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曹洪波打來的電話之前,肖耀祖正在金獅大酒店三十八樓總統套房裡打麻將。另外三個人,一個是伍揚,一個是金達來拍賣公司的總經理陳一達,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房間是肖耀祖開的。肖耀祖很善待自己,到哪兒都只住總統套房。儘管欠信達資產公司幾個億,在吃喝玩樂方面,卻很講究,一點也不像負債纍纍的樣子。他跟伍揚不打不相識,一場官司下來,兩個人惺惺相惜,處得就像哥們兒。
這當然是在私下場合。伍揚雖然處事比較張揚,也還不致於去犯官場上的常識錯誤。債權人債務人的關係是什麼關係?是楊白勞和黃世仁的關係,要是在別人看起來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伍揚的主任還當得下去?
兩個人甚至長得都有幾分形似,理的都是平頭,短短的頭髮很精神地向上一根根地豎著,一副精精瘦瘦的骨架,都喜歡穿名牌用名牌,只是肖耀祖身材比伍揚矮了半個頭,說話的語速比伍揚快兩三拍,以至他的聲音顯得有點尖。據說他是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卻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儘管臉色因為長期縱慾有點發青,卻仍不失儒雅。他的手指白淨皙長,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鉑金戒指,上面鑲嵌著一顆碩大的祖母綠寶石。金邊眼鏡和鉑金寶石戒指便成了他的標誌性飾物,讓那些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個有錢人。
儘管陳一達跟孝肖耀祖是第一次見面,但因為有伍揚穿針引線,中間就省了許多繁文縟節。肖耀祖那只戴著戒指的手,動不動就往陳一達肩膀上拍。
陳一達心裡清楚,要拿到流金世界拍賣標的,伍揚他們公司固然重要,眼前這位肖耀祖手裡也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一半。再說了,人家雖然欠了一屁股的債,怎麼說也還有資產過億的身價。他心裡不怯是不可能的。因此,相對於伍揚和肖耀祖來說,陳一達是笑得最頻繁的一個人,而且在面對肖耀祖的時候,便多少有一點獻媚討好的味道。
打牌的時候肖耀祖坐在陳一達的對面,伍揚坐在他上手,下家就是那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她是肖耀祖這次過來找的玩伴,姓畢,叫什麼名字不知道,肖耀祖介紹說她是省藝校二年級的學生,學舞蹈的,省電視台搞文藝演出什麼的,經常去伴舞,肖耀祖叫她小BB,也讓大家都這麼叫她。
陳一達先從伍揚那兒得到了肖耀祖的不少情況,知道這場牌打得怎麼樣至關重要。
信達資產管理公司已經向省高院執行局推薦了金達來拍賣公司,只要肖耀祖一鬆口,也用書面的方式向省高院推薦,這事差不多就算成了。
可是,肖耀祖會輕意表態嗎?
可能首先得看這牌怎麼打。
偏偏肖耀祖是個在生活作風上很隨便,在牌桌上卻很嚴肅認真的人,剛才位置的排定就是他堅持搖骰子的結果。陳一達從伍揚那裡知道了肖耀祖的臭毛病,仗著財大氣粗,總是吹噓自己的牌技超一流。他要是認為你的牌打得不怎麼樣,白花花的銀子輸掉了不算,他可能還會懷疑你的智商。因此,不輸錢是不行的,故意輸錢也是不行的。
對於打慣了業務牌的陳一達來說,這場牌的技術要求更高。不能贏肖耀祖的錢,這是肯定的。只有腦子燒壞了的人,才把錢當衛生紙。肖耀祖要是輸了錢,可能會不在乎,但也決不會其樂陶陶。贏錢當然能讓他快樂,會讓他心情好,問題是你陳一達在輸錢的過程中,還得讓肖耀祖尊重你。按照肖耀祖的說法,他喜歡高手之間的對決,所以,只有讓他覺得勝利來之不易,你才會被尊重,才不會被藐視。
陳一達卻寧願相信肖耀祖是那種表面上看起來自信自大、骨子裡其實自卑膽怯、缺乏起碼安全感的人。這種人多少會有那麼一點神經質。
陳一達覺得自己以前的經驗這次可能用不上。
