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是一座灰色的三層建築,門口停著幾輛黑色的老式轎車。方儒德帶著潘俊走進警察局,形形色色的人在警察局中急匆匆地忙碌著。
「方警長,您受傷了?」一個警察問道。
「媽的,路上出了點兒事情,折了四個弟兄。來幫我把這兩個人分開放在兩個審訊室裡。」說完方儒德指了指潘俊和子午。
「小世叔……」子午雖然比潘俊小不了一兩歲,但是閱歷卻遠不及潘俊,潘俊點頭道:「沒事,跟他們去吧!」
審訊室不大,推開門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在一張巨大的木椅子後面是各色的刑具,潘俊頓了頓,然後輕輕笑了下,款款走進屋子,之後坐在了椅子上。送他進來的人鎖上審訊室的門之後便走開了。
潘俊對於屋子的擺設毫無興致,他最迷惑的還是那個黑衣人。是的,那個黑衣人給潘俊看的是一個牌子,那張牌子上寫著「君天」二字。記得父親在臨終的時候曾經和他說過,如果有人持這塊牌子找到他的話,一定要聽清楚他說什麼。
那個人在潘俊的耳邊所說的話,讓他覺得不可思議,那是絕不可以接受的。即便做了亡國奴,也不能失掉潘家的信仰,這是潘俊一直以來的想法。雖然他不傾向於國內的任何派別,但是對小日本卻極度憤恨。
等了半天,依舊沒有人來。潘俊忽然想起馮萬春在天牢中曾經將土系驅蟲師的秘訣告訴了他,此時也算是閒來無事,倒不如細細想想,以免以後忘記。
土系驅蟲師的能力很大程度上與靈蟲有關,而且極其注重的是研習者自身的體制。潘俊本來聰明,再加上從小練武,因此不知不覺竟然將馮萬春的秘訣領會了幾分。
正在這時審訊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潘俊猛然清醒了過來,進來的兩個人他並不認識,那兩個人穿著一身便裝。他們低聲說道:「潘爺跟我們走吧!」
潘俊站起身說道:「你們是什麼人?」
其中一個人微笑著走到潘俊面前,上下打量著他,然後用一口蹩腳的漢語說道:「小世叔,請您跟我們走吧!」
日本人?這是潘俊的第一反應,這個人竟然是個日本人,那他為何要如此稱呼自己,忽然他恍然大悟,這個人一定是火系驅蟲師遷往日本那一支的後裔。
「你是火系驅蟲師的後裔?」潘俊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那個年輕人說道。
「小世叔,果然好眼力。」那個日本人接著道,「我叫松井赤木,您還是跟我走吧,我是絕不會傷害您的!」
潘俊雖然對日本人的印象不好,卻也想知道這些日本人究竟意欲何為。於是便點了點頭道:「我還有一個朋友。」
「小世叔,放心吧,您的那位朋友我們會安排將他放出去的。」
「我想現在就見見他!」雖然松井赤木這樣說,但是潘俊卻還是放心不下。
「好,我立刻叫人安排。」松井赤木伸手招呼另外一個人,在他的耳邊耳語幾句之後,那個人點頭跑了出去。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潘俊問道。
「呵呵,小世叔,皇軍進城這麼久,但是從未騷擾過貴府吧?」松井赤木狡黠地笑了笑,潘俊確實也很好奇,小日本似乎從未去過潘府,甚至潘家的產業與之前相比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是因為你?」此時潘俊終於找到了答案。
「沒錯,小世叔,在所有驅蟲家族之中我早聽聞木系驅蟲師最崇尚中庸之道,而且我們也算是遠親,又怎麼能騷擾小世叔呢?」松井赤木的漢語極其蹩腳,雖然是諂媚的話,但是聽起來卻讓人心裡還是備感難受。
說話間,子午已經被帶來了。他見到潘俊眉開眼笑地說道:「嘿嘿,我就知道小世叔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了,小世叔,他們是什麼人啊?」
潘俊拍了拍子午的肩膀說道:「你先回潘府等我。」然後搭在子午肩膀上的手臂稍稍用力,子午雖然一副孩子脾氣卻也是機警得緊,他立時明白了潘俊話裡的意思,然後點頭道:「噢,我知道了小世叔。」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子午是如何回到潘府報信。只說潘俊走出警察局坐上一輛黑色轎車,那輛轎車一直駛向東城的舊宅區,這裡的居民早已經被趕走,像是一座空城區,他們在一座三層的公寓前面停了下來。
「小世叔,下車吧。」松井赤木說著推開車門先走了下去,之後將潘俊的車門打開說:「請吧,裡面有人在等著你!」
