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萌萌已經困得腦袋都抬不起來了,接到金亮一個電話,聲音依然是興奮的:「萌萌,知道一夜之間咱家房子漲了多少麼?」
「多少?」萌萌一下精神了。
「一夜之間,一夜之間啊,」金亮賣著關子。
「快說呀你。」
「每平米漲了兩百多。」
「啊?太棒了。」萌萌又跳起來了。
沒一會,又接到丁鈴的電話:「萌萌,你們家房子,就等著漲吧。」
「哈哈,哈哈……」萌萌笑得合不攏嘴。
「奧運會這一召開呀,咱北邊的房子都漲了,我們家房子在西北方向,離著奧運村還有段距離呢,這一晚上,每平米也漲了一百多。」
「那多好啊。」
兩人對著傻笑了會,萌萌突然問:「可是現在房子漲價對咱們有用嗎?」
「啊?」
「我是說,如果人家一次性付清,買好幾套房子,這房子漲價,人家倒手一賣,就賺了。可對咱這種苦巴巴貸著款買一套房子,而且就是為了自己住的人來說,這房子漲價對咱有什麼好處呢?」萌萌問。
「總之,總之,」丁鈴也有點迷糊:「如果房子一直在增值,我們把房賣了,能賺點吧。」
「那咱住哪兒呀?」
「是呀。」丁鈴也沒想明白,不過她說:「總之,咱們買的房子增值,都是好事兒對吧?至少表明咱先下了手,用比較便宜的價格把它買下來了。比咱再晚些買的人,出的價就得比咱高。是吧?」
「對,對。」萌萌想著,總之自己應該還是佔了便宜了,心裡還是挺高興的。
高興歸高興,節衣縮食攢首付的日子,就沒那麼美了。兩人現在週末,能加班就加班,萌萌是為了加班多趕稿子,金亮是為了加班費,而且,週末加班,總比又出去遠足,臨了再大吃一頓省錢;酷愛瑜伽的萌萌以前還在一家中高檔健身會館有健身卡,一年六千多塊錢,現在也不敢再續了,改成小區裡一家一千多一年的健身館,一進去萌萌悔得不得了,裡面不僅器械陳舊,廠館過小,還什麼時候都擠一堆人,想練一個器械得排大長隊,練瑜伽吧,現場跟煮餃子似的,充溢著臭腳丫子、汗味,真是一分錢一分貨;萌萌的美容卡也不再續了,改成自己在家做美容了。
「你說這是何必呢?」萌萌有時候有點心灰意冷:「本來工作就夠累的了,好在手頭還算寬裕,現在又扛房子這麼一大包袱,真不知道累成這樣是為什麼!」
「為什麼?為大房子唄!」每到這時,金亮就充分的調動萌萌的想像力,以給她鼓勁:「想想看,在亞運村,有套三室兩廳兩衛,自豪不自豪?上風上水的地方!」
這天,在超市,萌萌盯著外包裝金碧輝煌的「費列羅」嚥了半天唾沫,終於忍不住伸手抱了一大盒。金亮老遠看著萌萌奔著巧克力櫃檯去了,心裡就暗說:「不好!」趕快跟過去,萌萌手裡已經抱了一大盒「費列羅」。
「萌萌。」金亮皺著眉頭說。
「就吃一盒,一盒嘛,我已經好幾個月沒吃了。」萌萌緊緊抱著「費列羅」,嘟著嘴。
「好吧,好吧。」看見老婆一臉委屈的樣兒,金亮也心疼了。把萌萌摟過來,順手又給拿了一大盒「費列羅」。他知道,這是萌萌最愛吃的巧克力牌子。
「老公真好!」萌萌趕緊諂媚。
「哼,」金亮無奈的說:「老遠看見你直眉瞪眼奔著巧克力過來了,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你還專挑這貴巧克力買,一盒費列羅上百。」
「嘁,你忘了你當年追我的時候,給我買一大麻袋巧克力的事兒了!」萌萌說。當年,金亮和另一個小伙子一塊追萌萌。那個小伙子一下給萌萌買了一大包巧克力,裡面有「費列羅」、「金帝」、「德芙」等各種品牌。金亮來找萌萌,一看見這一大包巧克力氣壞了,扛起來就全給拿回自己家去了,然後自己又照著三四倍的份量,掏錢給萌萌買回來四五袋子巧克力,還真夠裝一大麻袋的了。那一段,他和萌萌都上火上得滿嘴長口瘡。
聽見萌萌提起以前的日子,金亮也忍不住樂了,突然心裡又有點發酸,沒買房前的日子,真是逍遙啊!這時,萌萌已經迫不及待的打開包裝,拿著一塊巧克力,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邊吃邊閉著眼睛砸吧味兒,還說著:「嗯,真香啊,好幾個月沒吃著了。」金亮有點心酸,想到現在背上了房子,手頭一下緊了,老婆吃塊巧克力都要受制,他忍不住摟著萌萌的肩膀說:「老婆,先緊一段兒,以後咱有了大房子,一切都會好的。」
「好,好。」品巧克力品得正美的萌萌,嘴裡胡亂答應著,突然醒過悶兒來了,睜開眼說:「可是,買了這房子,咱得給銀行打工二十年呀。」