金達來公司的業務做得好,卻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事,因為陳一達從來不直接給別人送錢。不是不想送,是不敢送,怕害了朋友也害了自己。但不花錢怎麼能把生意做開?不現實嘛。要想做成事,必須把那些人拉過來為你所用。怎麼拉?最好的辦法就是看他喜歡什麼,然後投其所好。什麼最值錢?錢最值錢。但現在反腐敗的力度越來越大,誰敢亂收錢?所以,明給也好,暗送也好,困難都很多。困難多不怕,人的腦子就是用來想問題的,困難再多,能想出來的辦法更多。什麼是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什麼是生意人?就是遇到問題總能生出主意來的人。其實,這在生意圈裡,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就是每當做完了一筆業務,便組織幾場牌局,改送錢為輸錢。陳一達因此打慣了業務牌,技術已爐火純青,完全能夠在可以預計的時間內把必須輸掉的錢,輸得不顯山不露水。陳一達輸多輸少,其實在按功行賞,回報那些幫助過他的人。那些人也心領神會,打牌的事按下不表,還可以在外面唱高調,說陳一達一毛不拔,給他業務讓他發財,卻從來沒有喝過他一口水,吃過他一頓飯。
陳一達來的時候從保險櫃裡拿了十萬塊錢,他的任務就是把它輸給肖耀祖。
肖耀祖是債務人,在執行案件中,是被執行人。但因為他有選擇拍賣公司的權力,陳一達就得把他當大爺,當衣食父母。
沒想到肖耀祖一上場就直嚷嚷:「賭場無父子,我打牌有三條規矩,第一,自己不出老千也決不許別人出老千;第二,不准放水打業務牌;第三,不准賒帳。」
這話本來是說給陳一達聽的,沒想到小BB沉不住氣,把話茬接了過去,她朝肖耀祖一笑,說:「我是新手,什麼是出老千,什麼是放水?」
肖耀祖忙著張牙舞爪地活動指關節,把小BB的問題推給了伍揚,說:「小學生妹,未免天真了一點,伍叔叔給她解釋解釋。」
伍揚說:「小BB沒看過香港電影嗎?出老千就是作弊,放水就是故意打亂牌,故意把自己的錢輸給別人。」
小BB說:「不准出老千我同意,反正我又沒打算作弊。可以,為什麼要把自己的錢故意輸給別人呢?」
小BB就是再天真,這話也問得有點不恰當。伍揚抿嘴一笑,望了她一眼,並不打算回答這麼弱智的問題。
肖耀祖說:「你哪來這麼多問題?老師才負責回答學生的問題,我們不是你的老師,所以這個問題不用回答。」小BB的本錢是肖耀祖提供的,剛才他當著伍揚、陳一達的面甩手給了她兩萬。肖耀祖接著說:「你記住了,你得想辦法贏錢,贏了,這本錢算你的,要是輸了,就有點麻煩。」
小BB還是忍不住做出學生樣兒,仰著臉問肖耀祖:「有什麼麻煩?」
肖耀祖說:「我打牌可以當飯吃,當覺睡,如果給你的錢被你三下五除二就輸光了,我又還沒有盡興,那怎麼辦?」
小BB說:「那還不簡單?找你貸款唄。」
肖耀祖說:「我可跟你說清楚了,這牌局一開,我可就不會再借錢給你,機會只有一次,能不能被你抓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和運氣,不過,我看你輸得起,青春就是本錢,錢輸光了,就輸脫衣服,外衣抵兩千,內衣內褲抵五千,要是都輸了,就輸人,一次算一萬,怎麼樣?」
伍揚說:「朋友妻不可欺。錢我們敢要,人我們可不敢要。小BB要是真的只剩下身子,帳還是得記在你肖老闆頭上,轉移支付。」
肖耀祖「呵呵」笑了兩聲,說:「小BB你聽到沒有?這兒也就我把你當寶貝,輸給伍老闆和陳老闆,人家都不要。」
小BB嘟著嘴說:「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換了我,也只要錢不要人,有錢可以去泡GG。」
伍揚說:「有志氣有志氣。打牌說不定的,蛇有蛇路,狗有狗道,有人靠技術,有人靠膽識,有人靠運氣,勝負真的很難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建議小BB這會兒先加一件衣服。一個女的跟三個男的打牌,往往兩種結果,要麼三吃一,要麼一吃三,你要有心理準備。」