潘俊走下車,此時已經是傍晚,因為下過一場雨,此時正是彩霞滿天,彩霞之中的這座公寓顯得格外莊嚴,三層的黑色建築,外面是高高的鐵柵欄,街道上則一個人影也沒有,潘俊略作猶豫,之後邁步走了進去。
潘俊推開門回頭望了望,松井赤木點了點頭,潘俊冷笑了一下之後走進了這座森嚴的公寓——北平東交民巷零公館。
雖然是盛夏時節,這零公館之中卻讓人覺得背後一陣陣的發冷,因為在門裡面橫豎擺著幾個鋼製的絞架。黑色大理石台階,漢白玉的護欄,似乎隱藏著一股淡淡的寒氣。
潘俊邁過那十三節台階,剛剛走到正廳門口,正廳的門竟然被緩緩打開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六十出頭,精神矍鑠,穿著一身唐裝,面帶微笑的老頭兒。他見到潘俊立刻站起身來,說道:「哈哈,想要見一眼傳說中的潘爺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老者的漢語很流利,但是隱約還是能聽出一絲雜音,應該也是個日本人。
「您是?」潘俊故作疑惑道。
「素聞潘爺聰明過人,怎麼會猜不出我是誰呢?」他說的話不無道理,其實潘俊在車裡已經猜出了大概,這個人應該是火系驅蟲師另外一個分支的君子。
「呵呵,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火系的世叔吧!」潘俊笑了笑。
「師侄果然聰明。」老者瞇著眼睛笑笑,其實這句話純屬客套,然後伸出手示意潘俊坐下,潘俊點頭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
「不知您今天找我來有何事?」潘俊開門見山地說道。
潘俊說完,只見老者揮了揮手,然後對旁邊的人說道:「上茶。」轉而對潘俊說道:「師侄,不忙,你剛剛來,先喝杯茶我們慢慢談。」
說話間一個日本女人邁著小碎步將一套精緻的茶具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老者揮了揮手,那個日本女人鞠躬退了下去。
「我叫松井尚元。」他很隨和地說道,伸手拿起水壺輕輕地將熱水倒進茶壺裡,「師侄可知茶道?」
「略知一二。」潘俊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而茶道又兼收了儒、佛、道三家的思想精華,怎麼可能不知?「茶道興於唐朝,盛於宋、明,而衰於清。」
松井尚元點了點頭:「這茶道自南浦昭明禪師傳入日本,到千利休禪師將其興起也歷經了將近三百年,講究和、敬、清、寂。雖然最早的茶類著作《茶經》源於中國,但是卻是日本茶道更勝一籌啊。」
潘俊聞之冷笑了兩聲說道:「所謂的和、敬、清、寂,不過是唐朝茶道的遺風而已,其主要框架仍是來源於中國。」
松井尚元臉色微變,卻倒也能鎮定自若:「我們火系驅蟲師因為自身的關係,所以火氣比較暴,因此我經常研習茶道,也算是修養身心的方式吧。」
「呵呵,火氣暴斂並非壞事,只是如果胸中有戾氣,將殺人越貨作為安身立命之道,無論什麼茶道也無法修養這樣的身心的。」潘俊冷冷地說道。
「哈哈,世侄似乎對日本人極為不滿啊!」松井尚元此時已經完成了洗茶的步驟,正準備將剩下的茶放入茶壺之中。
「呵呵,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如果沒事的話我想我還是走吧!」說完潘俊霍地站起身來,正在這時一個黑點兒忽然在他的眼前一閃,一陣凌厲的冷風從腦後襲來,潘俊心知不妙。只見松井尚元嘴角微微上揚,得意地笑了笑,手中的茶葉全部倒入了茶壺之中。
潘俊身形微動,可那長絲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迫近,他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腰間,正在此時松井尚元的手指微微抖動了一下,一片茶葉飛起,正好與那個黑點兒相撞,黑點兒的方向立刻偏離了。
只見那黑點兒又迅速地被收了回去,此時潘俊才發現原來那黑點兒竟然就是「三千尺」,而那個姓時的女孩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師侄,我想你還是坐下來談談吧!」松井尚元說著給潘俊面前的茶杯倒滿。潘俊收起青絲,坐在沙發上。
「這位你應該熟悉吧!」松井尚元舉起茶杯,自斟自酌道。「她是水系驅蟲師的傳人,雖然是個女子,卻也是巾幗不讓鬚眉,是水系驅蟲師的君子,叫時淼淼。」
