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芝加哥的時候,天生好運遇到一對老廣房東,先生梁建偉,太太梁惠妹。我住他們家的底樓,兩房一廳,廳裡可容下四條大漢同時操練中國功夫。我在門前貼一招牌,上書「太極功夫,氣功推拿,張博士」,頗有羞答答賣狗皮膏藥之嫌。但正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我的武館還真的吸引了不少老美前來捧場,當然也有前來挑戰的。感謝我中華武術之博大精深,我居然從未一敗。
開武館賺來的錢,用來維持生機還是有點困難,房東梁先生和梁太決定免我房租,這在拜金主義的美國實在是稀有之極。梁先生有一階段居然每天從他的餐館帶飯回來給我吃,每月還要請我上中國城飲茶,簡直把我當自家弟兄看待。梁先生家的後院種各色蔬果,夏秋之際,我都不用上蔬果市場了。梁先生夫婦之古道熱腸即使在中國大陸我也很少遇到,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我之待人也自然變得淳樸厚道起來,心裡一直默念要以他們為榜樣,好好助人為樂。
有一年夏夜,當我這個夜遊神剛進入夢鄉時,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我睡眼惺忪地起來,看見鐵門外站著一位中年白人婦女,乍一看,還以為自己到了聊齋世界。那個女人一看見我就開始哭泣起來,說要我救救她的女兒。
「我是你的鄰居,住在街頭。我的女兒生了重病,需要錢去買藥,你能不能借我600美元?」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求,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在美國的深夜兩點,居然有一個和我毫不相識的女人,要向我這個中國窮學生借600美元。說實話,我當時手頭上有200多美元,心裡雖然對眼前的奇事感到不可思議,但感念梁先生夫婦對我的無私幫助,我一直也尋思著要找一個機會幫助別人。眼下這可不是一個讓我實現助人為樂精神的好機會?我心裡雖然也想豪爽一下,把僅有的錢拿出來為這位可憐的母親救急,但轉念一想,在做好事前最好搞清楚事實真相,以免事後成為笑柄。
於是我問道:「你女兒到底是什麼毛病,買藥需花這麼多錢?」
那女人抽抽搭搭道:「我女兒突然患了急病,醫生開了處方,必須立即抓藥。」
「這半夜兩點,你到哪裡去買藥啊?」我傻乎乎地問道。
「多米尼克超市裡有通宵藥店的。」她的回答合乎邏輯。
「那麼,你怎麼會沒有錢的呢?我是一個窮學生,我真的沒有錢。」我這麼說的同時,差點把自己200塊錢的老底抖出來。
那女人解釋道:「我的丈夫到外地去了,他明天一早就回來,等他回來後,我讓他馬上把錢還給你。」
「那你沒有親戚朋友?」
「我們家從外州搬過來不久,所以沒有親戚朋友。」她的回答合乎邏輯。我心裡暗想,如果她真的有難,我不伸出援手,豈非叫我良心不安。如果她的女兒因為我的冷漠而發生什麼意外,那我就罪莫大矣。在那麼一個神秘奇特的懵裡懵懂的深夜,和一個奇怪的美國女人談一樁離奇的借錢救命案,我不知不覺地好像被催眠似的相信了那個女人漏洞百出的故事。所幸我對我那200多大洋的愛惜之情至深至誠,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肯露形。我在相信了那女人之後,決定親自去看一下那個可憐的病危的美國女孩,我想我的針灸治療或許有神效也未可知。
於是我把鐵門打開,對那女人說:「走,讓我看看你女兒去,我用中醫或許可以手到病除,不必吃那麼貴的藥。」我是真心實意地想幫她。那女人見我如此熱心,反倒遲疑起來,嘴裡蔫蔫地說:「我其實只要8美元就夠了。」
「什麼,你只要8美元?我聽作是600美元了,我的聽力真是糟糕。」那時,我對自己的英語聽力毫無自信,在那個當下自責自己,怎麼會把8美元聽成600美元。「唉,早知道你只要8美元,何必如此多費口舌呢?你在這裡等著,我立即拿錢給你。」我心裡感到一陣輕鬆,我送出了錢,一方面沒有誤人家的大事,另一方面又實現了我學習梁先生夫婦的第一次助人行動。
當那個女人拿了錢走後,我心裡還居然一直惦記著那個身患急症的美國小女孩,一夜沒有睡安穩,真正是愚癡得可以。第二天遇到梁太,把昨晚的離奇經歷講給梁太聽,梁太一聽便笑道:「那個女人是這個街坊出了名的吸毒狂,這裡的每家每戶都被她在半夜敲過門,講的故事都是一樣的。」
「她女兒患急症?」我張大了嘴巴。
「對啊,她的女兒夜夜患急症。」梁太對我幽默了一下,接著,梁太一本正經地對我說:「以後,你在半夜一個人的時候千萬不要開門。如果這女人對你耍無賴,你就慘了。」
「耍什麼無賴?」
「你想啊,你一個單身男人和一個吸毒狂女人在半夜裡如果發生了什麼,你說得清楚嗎?」
聽梁太一講,我頓時嚇了一跳,回想昨晚情形,如果我中了仙人跳,那可真是跳進密歇根湖也洗不清了。
在曼哈頓的地鐵車廂裡,經常會有衣衫襤褸的人突然高聲演講,內容大抵是:「各位女士、先生,本人不幸無家可歸,現在飢餓難忍,希望諸位解囊相助,任何小錢、食物不拘。」演講完畢,行乞開始。如果得到施捨,必定感謝相答。我最初也願意施捨一點小錢,心想可惡的曼哈頓將人逼成這個樣子。後來,我才知道,任何無家可歸者只要主動向收容所報到,一日三餐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在紐約如果有無家可歸者向人開口要錢買食物,那都是令人生疑的。既然要錢的真正目的不是食物,那是什麼呢?自然是毒品了。無家可歸者十有八九是因為吸毒所至,而即使已經成了無家可歸者,吸毒依然是他們每日生活的中心。當我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後,我在地鐵裡再也沒有給過那些乞討者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