陳一達想給肖耀祖留下一點好印象,撇開小BB的事不談,接上原來的話題,附和肖耀祖,說:「我也反對打業務牌。放水是放不好的,你要存心幫某一個人,不和他的牌,等到打了一兩圈別人和了一個大番子,他可能輸得更多。你本來想幫他,結果卻害了他。」
肖耀祖說:「兩種人我都看不上,一是故意放水的,二是在牌桌上行賄受賄的。人生在世,嫖賭二字,這賭要是變了味,那還有什麼樂趣?」
陳一達聽了這話不知道怎麼往下接,只好說:「那是那是。」
說話間,小BB興奮地叫了起來,說她和了。
肖耀祖說:「你真是新手。老手第一局是不和的,贏頭盤付尾帳,看來你今天脫定了。」
小BB說:「真的呀?那怎麼辦?」
伍揚安慰道:「你別信肖老闆的,現金不抓不是行家,我看你打牌蠻有感覺的,說不定我們三個都不是你的對手。」
小BB說:「謝謝你的吉言,你剛才那口訣怎麼念的?什麼少吃多碰亡命頂,對倒叉張不如什麼自摸?」
伍揚哈哈一笑,說:「肖老闆在此,你還用得著自摸?好好拜拜師,讓肖老闆教你怎麼碰、怎麼頂。」
小BB說:「你好壞喲,白叫你伍叔叔了。」
三個男人比賽似的大笑起來,肖耀祖的聲音最響。
麻將機洗牌的時候,另外一副牌已經自動地砌好了堆在面前。大家忙著調整手裡的牌,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小BB的技術也實在太不熟練了,不停地把面前的牌調來調去,左手裡還握著一張牌,過一會兒就要看一次,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起變化似的,她的兩隻眼睛倒是不斷地撲閃撲閃,臉上的表情也很豐富,一會兒翹嘴,一會兒咬嘴唇。輪到她出牌的時候,陳一達也會乘勢瞅她兩眼,暗自揣摩她那副清純樣兒,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
肖耀祖打牌真的很講規矩,不管是誰放的炮,該他和牌的時候決不講客氣,能做大番子的時候也決不心慈手軟。陳一達拿定了主意,決定先贏後輸,先給肖耀祖一個下馬威,然後再讓他扳本和贏錢,他只要把節奏控制好就行了。
此外,他還決定拍拍肖耀祖的馬屁。每個人都是喜歡戴高帽子的,這是人內心深處被別人尊重的需要。小BB長得很漂亮,肖耀祖不過是把她當飾物和消遣物,是用來炫的,而頻繁更換飾物的男人,心裡虛得很,他們需要時不時地聽到恭維話和奉承話,這應該會讓他像吸了鴉片似地飄飄欲仙。
陳一達想拍肖耀祖的馬屁卻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他那戒指倒是不錯,但畢竟是身外之物,你要是傻呼呼地誇他這個,他心裡沒準會笑你沒見過世面。陳一達一下找不到詞兒,偷偷看了旁邊的伍揚一眼,卻見他抿嘴而笑,嘴巴象上了鎖的門似地緊緊閉著,神情專注地抓牌出牌。
儘管小BB的兩隻白白淨淨的小手在牌桌上跳舞似地靈動,這牌打得仍然有些沉悶。這顯然不是陳一達希望的效果。不過,陳一達越是著急反而越是找不到話說。
還是小BB打破了沉默,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抽空一看,是條信息,忍不住就笑了,笑完之後還故意朝三個男人挨個兒地看了一遍,笑得更響了。肖耀祖批評她,說她打脾本來水平就差,還三心二意,不務正業。小BB強忍著笑,眼波朝肖耀祖飛了幾飛,說:「原來地球人都知道你是壞蛋!」這下肖耀祖不幹了,說:「扯什麼蛋?」越過麻將桌,把小BB的手機連奪帶搶地抓了過來,其他兩個人也就不再動作,盯著肖耀祖看信息。
肖耀祖看完之後也樂了,瞅著伍揚說:「還真是說我的,不過,你也跑不掉。」又嘿嘿地笑了兩三聲,這才把手機上的段子念出來:「小妹妹初入社會,第一要緊的是事就是要學會觀察男人:頭髮一邊倒,混得比較好;頭髮往前趴,混得比較差,頭髮兩邊分,正在鬧離婚;頭髮往後背,情人一大堆;頭髮根根站,不是領導就是混蛋!」
陳一達說:「還好,沒有說我。」
原來陳一達是個光頭。
小BB說:「可以加一句,腦袋光溜溜,一天三次都不夠。」
肖耀祖爆笑起來,原來文質彬彬的樣子一點蹤影也看不見了。他朝小BB輪起手機,一副就要砸過去的樣子,邊笑邊說:「我日你。」
小BB的臉上卻很平靜,只微微有點笑意,說:「你急什麼?我又沒說你。這話是我同學說的,她朋友就像陳總一樣,不僅聰明絕頂精力充沛得很,搞得她又想見他又怕見他。是不是呀,陳總,你們這種人是不是都這樣?」
