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供房子,萌萌和金亮越來越拚命。記者的工作,雖然繁忙,相對來說時間比較能夠自主。以前萌萌累了一段時間,怎麼也安排自己休息一天,可現在,多碼點字可就都是錢呀,因此上很少讓自己休息了。搞設計的金亮,也經常加班加點的忙碌,但凡能在家休息一天,金亮也只是窩在家裡打遊戲:「我現在哪兒還有臉出去玩呀,回回吃飯都讓哥們付帳。」
萌萌有時會想,為了這麼座房子,倆人生活質量急速下降,值不值。可往長遠想,總不能老是沒有自己的房子,這樣長期住在公婆這裡,生活質量也高不到哪去。
好在日子一天天的熬過去,房子終於到手了。
八月的一天,萌萌和金亮,站到了自己的三室兩廳兩衛裡,興奮異常。房間位於大塔樓的二十層,現在還是毛坯房,但確實通透亮堂多了,萌萌在各個房間裡轉來轉去,把自己對於裝修的想法一股腦喊了出來:「要仿古傢俱!就喜歡那古香古色的感覺。地板一定要實木的,貴也認了,以後在家就不穿拖鞋了,感覺腳踩在實木上的感覺!」最絕的,萌萌一定要一屋一個顏色!金亮無限寵愛地看著萌萌,說什麼是什麼,怎麼離譜都無所謂,反正這是我倆的新家,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此時,丁鈴的家已經裝得差不多了,這也是個極有個性的小家。當時還比較流行鋪個木地板之類的,但丁鈴家就是一水兒的洋灰地,只不過在上面塗了層銅油,在銅油沒干時,把燙燙的熱水潑在上面,待銅油干了後,地面上就形成了自然的裂縫。
「要的就是這感覺。」韓國老公自豪地看著滿地裂縫,用地道的北京話說。
客廳頂上,四根大管燈連成一條線兒,只用一個開關控制,萌萌正玩這開關玩得挺上癮,按一下亮一個燈,按兩下亮兩個燈,按三下亮三個,按四下亮四個,五下才關一個燈,再繼續按下去,得按八下開關,才能把燈依次開開,並關上。
「你說你累不累呀。」金亮看著這歎為觀止的一排大管燈,發出這樣的感慨。
「玩兒唄。」丁鈴樂呵呵地說。
最絕的是客廳的主題牆,浪漫的韓國老公,買了大量絹花製成的玫瑰,貼在牆壁上,再在上面隔出一層玻璃,起到保護作用,就成了一面玫瑰牆。
「太浪漫了。」萌萌讚歎。
兩對小夫妻約好了,要一起去買傢俱。大家都喜歡古式傢俱,而且不是傢俱廠出的古古板板的紅木傢俱,是經過改良變通的古傢俱。
當時在北京,南四環以外有個小村,裡面全是一個個小作坊,做古式傢俱的,用的都不是什麼好木頭,但便宜呀,客戶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訂做,工匠還對很多古式傢俱進行了變通。比如古代婦女縫衣服的梭子,工匠們就把一個個梭子不規則的用麻線穿起來,成了個小簾子;舊社會剃頭師傅放刀剪之類的小工具箱,被改良了小鞋凳,回家後坐在上面換拖鞋,放刀剪的小抽屜可以放鞋油和擦鞋布;藥店裡的小藥櫃,改良成了放碟的小櫃子。比較適合一些喜歡古香古色的傢俱,又不拘泥於正統傢俱,希望改良一下,而且還圖便宜的年輕人。
兩對小夫妻看得眼花繚亂。萌萌逛了一大圈,訂製了兩樣傢俱:一個茶几,其實就是以前的大馬車輪子,上面蓋上一塊鋼化玻璃;一個大餐桌,其實是經過改良的大馬槽,也是在上面鋪一塊鋼化玻璃製成,萌萌還想好了,要在馬槽裡放滿干花,飄著香氣。
這兩樣傢俱,讓同樣喜歡新奇的丁鈴連聲稱讚,恨不得也照樣打制兩套,結果被萌萌拚命攔了下來,不許丁鈴跟她學。丁鈴只好挑了兩塊窗欞,分別做成茶几和餐桌。還挑了一個條案和鞋凳。萌萌又買了兩個紅紅的落地宮燈。