「我們交過手了。」潘俊冷冷地說道,瞥了一眼時淼淼,只是此時見到的時淼淼與先前見到的模樣卻又大不相同,完全是兩張臉。
「是不是很好奇?」松井尚元似乎能讀懂潘俊的心理,「水系驅蟲師善用易容之術,因此極少有人知道她們的真實長相。」
潘俊雖然知道水系驅蟲師的君子歷代都是女子,卻不知道還有如此一說,卻也感到奇怪,雖然知道眼前的時淼淼並非是她的真容,卻依舊感到了一股凌厲的寒氣。
她一雙眼睛圓瞪著潘俊,「三千尺」早已經藏於無形之中。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潘俊厲聲道。
「你知道的一些東西。」松井尚元喝完茶站起身來說道,「我想知道的是土系驅蟲師,還有木系驅蟲師的秘訣。」
「呵呵……」潘俊冷笑道,「看來你是找錯人了。」
「世侄啊,你放心,我不會私自研習你們各家的秘訣的,我只是不希望這些絕技失傳而已。」松井尚元將手放在兜裡走到潘俊面前道,「皇軍之所以沒有對潘氏有任何行動,只不過也是為了保護秘訣而已。」
「呵呵,除非我死,否則你別想得到秘訣。」潘俊異常堅定地說道。
「世侄,我不逼你,你可以在這裡考慮幾天,我想終究你會明白的。」松井尚元這句話說得雖然稀鬆平常,但是手下的動作卻極其敏捷,瞬間已經將手插入了潘俊的腰間,待潘俊反應過來的時候,裝著青絲的盒子已經落入松井尚元的手中了。
「來人,帶潘俊世侄休息去吧!」話音剛落,一直埋伏的幾個日本武士從四周圍了上來,將潘俊連拉帶拽地推進了二樓的一間臥室之中,然後重重地將房門反鎖上了。
這間房子的擺設很有西洋風格,只是窗子上都是用鋼筋裝訂得牢牢固固的,想要從這裡逃出去委實不易。潘俊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然後將耳朵貼在房門上,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之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在屋子中徘徊著,暗自慶幸,多虧了馮萬春的秘訣,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雖然剛剛在審訊室只是默念了一會兒土系驅蟲師的秘訣,他竟然驚訝地發現其中有一則指語,因為土系驅蟲師主要是與土打交道,很多時候在地下用語言不能交流,則用一些特別的指語,剛剛在見子午的時候潘俊已經用指語告訴子午跟著自己,然後回去找管家潘璞來營救自己,否則就算任憑自己的本事再大也難以逃出此地。
潘俊坐在椅子上,他將所有的事情都理順了一遍,去找金順,金順被青絲暗殺,墓穴之中被殺的妓女,方儒德帶著大批警察的忽然出現,接著是松井赤木、松井尚元,他似乎隱隱地感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墜入到了一個陰謀之中。
還有那個水系的君子時淼淼,她為何會與松井尚元在一起呢?而且潘俊感覺時淼淼似乎對自己充滿了憤恨,這一切讓潘俊百思不得其解。他緩緩地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道德經》,每每他感到紛亂異常的時候,總是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
忽然一聲尖叫傳入了潘俊的耳朵,那是一個男人的尖叫聲,他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那聲音卻蕩然無存。但是當他再次閉上眼睛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了那個男人的尖叫聲,叫聲中似乎還摻雜著聲聲鞭笞的聲音。
「說,霍成龍在哪裡?」一個男人惡狠狠地說道。
潘俊猛然睜開眼睛,那聲音再次消失了,剛剛的那聲音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但是那聲音他卻聽得真真切切,而且這霍成龍潘俊是知道的,他是北平城第一大幫派青龍幫的老大。
這聲音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為何自己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那聲音呢?他又嘗試著閉上了眼睛,那聲音再次傳進了他的耳朵。
「我確實不知道我們老大去了哪裡啊!」那個人奄奄一息地說道,「自從那天晚上您讓我們炸了恆遠齋之後老大就失蹤了!」