肖耀祖側著臉望著陳一達,學著小BB的樣子和腔調,說:「陳總,你們這種人是不是都這樣?」完了正一正聲,對伍揚和陳一達說:「我們齊心協力,把小BB的錢贏過來,好不好?等她沒了本錢,就讓她去搬救兵,她們藝校的同學,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水靈。當然,最漂亮最水靈的還是咱們的小BB,真的,小BB,你叫幾個同學來吧,一個一萬。說剛才那話的同學可以考慮給兩萬。」
小BB說:「給誰?給我還是給我同學?誰要你的臭錢?我想要錢,不知道在牌桌上贏你呀?」
肖耀祖邊笑邊說:「你厲害你厲害。」
小BB臉變得很快,這時嫣然一笑,兩朵紅雲上臉,她瞥一眼肖耀祖,又把頭埋了,說:「你才厲害哩。」
肖耀祖又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陳一達不禁對小BB刮目相看,沒想到眼前這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竟能把氣氛一下子搞得其樂融融,他暗下決心,瞅準了機會,一定給她放個大炮,算是給她的獎金。
還沒到陳一達掐好的時間,牌局就要散了。粗粗一算,伍揚和肖耀祖沒有什麼輸贏,陳一達輸了八萬,幾乎都輸給了小BB。小BB再次讓他另眼相看:她甩手把兩萬扔給了肖耀祖。
這一點,連肖耀祖也沒有想到,說:「怎麼啦?傻瓜?不要這樣吧,這錢本來就是給你的呀。」
小BB說:「我才不要你的嗟來之食呢。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憑本事掙錢,那才踏實。」
一場牌下來幾乎就沒說什麼話的伍揚,這時也忍不住看了小BB幾眼,說:「不錯,小姑娘不錯。」
整個來說,這場牌打得還是有效果的,要說遺憾,只有肖耀祖一個人有點遺憾。他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如果象小BB這樣的小姑娘能有五、六個圍著他轉,那就最好了。他為什麼到哪兒都要訂總統套房?因為他追求的是這樣一種境界:自己穿得衣冠楚楚,五、六個一絲不掛的美女,圍著她飲酒作樂、翩翩起舞。
肖耀祖的這個愛好,陳一達要等到和他混熟得不能再熟以後才會知道。他見氣氛還好,便扭頭望了伍揚一眼,見伍揚似有似無地頷了頷首,便欠了欠身,準備請肖耀祖到另外一間房裡去,避開小畢,與他單獨談一談。
沒想到這時肖耀祖的手機響了。
肖耀祖倒是並不避諱,當著眾人的面接了曹洪波的電話。
陳一達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伍揚看了他一眼,略微有點不屑地把眼簾一垂。陳一達馬上在座位上把自己的腰板挺了挺。
肖耀祖接完了電話,朝伍揚笑笑,說:「這個姓曹的,比你架子大,難請呀,兩位都聽到了,他這會兒在H市,讓我去一趟。」
伍揚笑著說:「我跟他不一樣,生意要做,朋友也要做。」
陳一達飛快地瞥了武揚一眼,又緊盯著肖耀祖,說:「那,要不要跟曹局說一說,我們一起開赴H市?」
不等肖耀祖表態,武揚說:「不必了吧?」
陳一達趕緊說:「那行,我們就不陪肖老闆了。肖老闆什麼時候有興致,咱們再切磋切磋?」見肖耀祖不表態,又望了小BB一眼,接著說:「小BB歷害,下次我也帶個美女來,找你報仇雪恨。」
肖耀祖馬上說:「好啊,到時候看有沒有小BB這麼好的手氣。」
女人天生就是購物狂,商場上淋啷滿目、花花綠綠的貨色最能讓她們入戲,想像佔有它們之後可能獲得的艷羨的目光,最能讓她們產生虛榮的幻覺和滿足。女人當然也有走眼的時侯,有些東西付款之前覺得非要不可,買回家一試,卻怎麼看怎麼彆扭,於是往櫃子裡一塞,就忘了它的存在。女人就是這樣善變。不過,做老公的還真得感謝這種善變,因為她最多也就是跟人民幣過不去,如果要把這種勁頭用在男人身上,這社會可能更亂套。
不過,柳絮倒是早就過了把逛街、購物當心靈桑拿的年齡。她認為逛商場主要是未婚女孩子的事,省下錢買下足夠的商品,以便把自己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商品,然後,等著男人上門採購。現在的她,像男人一樣實用,買東西先認牌子,再看色彩和款式,只要第一眼能看中,刷了卡拎了東西就走,決不會在商場流連往返。