兩對小夫妻興沖沖的滿載而歸,相約過一陣一起來取訂製的傢俱。
在回家的路上,金亮說:「過兩天,我得帶爸媽來看看咱的新房子,咱拿到房鑰匙這麼久了,還沒讓爸媽來看呢。」
「來吧來吧,你爸你媽早說過想來看看了。」
「是咱爸咱媽。」金亮更正。
「口誤,口誤,你老這麼在意這個幹嘛。」
金亮沒吭聲,其實他心裡挺在意的,他覺得萌萌老在這上面口誤,其實就是沒有真正把自己的爸媽當成她的爸媽看。
「十幾年前,我來過這片,還跟郊區似的呢,現在這麼豪華了!」金亮爸坐在兒子的富康車上,看到亞運村地帶一片片高樓林立、車來車往、馬路寬闊,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歎:「真不是盧溝橋能比的。」
「我們家西邊,騎自行車也就十分鐘吧,就是今後的奧林匹克公園,游泳館什麼的都建在這兒,」萌萌有點顯擺:「要不怎麼這片房價現在呼呼的漲呢。」
「噢……」老頭長長地應了一聲。
開到一條繁華的街道上,兩邊都是各種風味、裝修或豪華或玩個性的餐館時,金亮說:「新房快到了。」老頭兒老太太看著外面的花花世界,眼睛都快不夠用了。萌萌指指點點地介紹:「在這兒生活特別方便,你看,那就是美容院,這邊是健身館,那頭就是一特有名的學外語的地方,那邊就是大商場。」
車子停到了小區門口,小區裡是嶄新的樓房。
萌萌還在熱心地介紹:「您看呀,我們這小區呀,三面都是大超市。對面就是一大菜市場,真是挺方便的,哈哈。」
及至到了新房裡,老頭老太太更是感歎不已。
「這屋子就是亮堂呀,陽台這麼大。」金亮媽站在寬闊的陽台上,看著外面:「往外面看著,透著心裡舒坦。」
「那叫視野好,你啥也不懂!」金亮爸在旁邊說。
「是,是,視野好,真好。」金亮媽只顧著看著外面的浮華世界,都顧不得跟金亮爸較真了。
「哎呀,這衛生間真大呀。」金亮媽轉到衛生間時,羨慕地說:「還有兩個衛生間。」
「這大點的衛生間,我們要放個木桶,小的那個衛生間,弄個淋浴就得。」萌萌像女主人一樣的介紹:「小衛生間是跟客房配套的,比如您呀什麼的,來了有客房住,還有獨立衛生間。對了,今後我們有孩子了,父母和孩子的衛生間是分開的。」
聽到這兒,金亮爸繼續默不作聲做若有所思狀。而金亮媽則是好奇地問來問去:「呀,放木桶是幹啥呀?」
「嗐,就是浴缸,但不是瓷的,是木頭的。」
「幹嘛非用木頭的呀?」金亮媽很好奇。
「就要那感覺唄!」萌萌介紹:「我們這家呀,全用古香古色的風味,趕明我們這茶几,是一大馬車輪子做成的,我們的餐桌呀,是一大馬槽做的。」
「啊?這,這,真是搞不懂。」金亮媽越聽越驚。
老頭兒聽到這,皺起了眉頭。金亮見爸老是不吭聲,只是四下裡細細觀察,問道:「爸,您覺得怎麼樣?」
「嗯,不錯。」老頭繼續做若有所思狀。
看完了房子,金亮爸提出還想看看周邊的超市,萌萌也沒細想老頭要看超市幹嘛,以為就是想逛逛呢,熱心的帶著老倆,把三家超市都逛了。足逛了一下午。金亮媽一邊逛超市,一邊感歎:「這真不是盧溝橋超市能比的。」好多的新鮮東西,她都不知道是幹嘛用的,萌萌一一講解:「這叫火龍果,是一種水果,這紅紅的是美國紅啤梨。這些啊,都是我們年輕人愛吃的零食。給您拿點兒!」
