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雲遊四海來到一位朋友家中。那位朋友家有兩妻,一位絕色美麗,一位其醜無比。令莊子驚奇的是,那位美妻在家中的地位猶如粗手丫鬟,所有的累活都由她包干,而那位丑妻卻猶如正宮皇后,除了享福以外竟不知還有什麼事情可做。莊子請問原由。那位朋友答道:「美妻自以為美,然我不覺其美,其美又有何用?丑妻自覺其醜,然我不覺其醜,其醜又有什麼關係?」
天底下的醜女們,大概都期望找到這麼一位愛醜的丈夫。但令人遺憾的是,那樣的丈夫在現實中實在是鳳毛麟角。於是,醜女們的日子便實在是不太好過了。
天底下最醜的女人
我的一位黑人女患者琦麗因其丈夫的過世而患了抑鬱症。她向我傾訴她對丈夫的無限愛意,在她丈夫過世後,她是如何摧毀自己,如何丟掉工作,如何失去房子,如何放棄對自己孩子的照料,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太愛她的丈夫。
在邏輯上,這麼一位丈夫似乎一定是天下最好的丈夫,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丈夫的死讓他的妻感到世界毀滅般的痛苦,這個丈夫便一定有某些奇怪的心理問題,使得他的妻子對世界的認知產生扭曲。有了這麼一個基本的預期,我便展開對她丈夫的探究。
「你說你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個好法。」
「羅得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他是我的一切。他死了,我的一切消失了。」琦麗兩眼發直地嘟噥著。
「我很明白你對羅得的感情,我只是想知道羅得是怎麼待你的。」
「羅得很愛我啊。他說他是世界上惟一愛我的人,其他的人都不可能愛我。」琦麗依舊不正眼看我。
「羅得憑什麼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可能愛你。」我意識到琦麗死去的丈夫似乎對琦麗施展了一種催眠似的符咒。
「羅得告訴我說,我是世界上最難看的女人。除了他以外,沒有別的男人會愛上我。」
「你就這麼相信了他的話,你是世界上最難看的女人?」
「當然沒有,事實上,我為了印證我不是世界上最難看的女人,我悄悄出去偷了一次情。我只是想證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羅得以外,還有別的男人會愛我。」
「結果怎樣呢?」
「羅得發現了我的秘密,他把我痛打一頓。」
「羅得居然打你?」我很吃驚那位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居然還打老婆。
「他打我是因為他愛我呀。」這種荒唐的邏輯我耳熟能詳,因為我們中國的古老傳統也一直在宣揚同樣的荒唐邏輯「打是愛,疼是害。」
「所以你還是相信了羅得的話,他是世界上惟一愛你的人。他去了,在這個世界上便無人喜歡你了。」我重申了羅得的荒謬邏輯,同時想到了莊子所見到的那位得寵的醜妻,不知她的丈夫是怎麼對她講的。如果那位丈夫灌輸的是同樣的邏輯,那麼丈夫一死,那位丑妻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你現在是不是相信世界上沒有人會愛你?」我想澄清琦麗的自我意象。
「我是大糞,沒有人要的大糞。」
「大糞在農夫那裡可是最受歡迎的東西啊。」我及時堵住琦麗的自我否定。
「那麼我不是大糞,我什麼都沒有。」
「你在對我說話,那個說話的你明明存在,你怎麼可以說什麼都沒有?」
「那麼我是卡通,沒有自我的卡通。」琦麗絞盡腦汁地貶低自己。
「我記得在《誰謀殺了兔子羅傑》中,那位可愛的卡通兔子,可是充滿七情六慾呢。你也知道,卡通可是孩子們的最愛哦。」我緊追不捨。
琦麗看了我一眼,她突然笑了出來,那雙發直的死魚眼睛裡,閃亮起一點歡樂的火花。我盯住那一點火花,想把我的火從眼睛的交流中傳遞過去。琦麗明顯感到了我的火,她把頭又轉向別處,但她的身體的姿勢已逐漸變得放鬆起來。我知道要把她從她丈夫的魔咒裡解救出來,還需要漫長的心理治療,但我已成功地踏出了第一步。
自以為大糞一堆,
卻原來是農家至寶。
改口什麼都不是,
卻無法否定自身存在。
那麼便叫我卡通吧,
難道那不是孩子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