但今天有點不同,她不想速戰速決,她得留出時間讓曹洪波好好地休息一下。另外,她也得好好兒地想一想,等下跟肖耀祖見了面,應該怎麼應對。
曹洪波不是那種特別注重儀表的男人,柳絮跟他見面算是比較多的,但她卻很少看到他穿便裝,西服革履的樣子更是難得一見,整天除了法官制服還是法官制服。從個人愛好上來說,柳絮其實更喜歡伍揚那種精緻的男人。這是一個過度包裝的年代,好東西更需要畫龍點睛的包裝。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講,法官制服又是曹洪波最好的包裝,因為它最能體現他的附加值。
伍揚有他自己的自留地,他恃財傲物(不錯,是財富的財),不過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設防,目的是為了防止別人在他的地盤上插足,就像一個絕世美女,偽裝泠漠是為了謝絕一般男人的滋擾一樣。
對此,柳絮本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是,一個人做事不能太極端。說穿了,你伍揚還不也是利用職務之便?做人要厚道,你不讓別人染指,別人就讓你吃獨食?你吃得下嗎?你不會被噎著嗎?小平同志還提倡共同富裕哩。
不知道為什麼,柳絮總是對伍揚有點耿耿於懷,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拒收了她的禮,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對她的態度總是那樣不冷不熱,關鍵的問題是,伍揚跟她以前交往的法官、銀行資產公司的頭頭腦腦不一樣,她跟他們總能找到契合點,跟伍揚卻找不到。
找到契合點就好辦。按照柳絮的經驗,做生意其實很簡單,第一是找對人,第二,是看你要他辦的事他能不能辦,以及他辦完之後能得到什麼利益。如果你和他能在利益上達成共同體,就等於上了一條船,這樣,你的事也就成了他的事,他辦起事來就會積極主動,因為他為你辦事的時候,等於是在為自己服務。
問題清楚了,你有你的船,伍揚有伍揚的船,兩條船擠在一條窄窄的、只能容納一條船通過的河道上,不產生碰撞、不產生磨擦怎麼可能呢?
她是願意妥協的,是願意退而求其次的,也就是說,她可以讓伍揚上她的船,或者她上伍揚的船。
伍揚卻趾高氣昂的,似乎並不認為她有和他平起平坐、討價還價的資格。這就過份了。
所以,儘管柳絮知道,給不給曹洪波買禮物,他都會不遺餘力地幫助她,但柳絮絕對不會去省那幾個小錢。這不僅是禮多人不怪的問題,最主要的是,她在曹洪波身上使勁,要在伍揚那裡發揮作用,讓他明白:曹洪波跟我關係可不一般,他和我在一條船上,你如果輕慢我,得罪的可是曹洪波。
柳絮還不知道肖耀租和伍揚、陳一達的接觸到了什麼程度,是不是己經達成了某種默契。因此,她更加需要在這關鍵時刻,借助與曹洪波的關係,在肖耀祖面前閃亮登場。只有這樣,肖耀祖才會重新惦量,才會重新選擇,或者,由他出面,幫著她維護與伍揚、陳一達之間的平衡。
除此之外,柳絮手裡還有一張牌,那就是賀桐。這個社會,一個人的話語權是由他的社會地位決定的,而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又往往取決於他手中的權力。賀桐比曹洪波官大一級,無疑擁有更大的影響力。柳絮有一種感覺,賀桐還是願意暗中幫她的,只要這種幫助不至於引起別人的非議。這就夠了。柳絮不是那種風風火火的人,她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唯一的遺憾,是賀桐和曹洪波的關係似乎有點微妙。否則,柳絮這邊的砝碼要大得多。現在呢?不知道這兩個男人之間到底怎麼回事,曹洪波倒像一個氣鼓鼓的小青蛙。這對柳絮來說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因為如果他們倆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在做同一件事情的時候,完全有可能會相互猜忌,甚至在關鍵的時刻留一手,這樣,兩股幫助她的力量反而會相互抵消。
