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平兩點四十分就到了公司,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鐘龔大鵬還沒有露面。張仲平三點多鐘的時候給他打手機,居然關了機。以後再打,就一直關著。張仲平知道龔大鵬改變了主意,他也許在拍賣會之前再也見不到龔大鵬了。
龔大鵬要變卦張仲平也沒有辦法。但是,你龔大鵬如果不想見面或者有事一時半會兒來不了,完全可以打個電話來,更用不著連手機也關了。他口口聲聲稱張仲平為兄弟,這種做法卻不怎麼樣。還是叢林說得對,幸虧沒有跟他弄得太黏糊,這小子到底不像幹大事的樣子。
張仲平還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就是不知道該不該跟江小璐打個電話。曾真跟江小璐打電話,用的是溫言細語,但言簡意賅,非常具有殺傷力,充分顯示了電視台記者的語言功力。張仲平開始還有點擔心曾真會以市井語言把江小璐罵一通,沒想到曾真會說出那番話來。曾真打完電話望著張仲平好半天沒有吭聲,張仲平也沒有做聲,也拿眼睛望著曾真,張仲平當時思想開了小岔,覺得曾真講的那番話其實最符合唐雯的身份,由唐雯說出來才叫名正言順、無懈可擊。張仲平的沉默被曾真理解錯了。曾真說:「怎麼啦,心疼了?」張仲平說:「心疼什麼?」曾真說:「就是嘛,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對人家可沒有說半句重話。這種電話是最後一次吧?你不會讓我再去對另外的什麼人打這種電話了吧?」
江小璐接了曾真的電話會怎麼想呢?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張仲平跟曾真在一起是什麼話都說的,兩個人都非常放得開。江小璐卻不一樣,她很內斂很矜持,好像從來就沒有恩呀愛地放肆過。曾真給自己的定位是張仲平的老婆,按照江小璐的性格,當然不會去跟人家的老婆爭風吃醋。張仲平覺得曾真厲害,幾句話就把他跟江小璐再度聯繫的路給堵了。因為站在張仲平的角度來看,怎麼還好意思去招惹江小璐呢?每一種遊戲都有自己的潛規則,一個連自己的老婆都擺不平搞不掂的男人,還到外面混什麼混?你臉皮再厚別人還怕哩。
張仲平也不是非要跟江小璐聯繫不可,或者說,那已經不是出於他私人的什麼動機。因為他自己心裡很清楚,兩個人即使再在一起,恐怕那種味道也已經變了。安全套的事和親眼目睹她與魯冰在一塊兒的樣子,使他有了心理障礙。他跟魯冰本來很熟,中間因為有了一個徐藝,兩個人的關係才有點微妙起來,如果再加上江小璐,會更加說不清。這種事情最容易把關係搞得亂七八糟了,心裡有了疥蒂,又都不會擺到桌面上去說,只會在心裡捂著。魯冰要是萬一把張仲平當情敵或者知道江小璐跟過他,心理絕對不會暢快。為這種事去得罪魯冰,那也太不值得了,怎麼辦?最好的辦法就是躲,躲江小璐。
但問題是張仲平這會兒還真是想知道,中午江小璐為什麼會給他打電話,是不是真的與勝利大廈的拍賣有關。
仔細想來,這種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涉及到徐藝與龔大鵬的關係,徐藝讓她知道內幕的可能性不大,否則,徐藝也太不成熟了。但世界上的事情是很難說的,江小璐跟徐藝有什麼私人性質的曖昧關係沒有?徐藝有沒有可能安排江小璐反過來做張仲平的什麼工作?或者,江小璐本人也許不想讓張仲平對她產生過多的誤會,從而想找機會跟他解釋一點什麼?
