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3年)已經收錄了這個詞,解釋如下:
(1)小偷小摸;逃兵荒時,城裡好多人跑光了,他乘機進城去打起發。
(2)佔便宜:他蠻厲害,你莫想打他的起發(你休想佔他的便宜)。又:打秋風是明的,打起發是暗的。
馬橋人也使用這個詞,用出一種津津有味樂不可支的味道。
這個詞特指那一年馬疤子的隊伍趕走國民黨軍隊H系的彭叫驢子,打進了平江縣城,羅地十幾個鄉足有上萬的農民跟著湧了進去,狠狠地發了一次財。有的搶了鹽,有的搶了米,有的一身鼓脹脹地套上十層婦人的裙子,熱得滿頭大汗,還有的運氣不大好,什麼也沒撈著,就提一個桶或者背一張門板回家。最不可思議的是本義他爹,叫馬祥元,擔著上百皮瓦出城,累得大口喘氣,走著走著就落在後面。同村的人笑他醒:何不擔一擔泥巴回去?你在家裡連泥巴都沒有見過麼?他滿意地說,他家不缺鹽米,也不缺衣,就是砌豬欄屋時少了幾十皮瓦。他看中了這些長茅洲的好瓦,正合適;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吃了什麼虧。
他更不明白什麼電燈不電燈。當時有幾個後生用砍刀割下了城裡的燈泡,準備帶回去掛在自家的屋樑上,說那傢伙到了晚上就亮,風都吹不黑。馬祥元覺得那完全是誑人,世上不可能有那樣的寶貝。
打起發後來成了馬文傑的「罪行」之一。他沒料到有這麼多人跟著他進了城,為了治理亂局,他曾經命令手下人彈壓劫匪,其中受傷的就有本義他爹——他因為肩上的瓦太重,出城時落在最後面,被士兵追上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回頭,只覺一陣涼風嗖嗖而過,半邊腦袋包括一隻眼和一隻耳朵,已經隨著雪亮的刀刃而去,飛向了空中。剩下的另一半架在肩上。隨著肩膀還沖沖地走了十多步。整個身子甩手撩腳的,擔子一躍一躍,好一陣才頹然仆地。身後的殺手驚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馬橋的老人們說,清點屍體的時候,幸好有人發現本義他爹的腳還能動彈,摸一摸,手還是溫的,口裡還有一絲活氣。馬文傑從這裡過,認出了是本村的熟人,連忙找來郎中療救,攪一盆止血的藥泥糊住傷口,像嚴嚴實實封住了一個罈子口。郎中又往他口裡灌了些米湯,等一等,見米湯居然嚥下去了,就說:「還不該死。」
本義他爹被人們送回馬橋以後還活了五年多,雖然只剩了半個頭,做不了田里的工夫,也說不了話,但打個草鞋,鍘點豬食,還是可以的。
半頭人從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免得駭了大家,尤其是駭了娃崽。他成天躲在屋裡,有點耐不住閒,只好做事。這樣下來,他比一般正常人做的事還要多。
我覺得這種說法難以讓人相信,更無法想像一個只有半個腦袋的人忙裡忙外的情景,但老人們都這樣說,硬說他們都穿過本義那個半頭老爹編織出來的草鞋。我只好讓他們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