一直到回家的路上,金亮媽嘴都沒停的誇倆人挑的房好,誇這地界兒好,而金亮爸則一路無話,高深莫測。其實他心裡真是翻江倒海。如果說,從剛一聽說兒子兒媳要搬出去過的消息後,他還只是不捨和失落,現在則又添了個不甘心!這麼繁華的地方,他來了北京這幾年,還真沒到這邊兒來看過,他一直在懷念自家在地安門的老宅子,在他多年的印象裡,北京只有二環以裡,才算城市,才算皇城根下,他還一直以為兒子要搬到位於四環的郊區呢,沒想到這裡是如此的繁華熱鬧。作為一個皇族後裔、大學生,他在山村裡度過了青春年華,晚年回京,卻只能窩在盧溝橋。而自己的大哥和五弟,當年並沒上大學,一直耗在北京,雖然在文革年月也吃了不少苦,但現在日子過的好呀,一個住在宣武門,一個住在安貞裡,他從小兒是哥仨兒裡最出色的,可現在卻是混得最不咋的的。他還記得自己剛回北京時,大哥和五弟請他吃飯,喝酸奶時,還教他和老伴兒怎麼用管捅開酸奶上的塑料蓋,吸著喝。當時把他心裡憋屈的,你們當真就認為我土成這樣?連酸奶都不會喝?後來他們來看自己位於盧溝橋的家時,一個嫌地方遠,一個說地方偏,進了屋,又覺得朝向不好,光照不好。他們又帶著自己分別去他們兩家看,那都是以前單位分的房,他都能夠看得出來他們臉上的得意勁兒。唉,臨了回了京,他也沒扳回這個老面子呀!好在小亮這孩子混得出息,比他們的孩子都出息!早早給自己討了老婆,工作上也是個小頭兒,還有了車!你們誰家的孩子,啊?在2000年就買了自己的車?別看我小亮剛回北京幾年,車、房、老婆都有了!
雖說現在兄弟姐妹幾個裡,就剩下金亮爸和大哥五弟了,但幾十年的歲月,當年特殊的政治制度、以及現在浮華社會,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淡,即便是親情,也不過如此。
這種不甘心的感覺一直跟著金亮爸回了家,乾脆連金亮媽也傳染上了。她先是不停的感歎兒子將要住上的新房好,說著說著,心裡又有點酸:「要說咱家在侯埔村兒的房子,也是這麼一百多平米,住著也挺亮堂的,不比他們這個家差,你非要回北京,買得盧溝橋這兒,一下變成了70多平米了,還在一樓,一點不亮堂。」
她翻了個身,接著感歎:「唉,當年剛搬回北京時,覺得這房子也不錯了,盧溝橋這兒的條件,也比咱侯埔村兒強了不知道多少倍了,可現在跟亞運村那頭比,真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瞧咱這兒這超市,那東西太簡陋了,還竟是過期的,到了人家那超市裡,好多東西見都沒見過。瞧咱這小菜市場,就那麼幾個攤位,再瞧人家那大菜市場,那多菜,看都看花眼了。」
她睡不著了,乾脆坐起來:「哎,想當年,我當兒媳的時候,咱家搬哪兒,都把你娘帶到哪,跟公婆分家,想都沒想過,哪媳婦敢這麼想,街坊鄰居都說你不孝,唾沫也把你淹死。唉,可現在,你說這養兒子有什麼好,辛辛苦苦養大了,他跟別的女人跑了,住大房子去了,把老娘扔在盧溝橋了。現代年輕人就都這樣?我這媳婦就熬不成個婆了?老頭子,你咋不吭聲兒呢你。」
金亮爸歎了口氣,沒說話。
「我知道你又想啥呢。」金亮媽說。
「我想啥呢?」
金亮媽狠呆呆的說:「你這人呀,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現在肯定又想著,你本來是個王爺的後代,結果一天好日子沒趕上,壞事兒全趕上了,文革受欺侮,學習成績那麼好,想考個好大學人家不讓考,只能考一礦業大學,畢了業給扔得一小村裡,好不容易奔巴回北京了,也就是在盧溝橋這小屋子裡悶著了。你呀,心裡正憋屈著呢,又想起你們祖上在瀋陽的一條街,想你們家在地安門的老房子呢。」
「難道我這後半輩子,就給扔在盧溝橋了?」金亮爸不甘心的自言自語:「不行,這事兒我得運籌運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