身一顫,頓時蔫了下來,再也沒有力氣打我。
舅爺來了……
回到街角那個小院兒,我倆已經穿上了棉衣和鞋,草草沖洗一番。聽完我的如實匯報後,舅爺問志豪道:「你師兄說的可有一字假話?」
「……沒有。」志豪白了我一眼,但不得不承認我所說的句句都是真話。
「好了,朝陽站起來吧!」舅爺轉過身去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說道。
此時我倆都還跪在地上。
但我並沒有站起來,看著放在一旁早已無光的汴梁石,心知若不幫著志豪分擔一些責任,他這次指定過不去。
於是我開口說道:「舅爺,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志豪。我作為師兄,沒有看住他,乃至闖禍,我也有責任,您不能只罰他一個人!」
「不用你假惺惺裝慈悲!」沒想到志豪居然完全不領情,在一旁冷哼道:「先把我賣了,再來裝好人,兩頭都不得罪,真會算賬!」
「你!……」我被他氣得都不知道該接話茬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麼多年朋友兄弟,到頭來居然混了如此一個評價!
舅爺見我不肯起來,也不再勸,反而聽到志豪這句話,平靜地問他道:「哦?那你打算怎麼辦?」
「一人做事一人當!」志豪挺著胸說道:「主意是我出的,事情是我幹的,跟他無關!」提起我的時候,他已經不再習慣性地稱作「師兄」了。
「呵呵,當?你怎麼當?」舅爺不怒反笑道:「汴梁石都敢動,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幹的?汴梁石移位,禍及蒼生!你當得起嗎?!」
「大不了我把命賠了就是!」志豪驢脾氣上來,小聲嘟囔著。
「屁話!!!」舅爺終於怒了,霍得站起來,指著志豪鼻子道:「你就算有一百條,一千條命,也不夠你賠的!」
我看形勢不對,趕忙肘了他一下道:「快認錯兒!你非把師父惹惱不是?!」
「……」沒想到這傢伙一根筋,憋著就是不說。可能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對的,為了救心愛的女孩兒,哪怕犧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志豪不明白,為了救雨佳,他犧牲掉的已經不光是自己了。
「……好!好!好!」舅爺見他半天也不肯認錯,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看來是我錯了,我錯了!我這裡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神!」說完,老爺子跌坐在了椅子上。
「舅爺!」我已經聽出了老爺子的弦外之意,想要出言阻止,卻不想他緊接著道:「謝志豪,自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再是你的師父。咱們今後就是兩個陌路人,你走吧!記得一點,我的規矩,逐出門牆者,凡是再做傷天害理之事,我們依然有權清理門戶!」說完,舅爺像瞬間沒了力氣一樣,閉眼靠在椅子背上,再也不瞧志豪一眼。
「舅爺!」我大驚,如果真的趕走志豪,那他就算完了,這幾年等於白混了,以後就算舅爺不在,他也無權接手這一攤子事。
志豪聽舅爺這麼一說,頓時也慌了神,跪著蹭到老爺子面前,瞧了半晌,不知道想些什麼,終於埋下身去,對著舅爺磕了三個響頭,以示感謝傳藝和活命之恩。之後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院門。自始至終,沒再多說一個字。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直等志豪走出去後,我才跌坐在地上。六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是一個人從少兒轉變為成人的重要階段。可是這六年裡的一點一滴,歡聲笑語和苦辣酸甜,隨著最後三個響頭,全部都化作烏有了。
志豪最終還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因為舅爺以前說過,凡是被逐出門牆的,終生不再收為弟子,正所謂覆水難收。
而此時,舅爺那張蒼老的臉上,早已掛上了兩條晶瑩的淚線。
一個小時內連著受了兩次打擊,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兩天後,我跟著舅爺從井口再次下到山洞內,那些封路的淤泥早已沒了蹤影。一路來到城之根旁,本想將那顆不知為何失去了光芒的汴梁石放回去。卻驚喜地發現,卡在石槽中的那條紅頭大蜈蚣,早已萎縮,成了一個暗紅色的球,取代了原先的汴梁石。
怪不得我們手中這個逐漸失去了光芒。
舅爺三天來頭一次心情大好,不住感歎大自然的神奇。
我見老爺子出來後心情不錯,趁機提出讓志豪再回來的想法。本來想先將那小子說通,讓他主動回來認個錯。卻沒想到這兩天我每天去家中找他三次,卻次次不見人影。
此刻,只能先藉著好心情問舅爺,卻沒想到老爺子一番話直接將我堵了回來:「志豪犯的錯,你要從性質上來看,而不是後果。雖然老天幫了忙,重新補上了汴梁石,但你們當時並不知曉。所以他是在明明知道後果嚴重、且有人提醒的情況下,還要做出如此舉動,必然是不可饒恕的。不能因為之後的巧合,而減輕他當時所犯錯誤的程度。這種投機心理要不得!我做的決定絕不反悔!此事也休要再提!」
我此後多少年來始終認為舅爺對志豪的處罰有些過重。直到真正瞭解了歷史上汴梁石移位所帶來的災害後,方才明白,舅爺對他的處罰不是太重,而是太輕太輕了。
遙想當年他做主替那個康廣輝續命,舅爺還要廢掉一雙腿,可見這傢伙此次能站著走出去,已經相當不錯了。
但是逐出門牆所帶來的精神折磨,卻並非這些肉體上的傷痛所能比的。
從山洞中出來,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剛好這天雨佳下葬,我去祭拜她後,就匆匆回了省城。畢竟高考在即,複習乃重中之重。
臨走時,舅爺囑咐我考完後回來一趟,有些事情要交代。我也沒有問,老爺子也沒有說,畢竟志豪這麼大一根刺在心中插著,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化解開的。
雖然志豪最讓我放心不下,但誰都沒有想到,雨佳對他的影響,是持續一生的。
第一部古井風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