「趁年輕,咱努力趕緊還。」金亮說著,心下也有點茫然。
小夫妻倆省吃儉用準備買房子了,老夫妻倆也懷起了心事。
金亮爸媽已經有好一陣,晚上睡不好覺了。這晚,金亮媽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金亮爸忍不住說:「你這每天晚上瞎折騰個啥兒?」金亮媽沒說話,努力躺好,卻還是睡不著,終於又翻了個身。
「你想啥呢你?」金亮爸問。
「唉,」金亮媽終於忍不住了,歎了口氣說:「這兒子要搬出去住了,心裡還真捨不得。」
「一塊住的時候,你閒累,又閒這個閒那個的,這要搬走了,你又睡不著覺。」金亮爸說。
「那你呢,你個老頭子的最近不也折騰來折騰去的睡不著?」
金亮爸沒話說了。
「我倒不是別的,我是心疼咱兒子,你說這兒媳婦,衣服也洗不乾淨,飯也不會做的,咱兒子分出去跟她單過,得多受罪呀。」
金亮爸沒吭聲,其實這幾天,他心裡也有這想法。
「兒子在眼巴前兒,我老能瞅著我也放心,冷不丁的要搬走,我心裡也空落落的。」
「你橫是不能跟你兒子一輩子。」
「唉!」金亮媽又歎了口氣,翻了個身:「可當年你媽可是跟著你,溜溜的過了一輩子啊!」
老頭又沒話了,他知道老伴兒年輕時候伺候婆婆,過得不容易。
「我最近不知道怎麼的,老想起年輕時候的事兒。你說那會兒,女人嫁了男人,不都是伺候著公婆過一輩子。你媽,啊?還是個旗人,說以前是個皇親國戚的,我反正一點皇親國戚的光沒沾著,咱家窮得鍋碗叮噹響的,可旗人的規矩一點沒省,我是起個大早做完早餐,趕到衛生所上班,中午再趕回來做午餐,晚上下班回來還得做晚飯,什麼好吃的都留給你媽先吃,然後是你,然後是孩子,我是最後一個,家裡的活兒全是我干,就這樣,你媽還挺嫌呼我這個那個的,沒事兒就給甩個臉子,我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你再瞅瞅現在咱兒子,夾著塊大點的炒雞蛋,還給塞到媳婦碗裡去。」提起這事兒,老太太鼻子又酸了:「我伺候完你媽,老了老了的,還得伺候兒媳婦,我這命苦哇。」
「他們搬走啦,你不就輕省了。」
「可是,可是……」金亮媽忍不住坐起來了:「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我現在咋就沒享受著熬成婆的好處呢?我心理不平衡了。」
其實何止金亮媽,金亮爸心裡也不平衡。雖說當年兒子剛結婚時,他都做好了退居侯埔村兒的準備了,但那是抱著犧牲自己成全兒子的心,真憑本心講,老夫妻兩個都認為自己跟兒子兒媳過理所應當。這房子還有我們的錢呢!要不是我幾年前買的電力公司的股票翻了幾番,還真湊不出錢來買這房子。每想到自己炒股的本事,金亮爸更是對自己佩服得不得了,侯埔村兒有幾個幹部知道炒股?嘁!貴族身份就是不一樣,從小兒眼界就不一般。再說,我兒子拚死拚活弄下這房子,也是為了圓我們的夢!因此上,留在這房子裡,老倆也認為理所應當。
一起住的日子,雖說矛盾不斷,但其實都是生活瑣事兒,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每天這大寶貝兒子都在眼前晃,老倆就覺得放心,跟兒子團聚容易嗎,兒子從初中起就不在侯埔村兒了,現在才和和美美的在一塊。可是現在,一想到兒子要搬出去,這心裡難免空空落落。金亮爸還有點小念想,他本是個心比天高的人,偏偏後半輩子就在偏遠山區裡,現在好容易回北京了,跟著兒子兒媳這樣的年輕人,他還常覺得自己能夠跟社會離近一些,也時尚一些,比如跟著兒子學會了上網,他才知道,合著網上還有這麼個讓人眼花繚亂的虛擬世界呢!跟著兒子兒媳看一些盤,他才知道,現在流行這些「大片兒」,原來大片兒都是這樣的!兒媳偶然還能從單位弄些芭蕾舞、鋼琴會的票,帶著老倆一塊兒去,他才感覺,自己真正融入了這個大都市了,不再是山村裡的一個土幹部了。他依稀記得,小時候,都是直接請戲班子來家裡演出的。世事如露亦如電,幾十年滄海桑田,他現在人是回來了,可感覺上也被這個大都市拋得太遠了。如果兒子兒媳搬出去了,基本上就隔絕了他和這個繁華年輕的社會的聯繫了。想到這兒,他心裡一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