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很多人分不清你們,你們一起走就有人吃驚,說:噢,你們原來是兩個人。不僅偶然看到的人是這樣,那一次常見面的陶罐老太太都把你們弄混了。
英兒從集上回來說:陶罐老太太今天神了,拉著我就跑。陶罐老太太白髮如銀,都快八十了,還在她家水泥台階上一跳一跳,上上下下,到海裡取泥做陶器,精神之灼爍可以想像。她的丈夫是一個飛機設計師,不說話,只聽她說。她早年在南非做過很大的陶甕,他們都是基督教徒,兩個好人。
她拉著英兒飛跑著到集市外面,把她放在汽車上,開車就走了。英兒有點莫名其妙。首先老太太沒叫她的名字,是不是叫了,她都沒弄清楚。只聽老太大一直在說起你丈夫怎麼樣,你丈夫怎麼樣。她一邊開車,一邊跟她說在南非的事、生活、上帝。車開得飛快,英兒連插嘴的份都沒有。
老太太說彼爾摔了一跤,彼爾就是她的丈夫,她說不很厲害,但是怪可憐的,由此又想起來她早年有過男朋友的往事。
「有彼爾的時候,」她說,「和男朋友在一起很快活。」彼爾非常好,「後來信了上帝,就不需要了,一個彼爾夠了。」他好像是在傳道,眼睛裡流露出感激和溫柔。她經常快活他說:「人活到八十歲,太夠了。」她為此感謝上帝,為她的彼爾,和五十年的愛情。
彼爾,她這樣說,東南風猛烈地吹著,她微微低下身,總是這樣到海邊去接她的彼爾。彼爾是飛機設計師,也是帆艇愛好者,她給他畫的年輕時候穿英國軍裝的肖像,就掛在客廳的牆上。那時候,他咬著煙斗,棕色的頭髮像烏木一樣。如今,他們都老了。
五十年了,她用手擋住光,在海濱她的小狗凱利,一動不動地幫她盯著海面,有一隻船遠遠的過來它就汪汪叫。老太太知道那不是波爾,波爾的船是藍色的,海灣安靜如初,她們一起等待著彼爾。
她叫著小狗回家的時候說:「經常是這樣的,經常這樣。、有一次她忽然喃喃地自己對自己說:「要是他不回來了,會怎麼樣呢?」
彼爾就是在船上摔了一跤。
她們到了地方,老太大利索地剎住車,對英兒一揮手,示意她下車。就帶她走進一個人家看幾把椅子。那個人家,不準備帶走,要賣掉,她按按又坐坐,覺得不錯。英兒不懂這是怎麼了,所以沒說話,她開始想老太太是不是認出了她。
「當然,你要回去問問你的丈夫,但是要快一點帶他來看,然後,告訴我喜歡還是不喜歡,我要送給你。你和你的小木耳真好,知道嗎,我喜歡你們。」老太太徹底把英兒認錯了,把她送回集上的時候囑咐了這樣一堆話。
英兒回家以後大聲笑著說:現在得跟我丈夫商量商量。
你記得咱們那天笑了好久,陶罐老太太真讓人感慨,她那麼喜歡你。你那天看著英兒說,她年紀大了,可能分不出來了。
英兒有時候把自己和你都弄混了。她像你那麼笑,像你那麼走,她想像你那樣生活,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想變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