比喻說,柳絮跟曹洪波在一起的時候,就很擔心接到賀桐的電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照道理講,她應該給賀桐回個話,因為正是賀桐暗示她去找曹洪波的,回個電話是最起碼的禮貌。現在呢?她是跟曹洪波見了面,可跟賀桐就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事再拖幾個小時可以,時間久了,就不行,柳絮得顧忌賀桐會怎麼想。
柳絮的手機響了。
還好,不是賀桐。
但保姆紅玉的電話又讓她擔心起來,原來她一走,格格就開始喊肚子痛,已經拉了三次稀巴巴了。紅玉問她能不能早點回來。柳絮歎了一口氣,說可能早不了,讓紅玉趕緊打的帶格格上醫院看一看。紅玉問她要不要通知黃逸飛,柳絮想都沒想,說算了吧。
柳絮匆匆忙忙地買了幾件東西,剛付完錢,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曹洪波,她告訴她,咱們的客人肖總到了,讓她趕緊回房間。
柳絮聽出來肖耀祖就在曹洪波旁邊,她因此對曹洪波電話裡的用詞很滿意。什麼叫「咱們」?什麼叫「回房間」?肖耀祖要是聽不出其中的曖昧成分,除非他腦子裡裝的全是大糞。
當門從裡邊打開的第一秒鐘,柳絮還是有點吃驚,她沒想到開門的會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但在房門完全打開之後,柳絮不僅恢復了平靜,而且及時地讓盈盈的淺笑佔領了剛才有點兒緊繃的臉。曹洪波及時地把她介紹給了肖耀祖,接著,肖耀祖把小BB介紹給了柳絮。
兩個人互相熱情地打招呼,好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柳絮事後想起跟肖耀祖的這次見面,感觸頗深,發現原來自己還頗有表演才能,因為按照她最開始的想法,她原本是應該很鄙視肖耀祖的,卻發現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討厭。像她一樣,他的熱情也許有點誇張和做作,但他鏡片後面眼睛裡的閃光卻是真實的,那是出於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欣賞。關於拍賣委託的事,柳絮心裡一直沒有底,而肖耀祖的態度又至關重要,柳絮向他示好還來不及呢,當然不會拒絕他送過來的秋波。
柳絮心思縝密,關鍵時刻絕對不會冷落曹洪波和小BB。事情經歷得多了,她不會覺得小BB有什麼地方刺眼。說穿了自己還不像她一樣?青春和美色,永遠是女人可資利用的資本。可悲的不在這裡,可悲的僅僅在於一個女人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反過來說,如果你還有別的,又有青春和美色,那麼,妹妹呀,你就大膽地往前走吧。
柳絮很快放下了架子,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架子可端的。而要融洽和別人的關係,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讚美別人。柳絮首先稱讚肖耀祖的好眼光,說最能鑒別男人品位的是看他找什麼樣的女朋友。你是怎麼找到小BB的?是打燈籠找的吧?肖耀祖問,怎麼說?柳絮歎了一口氣,說:「你讓男人羨慕,小BB讓女人嫉妒。剛才她開門我就眼睛一亮,然後就一直納悶,這小丫頭是哪裡來這麼好的身材和容貌?更重要的,怎麼會這麼有氣質?是搞藝術的吧?」柳絮就是有本事,她的話聽起來居然一點都不肉麻。也是歪打正著,後面的話,還沾上了邊,因此一下子拉近了與小BB的距離,剛才她還酷酷的,擺出愛理人不理人的樣子,這時明顯地興高采烈起來,反過來誇柳絮有氣質,有超凡脫俗的味道。柳絮摟了摟小BB,誇小姑娘嘴象抹了蜜似的,真的很會安慰人。
有了這樣的鋪墊,柳絮索性當著眾人的面把替曹洪波買的東西全部掏了出來,讓他這就換上。曹洪波朝肖耀祖「嘿嘿」地笑著,拎著內衣內褲和蘋果牌牛仔褲進了衛生間,夾克是他出來以後柳絮替他穿上的,另外,她跟他買了條皮帶,也讓他換上了。
