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我們碰到那家人之後的整第十天中午,正吃著飯,舅爺繫了紅繩的左手腕突然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我頓時明白,那老人的大限已至。
草草的吃罷飯,我借口說去學校,背著書包就出了門。但是這麼難得一見的場面,我又怎肯錯過,在家屬院大門口躲起來,左等右等,過了半個多小時,舅爺這才背著手,慢慢悠悠地從院子裡走出來。
趁他不備,我斜刺裡躥出,拽著他胳膊道:「舅爺,我要跟你去!」
「呵呵,不上學了?」舅爺樂呵呵地看著我道:「也罷,這種事情是不多見,想瞧就去瞧吧!正好你在,我也省一些事兒。」
「我也能幫上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點喜出望外。
「有盛陽之人在場,事半功倍啊!」舅爺哈哈一笑,拉著我朝醫院走去。
舅爺沒有去病房,而是直接來到了醫院的後門,因為太平間往往設置在這裡。老遠就看到他們兄弟姐妹還有小輩,一大家子十幾口人蹲坐在太平間門口痛哭。中間還多了一個手拉行李箱的中年男子,看樣子也就三十出頭,數他哭得最凶。
他們幾人看到我倆,趕忙抹乾了眼淚迎上來。
舅爺不待他們開口,先塞給老大一張紙,說道:「派人按這上面寫的去購置,天黑前準備齊。」隨即又將那太平間看門人拉到一旁,竊竊私語。
稍傾,只見舅爺從兜中掏出一摞符紙,交與那人,他頓時眉開眼笑,千恩萬謝地去了。
待舅爺又走回來,我迫不及待得問:「舅爺,你給他的是什麼?」
「呵呵,不外乎一些保平安、鎮邪煞的東西。」舅爺笑了笑道:「求人家讓地方給你辦事兒,總得表示表示才行。這些東西,他們可遇不可求。」
這時那個手拉行李箱的中年男子走過來,問大嬸道:「二姐,這位是?」聽語氣就是他家那在美國的老五。
「這是我們請的大師,特地趕來好讓你再陪咱爹幾天。」那大嬸和他解釋著。
「……開什麼玩笑?」那老五愣了一愣,說道:「之前在電話裡提到過,我當是咱們這的風俗,也沒說什麼,沒想到你們卻要來搞迷信這一套!」
「老五啊!~」那大伯也湊上來道:「我之前沒和你說,就是想等見了面再談,畢竟你在美國呆了這麼多年,會很難理解,但真的不是迷信。這位是有道行的大師。」
「大師?……」那老五聽後,斜著眼,從頭到腳打量了我和舅爺一番,突然問道:「你打算收多少錢?」
舅爺輕哼一聲,沒有理他,而是問旁邊的大伯道:「老哥哥中午才走,他倆見著面了麼?」
「老五前腳進門,老爺子後腳就嚥氣了。」大伯悲痛地答道。
「那也算見著了,老哥哥當知足了!」舅爺說完,拉著我轉身就要走。
「哎!大師!可不能走!」除了老五,兄弟幾個見我們要走,趕忙攔住,又是懇求,又是賠罪。
「老五!快來給大師賠個不是!」大伯見舅爺不為所動,知道問題出在哪,朝他兄弟厲聲喝道。
「哼!裝神弄鬼!」老五壓根不信,抱起膀子站在一旁。
這種白眼舅爺早就見多了,也不生氣,轉身對老大道:「你們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幫,而是有人根本不信。再者拿活人的命來倒貼已經斷氣之人,我還是要說,不划算,能不做就不要做了!」
其他幾人面面相覷,一時沒了辦法,他們原先只是怕舅爺不肯幫忙,沒想到真正的阻礙卻出現在自己內部。
大嬸見僵在這裡,趕忙和老五學了學十天前舅爺相面的本事,還有那根神奇的紅繩。沒想到他聽後搖頭道:「二姐!~那都是蒙人的!咱家的情況又不是什麼秘密,一打聽就知道,包括咱爸嚥氣,他只用躲在暗處瞧著就行了。那邊嚥氣,這邊就跑出來說感知到了,你們怎麼連這種彫蟲小技也信?」
說完這些,他還不過癮,又衝舅爺道:「讓我信,除非你拿些真本事出來,蒙人的把式就不要丟人現眼了!」
舅爺依然表情平靜,微微笑了笑,朝他們一拱手,拉著我轉身就走。再不多說一個字。
那大伯見已無挽回可能,怒從心起,揮手就朝老五臉上扇了一個耳光,指著他罵道:「我……我問你!沒見咱爹一面,你是不是無所謂?你要真的無所謂,我們還費這麼大勁幹嗎?!算我看錯你了,沒想到出去幾年,對咱爹的感情就淡到這個地步了。」
老五此刻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顯然是想到緊趕慢趕,不遠萬里回來,卻沒能和父親說上一個字,心有不甘,但嘴上依然不服軟道:「誰說無所謂了!無所謂我還回來幹嗎?!不就是為了見上咱爸最後一面嘛!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命給他!換來哪怕一天半天也好啊!嗚嗚~」說完,一個大男人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
大伯也哭了,但還不忘正事:「現在就讓你用自己的命去換咱爸的命,你換不換?!」
「換!」老五想也不想,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見此情景,那拉著舅爺的另外兩兄弟也趕忙勸道:「大師,您看他同意了,你就隨了我們的願吧!」
「哎~」舅爺低頭沉吟半晌,淡淡地說道:「人是平常身,卻無明鏡心,只求三餐事,難悟百丈塵!如此著緊於現世,看似情深意重,實則愚不可及啊!」念罷,舅爺終於抬頭道:「罷了罷了,我們本就是這塵世之人,又豈能看到那局外之勢?」
來到正抹淚的老五面前,舅爺低聲問他道:「假若真能讓你父親再有數天之期,你可願意借命於他?」
「願意,借多少都願意!」老五雖然不怎麼相信,但態度還是有的。
「那好!」舅爺緩了口氣,挺直身子道:「照單準備,今晚戌時初刻開始,切勿再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