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巴黎女郎,我們的腦袋裡會立即冒出一些濃妝艷抹,奇裝異服,香氣四溢,行為浪漫的女人來。可是我們如今在巴黎連這種女人的影子也見不到!這印象緣自何處?是從法國電影中夜總會的場面上看到的,還是受了皮爾·卡丹那些光怪陸離的模特們的誤導?
其實都不是。我們印象裡的巴黎女郎早已成為歷史人物。當今的巴黎街頭巷尾,五光十色闖進你眼睛裡的大多是外來的遊客。如果我們放下對巴黎女郎的這種"歷史解釋",著意地去觀察,就會漸漸認識到今天意義上的更加美麗動人的巴黎女郎!
她們的服裝原來那麼普遍和簡單,平時幾乎不穿名牌,款式也很少標新立異。她們所理解的"時尚"大概只是四個字——回歸自然。所以,她們最喜歡寬鬆自如而決不礙手礙腳的休閒裝,鞋子基本上是平底的,很少高跟,手包大多平平常常。頭髮全是自然而然地一披或一綰。她們的頭髮本來就是金黃的,更用不著為了流行而去染成黃色。至於化妝,她們決不在自己的臉上糊塗亂抹,動手術,貼膜,搞得面目全非。然而她們就是這樣平平淡淡,卻依舊會惹起人們刻意地注意著她們,為什麼?
首先,她們先天都有很美的形體,骨骼細小而身材修長。如果她們在二十歲以內,白白的小臉便一如安格爾所畫的那樣明媚又芬芳。她們的藍眼睛的光芒一如塞納河河心的波光。如果是褐色的眼睛,那就像春天河邊的泥土一樣的顏色了。從正面看,她們的臉都比較窄,小巧的五官靈氣地搭配一起,顯得十分精緻。尤其再叫金色的頭髮包攏起來,陽光一照,真像鑲在畫框裡。法國的女郎十分自信自己這種天分,不會叫化妝品遮掩自己的天生麗質。她們甚至很少戴手飾,最多是一條別緻的項鏈,而且差不多都是某種情感的紀念。她們使用很淡的香水,只有從她們身邊走過時才會聞到。法國女郎偏愛的香水是一種清雅的幽香,一種大自然中花的氣味。所以常常會使你覺得聞到一種花香,扭頭一看,卻是一位法國女郎美麗的背影。
這些可愛的法國姑娘,她們自小在一個美術的國度——也就是在無處不在的畫廊中受著藝術的熏陶而長大。她們最希望成為畫中人。故而,很自覺地先當起了自己本人的畫師和設計師。她們深知最高品位的視覺美是色彩。因此,她們首先要做的是選配服裝和隨身用品的顏色了。色彩需要很高的修養。色彩最高的要求是格調、意蘊以及和諧。別看她們服裝的樣式簡單,顏色並不複雜,往往只有兩三種顏色,但她們對色彩的選配卻像畫家那樣苛刻,那樣精心地對待顏色的色差與色度。顏色表示一種品格、情感、個性,或者說就是她們自己。故而,這些巴黎女子站在那裡,有的如一片早春,有的如一片熟透的秋,或一片茫茫的暮雨。在她們身上不大會出現一塊不倫不類的色彩的噪音。儘管每個巴黎女子的服裝都有其獨自鍾情的色譜,但她們站在一起時卻極其和諧。這真的就像盧浮宮裡的畫,每幅畫都有自己的色彩與風格,放在一起卻既優雅又協調。因為她們色彩的修養實在太好了。
由於這些女子各人都有很好的氣質,最終她們才給世界一個"巴黎女郎"特有的卓然又優雅的整體形象。
進而說,這些被傳說為舉止浪漫的巴黎女郎,實際上還有點古板呢!她們很少大聲說話,吃東西也不大嚼大咽,舉手投足的動作都很小很輕,有姿有態卻不做作;即使在地鐵車上,她們也是文靜地站在那裡。她們不喜歡美國人的牛仔裝。整個法國都拒絕美國文化的淺薄、張揚和粗野。她們固執地癡迷於自己深邃的傳統。她們都有很濃郁的歷史情懷。也許她們做得有些過分,直到現在家中的電器比整個世界慢了半拍,更多的人看錄像帶而不看VCD;在電視與圖書之間,她們首選的依舊是畫冊與圖書。所以,如果你想看到真正的巴黎女郎,就到書店裡去。她們靜靜地停立在書架前,捧著一本書讀著,旁若無人。她們讀書的神態頗似在教堂裡讀《聖經》那樣專注,帶著一點虔誠。此時,她們的頭往下低著,在領口與髮際之間露出很長一段雪白的脖子,上邊一層絨樣的汗毛,在屋頂燈光的照耀下,柔和地閃耀著金色的光。這才是巴黎女郎的美。
有一天,我坐在街角的露天咖啡館,一邊飲咖啡,一邊像巴黎人那樣欣賞著形形色色的行人。我對面的街角也是一家露天咖啡店。這時我忽然發現那裡坐著一個女子。陽光從我這邊的屋頂上空斜照在她那邊。我這邊如在山陰,她那邊如在山陽。秋日把她照得分外明亮。她坐在那裡很美。她使那邊整個街角都變成了一幅畫。她正在低頭讀書,同時享受著日光與咖啡。她套著黑色褲子的一雙腿顯得非常頎長。上身是一件棕紅色粗線的短袖毛衣。粗毛線疙疙瘩瘩的質感和她光滑細白的皮膚對比著,也彼此更加強調。毛衣的棕紅色並不鮮艷,而是一種褪了色的楓葉的顏色。法國人喜歡在所有顏色裡都加進一點灰色。他們的建築也一概是灰白和淺褐色。文化淺顯的國家愛用艷麗奪目的原色;文化深遠的國家則多用中性和色差豐富的復合色。此時,秋深天涼,她披一條很大的灰綠色薄呢的披肩。這灰綠與棕紅配在一起,正是此刻城外原野舒展又協調的秋色。顯然,她刻意選用了這兩種顏色。她把自己與大自然的氣息融為一體,無意中她卻把優美的大自然帶到了都市中心。
我坐在這邊一直在欣賞著她。
直到陽光從她那塊地方挪開。她才站起身。在她合起書來的時候,她四下看看,想尋找個什麼東西,當做書籤夾在正在閱讀中的書頁間。忽然她驚奇地從鄰桌上發現到她需要的東西。她伸過長長而迷人的手臂,把那東西捏了起來。我一眼看到——是一片金黃的落葉。鮮黃而耀眼。她舉到眼前,手指一捻,黃葉優美地轉一轉。她很高興。把它夾在書頁中,當做書籤,然後合起來,走了。
這便是我看到的和認定的真正的巴黎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