這句話讓潘俊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睜開眼睛,一時間竟然有些分不清剛才的聲音究竟是夢境還是確實是自己真的聽到的。但是那句話他聽得真真的,恆遠齋原來是青龍幫炸毀的,而那個人口中的「您」一定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可是他究竟是誰呢?
「砰」的一聲,潘俊的房門被一腳踹開了,他身體微微一顫,向門口望去,時淼淼此時正站在門口惡狠狠地望著他。
「潘俊,拿命來!」話音剛落,時淼淼已經縱身過來,細長的「三千尺」如同游動的光線一般,蜿蜒著向眼前迫近,潘俊向後退了兩步,他雖不想和一介女流動手,不過心中卻委實有些發怵這「三千尺」的威力,潘俊剛剛離開椅子,那「三千尺」便「粘」上了椅子,只聽「卡嚓」一聲,椅子的靠背已經透了一個大洞。
潘俊向後退了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瞬間他猛然醒悟,青絲已經被松井尚元拿走了。
時淼淼微微笑了笑:「別摸了,潘俊,我要為我母親報仇。」最後「報仇」二字簡直是從嘴角間咬出來的。
「時姑娘,我和你母親無冤無仇怎麼會殺她呢?」潘俊說話間,「三千尺」已經向他的方向襲來,潘俊不得不繼續向後退縮,因此他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的。
「青絲,她死於青絲,試問這世上除了你們潘家還有誰會用?」時淼淼根本不聽他解釋,仍然步步逼近。
青絲,又是青絲。潘俊不禁心中暗暗叫苦,在金順被殺之前他確實認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會用青絲了,但是金順的死卻讓他的這種想法徹底顛覆了,這世上確實還有人會用青絲。可是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和時淼淼解釋這個連自己都疑惑的事情有些不可能,他只能一退再退,最後退至窗口,已經無路可退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告訴你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會使用青絲!」潘俊見時淼淼又揮起了手臂急忙說道,時淼淼一怔,柳眉微蹙,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
「你說的是真的嗎?」時淼淼似乎想起了什麼。
「嗯。」潘俊點了點頭道,「時姑娘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時淼淼沉吟片刻,忽然「啊」的大叫一聲,抱著頭蹲在地上,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潘俊站在一旁望著時淼淼,過了一刻鐘,時淼淼才恢復了平靜,她臉色蒼白地望著潘俊,「我好像記得母親遇害的前幾天確實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人在我家附近閒逛,自從她遇害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個人。而且我在私下曾經打聽過你的行蹤,你當時確實在北平,可是這青絲卻無法解釋……」
「我想一定是那個人在幕後指使著這一切。」潘俊自言自語道,他猛然間想起了什麼,「時姑娘,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解答?」
「呵呵。不要以為我不殺你就可以和你成為朋友,那個人即便不是你,也與你們潘家脫不了干係。」時淼淼的冷言冷語一下子將潘俊準備說出的話噎了回去。時淼淼緩緩地向門口走去,在即將走出門口的時候她扭過頭說道:「你剛才的問題,為什麼不說了?」
潘俊一愣,然後說道:「這間公寓裡是不是有一個刑訊室?」
時淼淼也是一怔,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在地下室裡確實有一間刑訊室,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時淼淼淡淡地說完便離開了潘俊的房間。而潘俊卻陷入了冥思之中,確實有一間刑訊室,那麼說不定剛剛聽到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可是自己是如何聽到的呢?他又試著閉上了眼睛,只是此時再也聽不到什麼了,難道刑訊已經結束了?