張仲平不會怨江小璐。沒有她,徐藝也會以別的方式硬插進來。江小璐不過是徐藝手裡的一粒棋子。當然,她是一顆具有主觀能動性的棋子,除了聽任徐藝擺佈,她也還會有自己的想法。這沒什麼可說的。她在剛開始幫徐藝工作時,不見得會知道對張仲平的利益將構成一種損害,退一步說,她就是知道又怎麼樣呢?拍賣資源是一種公開資源,就像魚塘裡的魚,只要願意交錢誰都可以下釣桿。江小璐工資不高,兒子又有病,對於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也確實有點不容易,能夠有一個爭錢撈外快的機會為什麼不去做?那段時間張仲平正跟曾真打得火熱,江小璐要跟別人去發生什麼故事那是分分鐘鐘的事。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江小璐長得漂亮,又離了婚,她要是去跟誰談婚論嫁誰管得了?她跟張仲平在一起的時候,卻沒有這樣做。張仲平甚至想,如果不是因為他,她有可能就不會捲到拍賣行業這個是非圈子裡來。捲進了這個圈子,對江小璐來說是好是壞,很難說。裡面的水真的是很深呀。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很難說,就看你從哪個角度看問題。不過,這就不是張仲平所能管得了的事了。但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長達兩三年,相處畢竟也還是融洽的,愉快的。不管她今後變成一個怎樣的女人,他至少可以肯定,他喜歡她的那會兒,是把她當成一個心儀的女人、一個好女人的。
不跟江小璐打電話的理由還有一個,就是張仲平有點兒怕曾真。這跟張仲平的經驗完全相悖。按照張仲平的想法,一個大老爺兒們是不能把女人太當一回事的,你要把她太當一回事,她就把你不當一回事。張仲平老家有句老話,叫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講的是孔夫子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的道理。從另外一個方面告誡男人對自己的老婆或者女朋友應該抱一種什麼樣的基本態度。就是不能太寵她。你要是太寵她了,就沒有距離了,她會把你的寵愛發揮到極致,對你們的關係想入非非。你沒心沒肺的,反而讓她們對你很依戀,但依戀不等於依賴,她們知道你始終靠不住,就不會把奴家的身價性命往你身上押,感到自己可能會陷進去就先抽了身。這叫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也叫動什麼都可以,就是別動感情。張仲平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操作的。
所以,一開始就要端正態度。張仲平跟曾真的關係有點兒不一樣。曾真太像夏雨了。很自然的,張仲平把曾真的出現當成一個為他來圓初戀之夢的人,是上天對他的一種恩賜,也是一種宿命。恰恰她對他好像也沒有一點功利的目的,好像死心踏地愛的就是他這麼一個人。一個人為了你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你還會在感情上與她斤斤計較、划算來划算去嗎?
張仲平沒想到曾真的醋勁原來那麼大,這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又讓他有了一點恐慌。道理卻很簡單,女人願意為你吃醋,當然是在乎你。你在她心裡沒輕沒重的,她哪裡會管那麼多?還不隨了你?但是,吃醋心理根源是對你的霸佔和獨佔。對於吃醋的人來說,當然是一種很痛苦的事,許多女人做傻事都是因為嫉妒得受不了,在一種不計後果的狀況下做出來的。因為她覺得受到了傷害,這種傷害是不能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自己舔舔傷口就能治癒得了的,必須把受到的傷害用另外一種方式讓它返回到它的源頭。這樣一來,對於被吃醋的人來說,就要引起高度重視和警惕。
張仲平不想讓曾真受到傷害。更確切的說,他不想讓曾真因為江小璐的事受到傷害。將心比心,曾真能夠死心踏地跟你這個有婦之夫廝混,就已經夠意思了。當然囉,他和曾真的婚外情,直接受到傷害的還是唐雯。唐雯作為妻子,稱得上盡心盡職,可是,要張仲平從一而終,簡直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在張仲平看來,這種事情相對來說比較簡單,只要把對唐雯的欺瞞哄騙工作做到位,讓她不知道一點風聲就可以了。不知道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但站在曾真的立場,她何嘗不是一個受到傷害的人?在一個錯誤的時間愛上一個錯誤的人,這個人至今為止還從來沒有給過她半點希望與承諾,這種傷害還小嗎?受了傷害還得忍著,還不能找什麼人去訴說,否則,別人還會說你活該,說你自找的。
但是,給江小璐打電話的念頭一冒出來,卻怎麼也按捺不下去。張仲平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在心目中你到底跟她劃清界線沒有?兩個人之間的情份真的就那麼輕而易舉地一筆勾銷了?你從來就不是一個忠實的丈夫,現在卻想做一個忠誠的情人了?