肖耀祖最先尖叫起來,說:「哇塞,這才叫局長的風采。柳總會打扮人,下次買東西一定請柳總當參謀。」
柳絮說:「沒有呀,主要是洪哥衣架子好咧。肖總的邀請我卻不敢當。為什麼呢?肖總本來就是精緻男人,要想再錦上添花,可不容易。不過,你要是真的肯請我和小BB當參謀,保證你看起來更有活力更年輕。」
小BB說:「不行不行。他已經桃花朵朵開了,再把他打扮得俏一點,不知道又要殘害多少階級姐妹。」
說得大家都笑了。曹洪波煥然一新,老是忍不住往鏡子裡瞟。他笑瞇瞇地朝柳絮點點頭,說不錯不錯,又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回頭再跟你算帳。」
肖耀祖反應很快,迅速把這話往歧義裡引導,朝柳絮擠擠眼睛,說:「我們是不是要告辭,讓曹局找柳總好好地算算賬?」
柳絮故意老皮老臉地一笑,朝曹洪波瞟一眼,又回過來望著肖耀祖,說:「你以為我跟他的帳算得清楚嗎?」
這次肖耀祖搖開了頭,說:「曹局真是好福氣,柳總不簡單呀。」
柳絮說:「肖總這是誇我嗎?行,憑你這句話,今晚我請客。」
肖耀祖說:「兩個男人在這裡,你敢說請客?太傷我們的自尊心了吧?」
曹洪波說:「你們很餓嗎?我怎麼一點也不覺得?」
肖耀祖說:「要不然,我們乾脆回省城算了,H市地方太小,我怕沒什麼好吃的。」
小BB說:「我知道一個地方,專門吃蝦的,有口味蝦、桑拿蝦,還有醉蝦。」
肖耀祖說:「吃蝦好吃蝦好,女蟹男蝦,吃了以後男人會很生猛,正好找人算賬。」說完分別望著曹洪波和柳絮,自己率先笑了。
這話卻讓柳絮警覺起來,自恃跟曹洪波關係很近,肖耀祖說話便有點口無遮攔。他要是把今天的事往外一說,話又傳到賀桐的耳朵裡,情況就會很不妙。
得想辦法封封他的嘴才行。
機會終於來了。大家在一個叫海邊小築的海鮮城吃了蝦,又去了一個叫神奇寶石的汗蒸房。汗蒸房是時下剛興起的玩意兒,將托瑪琳材料(國人稱為碧璽,據說是老佛爺慈禧太后最鍾愛的一種寶石)加熱,據說能產生大量的遠紅外線和負離子,人在裡面蒸上個把小時,不僅能夠消除疲勞,還能治療各種疑難雜症。汗蒸房男女混蒸,中間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台21寸彩電,裡面放著世界著名的情色電影,人在裡面要不了多久,便會血管賁脹,大汗淋漓。
乘著曹洪波和小BB去換衣服,柳絮逮著了與肖耀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柳絮告訴肖耀祖,省高院還有一位領導,也非常關心她,同時也十分關心肖總的案子。肖耀祖連忙問誰呀,柳絮望著肖耀祖,眼睫毛直閃直閃地裝嫩,要肖耀祖猜。肖耀祖第一個就猜了賀桐。柳絮一笑,說恭喜你,答對了。柳絮接著說:「我跟賀哥關係還可以,他特別叮囑我,讓我哪天跟肖總在一起的時候,一定給他去個電話。不知道肖總會不會介意?」
肖耀祖說:「你怎麼會認為我會介意呢?我太不會介意了。多個朋友多條路,何況是賀副院長。「
柳絮說:「那,我現在就跟他打電話?「
肖耀祖一笑,說:「我沒關係。不過,要是……萬一曹局突然進來,對柳總可能不好吧?
柳絮也一笑,說:「沒什麼不好的呀,大家都是朋友呀。不過,曹局有時候氣量有點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肖耀祖笑得更曖昧了一點,說:「我明白我明白。有些帳,是算不清楚的,對吧?」
柳絮說:「肖總真是聰明人。聰明的好人。」
肖耀祖說:「承蒙誇獎,我就是不夠聰明,不會算賬,不知道柳總……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學一學?」
柳絮說:「肖總好露骨呀,剛才還誇你是好人咧,白誇了,不過,我們得先有合作,才會有帳算,對吧?」
肖耀祖說:「把帳算好了再合作也可以呀。」
柳絮頭一偏,把漂亮的眸子朝肖耀祖一睃,說:「你好……」後來的話卻生生地嚥了回去,因為正在這個時候,小BB一挑門簾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