潘俊瞬間做了一個決定,一定要到地下刑訊室去看個究竟。潘俊輕輕地將門拉開一道縫隙,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塊大洋扔了出去,大洋落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忽然兩個日本武士從一旁的房間裡衝了出來,兩個人看了看地上的大洋,又對視了一下,然後回到了房間。
此時潘俊已經被嚴密地監視起來了,不要說到地下室去,即便是走出這個房間都很困難。他長出一口氣,在房間裡踱了幾步,忽然計上心頭。
看看時間已經接近晚上七點了,北方的夏天白天很長,所以七點的時候天才微微擦黑。七點一刻的時候潘俊的房門再次被推開了,一個僕人走了進來,他拎著一個食盒,走到潘俊面前的桌子旁邊停了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食盒,裡面是一壺酒和一盤牛肉,還有兩個小菜。潘俊的嘴角微微上揚。
一刻鐘之後,僕人拎著食盒走出了房間,他將帽子壓得很低,快步地走下樓梯,整個公寓的客廳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他有些猶豫,四下打量著,一會兒工夫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樓走廊的盡頭,漆黑的走廊之後,盡頭的房間發出淡黃色微弱的燈光。
僕人警覺地四下望了望,然後快步向前走去,走廊大概有五十米長,在接近走廊盡頭的時候他隱隱聽到了痛苦的呻吟聲,於是他加快了步子。
走廊盡頭房間的門微微敞開著,僕人輕輕地推開門,裡面亮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他向內中打量了一番,發現這個房間只有幾平方米的樣子,在房間的正中央竟然有一個地道入口,那呻吟聲就是從入口處傳來的。
僕人將手中的食盒放在門後,摘掉帽子,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他正是潘俊。原來剛剛潘俊早已經打定主意,來個金蟬脫殼。他將帽子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沿著台階向下走。
地道裡的空氣很渾濁,剛剛入內便覺得一股如燒焦的皮毛般刺鼻的味道,潘俊掩住鼻子,抓著帽子的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他知道如果這確實是刑訊室的話一定會有人看守的。
他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躲在轉角處向裡面打量著,果然發現一個穿著日本武士服、腦袋上繫著一塊白布的日本人正拄著胳膊在睡覺,在他的一旁是一張鐵椅子,老虎凳、辣椒水、烙鐵、皮鞭,幾乎所有的刑具應有盡有,在刑具的後面是一個狹小的囚籠,裡面蜷縮著一個人,此時他正在小聲地「哎喲,哎喲」呻吟著。
潘俊的兵器早已經被取走,恰好他看到在他面前半米左右的地方丟棄著一根木棍,他躬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根木棍,依舊小心翼翼地移向那個日本武士的身後,然後在他的後腦上輕輕地一擊。潘俊雖然仇視日本鬼子,但是卻因為行醫濟世多年,即便是對死敵依舊留下一分活口,因此他只是輕輕地擊打。但這一下卻也是非同小可,因為正好打在了他的穴位之上,雖不至於要命,卻也足以讓他下半生離不開枴杖。
潘俊扔掉手中的木棍,走到那人面前問道:「你是什麼人?」
只見那人的身體猛然一顫,連忙扭過頭說道:「我都說了,我都說了!」
潘俊心想這個人一定是被打得不輕,蓬頭垢面,身上血肉模糊,已經有些神經錯亂了。潘俊躬下身子道:「我不是日本人,你究竟是誰?」
那個人定睛看了看他,不禁熱淚盈眶道:「您……您是潘爺?」
潘俊當下有些奇怪,雖然潘俊名聲在外,但是那時不同現在名人的曝光率這麼高,再加上潘俊向來深居簡出,認識他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了,這個人怎麼會認識他呢?
