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亂語,聽起來很叫人吃不消。但實際上,他們的談吐就和孩子一樣。如果從符號化的意義來理解他們的言詞,便會發現那種奇怪的邏輯其實一點都不怪。
波洛凱文護理與康復中心的四樓是精神病區。我第一次到四樓的時候,受到了數位患者熱情的歡迎。他們和我握手,問我的名字,在過道上就主動向我提出他們稀奇古怪的請求。
後來我的朋友們問我到四樓的感受,我笑道,那可是賓至如歸的感受啊,我到別的樓層都沒有遇到這樣的歡迎。現在,我每次到四樓,照例要和數位患者握手,裝模作樣聽他們的胡言,然後回答些寬慰的話,他們也都很滿足。
在我的眼裡,精神病患者實在是一群長著成人身材的頑皮幼童。他們的思維邏輯和常人不同,但絕非無法理喻。他們可能看起來很危險,但事實上,他們可能造成的危險和常人中的危險分子相比,幾乎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他們有時也會懷有敵意,但那大都是防衛性的敵意。
有一次我去給一個很敵意的精神病患者作心理評估,剛一進門,她就站起身來,一言不發走向門口,我一時沒理會她的意思。
她指著門對我說:「這是什麼?」
「這是門。」我傻乎乎地回答。
「那你是知道門在哪裡了?」她冷冷地說著。
「是啊。」我機械地應道,但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請立即給我滾出門去。」她突然厲聲喝道,猶如一個將軍。
我當然識相地滾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味這段接觸,真的感到很有意思。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我在辦公室裡,她來敲門,我開了門。她看著我,慢慢地說道:「我發現你是一個很溫和客氣的好人,你看起來整天笑嘻嘻的,到底是什麼讓你如此開心?」
「是你。」我雖然是睜眼說瞎話,但在那個瞬間,她的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問話,頓時使得我感覺到我的工作的神聖和價值。
「不可能是我,我整天都不高興,我已經有幾十年這個樣子了。」她站在我的門口,眼睛裡閃著奇怪的光芒。
自然,她後來讓我進入她的門,第一次的面談足足談了兩個小時。在我的一再請求之下,她才容許我離開。我是很願意和她多談談,但我實在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對付一個病人。不幸的是,在她和我談過兩次以後,她突然病逝了。我感歎她的死,也慶幸她那個禁錮痛苦的心靈,在離開人世之前對我開放了那麼數個片刻。
我寫此文,實實在在希望大家能夠明白,精神病人實在不可怕,他們需要愛和理解。雖然他們看起來和聽起來很幼稚,但他們絕不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