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才發現一切事都已經過完。渾身有一點兒隱隱的酸疼。游泳池是空的。有一隻鳥兒死在裡邊。我好像剛還在水裡邊游過水,穿著租來的游泳褲。那麼顫顫驚驚,想在溫熱的地上趴一下,水就沒了。我已經到那邊去過了,結過婚了,愛過,長大過。而且和她去了那麼遙遠的地方。這些都過完了,不知道為什麼一點兒痕跡也沒有。幾乎想不起來。
我還像八歲一樣等待著經歷這一切,完了。我坐起來,不能相信地看著周圍,這是德國有麥田、已經干了的櫻桃樹、羊,在閃念問,我就停在這。這是我的最後一天。
什麼都是無緣無故的,昨天晚上做夢,看見銀閃閃的帶魚盤在那兒,還想著雷喜歡吃,應該買一點兒。英兒喜歡吃魚頭,夢就這麼行單。我們像在一場大伙裡生活,房子燒了,我們都從房子裡跑出來,跑得天南海北。但回頭一想,又好像可以跳過這一段。雷疲倦地睡著,聽著樓上樓下的腳步聲,那是英兒早早地起來,開始提水、和面、做春捲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在中間做了什麼,我真的做過那樣的事嗎?在叫喊中一次次把生命給她。像一棵樹那麼茂盛,像一個羊那麼不安。一天天的日子都像籃子掛在樹上。
我是有過一個心願,想信點兒什麼;想讓她永遠看著我像藍天一樣。這是一個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的事,為什麼要等她。等到了為什麼又沒有了。我想讓她們在一起代替我。她們又走開了。我的心願是有點兒莫名其妙,一輩子就想做這一件事,結果做了好多其它的事。
我挺喜歡今天的,今天不怨不恨。我真的鬧過事,蓋一間小房子,在那麼遠那麼遠的島上。學會寫字,在那麼遠那麼遠的中國。有過一個家,後來又有了一個家。這些想來都是不可思議的,可我竟然過來了,其實有什麼最後都是一樣的。
我寫了這麼多奇怪的話,其實都是沒辦法,因為我不能不死不活的活,也不能哭,也不能說:你回來吧。沒用。心冷一點才能過。我能做什麼呢?我必須有一個方法讓時間過去。
是有真東西,但是碰不到一塊。人都太弱,我是說我太弱,不會坦坦然然地說話。我愛的時候,什麼都說不出來;恨的時候,又說得太多。
人都想得好結果,哪怕是死,都要如意,都想裝在一個小玻璃瓶裡,讓愛過的人看。或者在墓碑對面放把椅子,讓他有時間來,下午坐一坐。什麼都沒有,有把椅子也好,這些都是小孩想的事。
她挺好,可是有時候又難看。她們都躲開了,讓你掉下去,嫌你在懸崖上站得太久,讓人不舒服,說你是故意的,她們不知道你。
你在等你的死,和她沒有關係。
她們都轉過臉,,說給你的已經給你了,剩下是你自己的事。是。我是不合適活,可你們幹嘛著急呢?你們以為我真是石頭做的。
說這些沒意思。
誰都挺難的,我應該明明白白他說:我愛你們。愛得太久,也太多就不合適了。我就是做件事來的,現在沒做好,別生氣吧。
風吹著那些細柔的草,我快沒了。你不能把我帶走,把我藏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