「你是?」潘俊疑惑地問道。
「青龍幫的霍十三。我曾經與您有過一面之緣,可是不知道您怎麼也會被抓到這裡啊?」霍十三強忍著疼痛說道。
潘俊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道:「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霍十三警覺地點了點頭:「潘爺您說吧,小的一定實話實說。」
「琉璃廠的恆遠齋是不是你們青龍幫炸毀的?」
潘俊的話一出口,只見霍十三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潘爺,這件事……這件事您是怎麼知道的?」
霍十三的言下之意就是說炸毀恆遠齋確實是他們所為,潘俊終於明白了方才自己聽到的並不是幻覺,可是自己為什麼能聽得到呢?但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
「真的是你們做的?究竟是誰讓你們做的?」
「這……」霍十三低著頭長出一口氣說道,「是松井。」
即便霍十三不說,潘俊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只是松井為何遲遲不對自己動手,而要先對金系驅蟲師動手呢?
「你們幫他炸毀了恆遠齋為何他還將你關在這裡呢?」潘俊步步緊逼地問道。
「潘爺有所不知,這事情是我們老大和松井事先談好的,我們趁夜去了恆遠齋,老大告訴我們將炸藥安放好,然後自己去見了恆遠齋的掌櫃的,讓我們在下面等著他的信號,誰知過了一個時辰老大還沒有出來,這時候外面的日本人開始催了。無奈之下我便到樓上看個究竟,誰知我到了樓上之後卻發現屋子裡躺著五具屍體,兩男三女。我大驚失色,以為老大遭遇了不測,然後將屍體翻轉過來,誰知那些屍體沒有一具認識的。就這麼會兒工夫日本人點燃了炸藥,可憐我們幫裡的三四個兄弟都被炸死在裡面了,我算是命大的,從窗口跳了出去,只是輕微摔傷,可是又被日本人抓到了。」霍十三說著揉了揉胳膊。
「你們老大失蹤了?」潘俊眉頭擰成一團。
「是啊,日本人一直在尋找我們老大的下落,可是我怎麼知道呢!」霍十三一臉無奈地說道,「就是我現在也希望能找到老大。」
「對了,你還記得那幾具屍體的樣子嗎?那兩具男屍的身高如何?」潘俊忽然想起金順曾經說過金系傳人全部都應該是侏儒。
「身高?」霍十三不明所以,忽然他又豁然開朗般地說道:「對了,你瞧我這豬腦子,我聽說恆遠齋的掌櫃的是一個侏儒,不過那幾具屍體都是正常人啊。看來我們去之前他們已經早有準備了。」
潘俊點了點頭。
「原來師侄你在這裡啊?」不知何時松井尚元已經站在了潘俊的身後,他微笑著望著潘俊,潘俊站起身來說道:「是你指使他們炸毀恆遠齋的嗎?」
「呵呵!」松井尚元低著頭笑了笑,將倒在椅子上的那個日本武士一把推到地上,然後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說道:「金家的老頭子實在是太固執了。」
「唉……」松井尚元的臉上露出一絲惋惜的表情,「只可惜啊,只可惜那場大火沒有燒死他。」
「你……」這些日本人能將殺人說得如此輕鬆著實讓潘俊憤怒。
「師侄何必動怒呢?我聽說木系驅蟲師一直講究無為,那些人的生死又何必介意呢?」松井尚元的語氣平和得簡直冷酷。
「你們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潘俊終於爆發了。
「秘訣,我已經說過了。」松井尚元與潘俊四目相對,目光雖然平靜卻隱含著淡淡的殺氣。
「好吧。」潘俊屈服了,「你放了他,我會將秘訣告訴你的!」
「呵呵。」松井尚元站起身來大笑道,「唉,世侄你真是讓我失望啊,交出秘訣就是為了這麼一條狗,你難道不知道嗎?青龍幫在北平做了多少殺人越貨的勾當,為了這麼一條狗你值得嗎?」
潘俊何嘗不知道呢,那個年代的北平,幫會、賭場、妓院、煙館到處都是,這些幫會之中不乏一些人依附日本人,很多聳人聽聞的謀殺案都是他們製造的。潘俊之所以作這個決定也有他的打算,畢竟他還是個中國人啊。
「我只要你的一句話。」潘俊正色道。
「來人,把這條狗放了吧!」他的話音剛落,兩個日本兵走了進來,將牢籠打開,兩個人將霍十三拖了出來,霍十三被打得不輕,現在雙腿也只能蜷縮著。
「慢著。」潘俊擋在前面,然後躬下身子在霍十三的腿上摸了摸,霍十三的腿上不知是被用上了什麼刑具,兩條腿的小腿都斷裂成了幾段,如果落到庸醫的手上勢必殘疾終生。
「讓我先幫他把骨頭接上。」潘俊摸準了骨頭的斷口,然後他屏住呼吸抬起頭對霍十三說道:「會有點兒疼。」
未等霍十三反應過來,潘俊已經下手了,只看霍十三的臉上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卻沒有喊出來。潘俊的手法老到,再加上速度極快,幾秒鐘之後他的兩條腿已經接好了。
潘俊站起身來從懷裡掏出幾塊大洋塞進霍十三的手中說道:「拿著這些錢找個地方做點兒小買賣吧,離開這裡之後你到我的店裡拿幾盒天寶丸,不出兩個月就能好了。」
霍十三剛剛接骨的時候都沒有出聲,此時竟然淌出兩行淚來,潘俊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轉身走出了刑訊室。
潘俊徑直地回到房間,此時房間裡的僕人已經不在了。他脫掉身上的衣服,那身廚子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很不合體,這時候松井尚元已經走了進來。
「世侄,你準備什麼時候將秘訣交給我?」
「給我三天時間吧,三天之後我會將你想知道的秘訣寫出來交給你的!」潘俊背對著松井尚元說道。
「好,一言為定!」松井尚元嘿嘿笑道,「這三天世侄如果有什麼需要只要對外面說知會一聲,外面全天有人聽候吩咐。」
潘俊冷笑了一聲,所謂的聽候吩咐不過是監視自己罷了,便也沒有答話。松井尚元識趣地走了出去。
潘俊坐在那張已經破了一個洞的椅子上,回憶著經歷的所有的事情,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與日本人有關,這些日本人真的只想要知道秘訣嗎?馮萬春所說的涉及幾大家族命運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還有,為什麼自己閉上眼睛的時候能聽到地下刑訊室的聲音呢?
忽然他想起了馮萬春的秘訣,難道是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掌握了土系驅蟲師的另外一項絕技——隔空聽音?這種想法讓潘俊有些激動,不過轉念又有些愧疚,自己竟然無意之中偷窺了別人的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