張仲平最終還是戰勝了自己的猶豫。他覺得自己對江小璐確實已經沒有了什麼非份之想,否則,他是完全能夠找到機會的。而為了業務方面的事情,他也完全可以做到落落大方一點。
如果要跟江小璐打電話,張仲平不會用自己的手機,這就是出於對曾真的顧忌了。要向曾真說清楚他跟江小璐的關係,很難,因為涉及到的人太多了,起碼得從他派江小璐去辦侯小平書法作品的委託手續說起,還有那次游泳時的邂逅。這就沒有必要了,因為那將不僅要涉及到侯昌平和魯冰,還無異於一種自我否定。張仲平以前的那些行為會被理解為一種有意的欺騙,不說,則僅僅是一種善意的隱瞞罷了,兩者之間還是有一些細微的區別的。要騙唐雯那是沒有辦法,對於曾真最好不要開這個頭,那會讓兩個人的關係在性質上起變化。
剩下來的便是一個技術方面的問題了,那就是張仲平要不要為「老婆」對江小璐的打擾向她表示一下歉意。這樣做是應該的,因為作為當事人,張仲平不應該把別人扯進來,什麼事情都是在你倆之間發生的,把別人扯進來算怎麼一回事呢?說白了,曾真還不是跟江小璐一樣的身份地位?有什麼資格咄咄逼人地說江小璐?幸虧江小璐不知道這一點,也忍著沒有說什麼,要是兩個人像潑婦一樣地罵起街來,豈不是一個笑話?虧的還是江小璐。當然,你可以說正是你們兩個人不正常的男女關係先給做妻子的造成了傷害,所以她怎麼反應都不過分,但是,這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如果真要追究起來,做妻子的就沒有一點責任?還有,就是如果張仲平要向江小璐道歉,是應該以自己的名義還是應該以老婆的名義?道歉的目的又何在呢?江小璐又會怎麼想?兩個人的關係會不會因此反而又糾纏不清起來呢?
真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一樁簡單的事情幹嘛搞得那麼複雜化?張仲平決定,電話還是要打的。如果江小璐不主動提中午的事,他就裝傻,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算了。曾真在手機裡聲稱是張仲平的老婆,江小璐又沒有見過唐雯,辨認不出唐雯的聲音,心裡哪能不發虛?所以,江小璐主動提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江小璐沒準還會認為張仲平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他「老婆」是背著他給她打的電話。
沒想到江小璐的手機關著。張仲平以為自己把江小璐的電話號碼記錯了,將手機拿出來,對著號碼再撥了一次,號碼沒有錯,江小璐的手機也還是沒有通。
張仲平噓了一口氣,好像給江小璐打電話是一件需要硬著頭皮去辦的事似的,現在這件事因為對方的原因躲過去了,心裡面竟有些輕鬆。但是,另外一個問題很快冒了出來:龔大鵬的手機關了,江小璐的手機也關了,這件事有什麼內在的聯繫沒有?難道僅僅是一種巧合?
張仲平不得不把賬算到徐藝頭上去。這小子到底要搞什麼鬼?要不要再給他打個電話?他的手機不至於也關了吧?
張仲平最終還是沒有給徐藝打電話。徐藝能搞出什麼名堂來呢?既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劃了行為處事的底線,那就靜觀其變吧。
曾真確實懷孕了。
曾真跟張仲平說這件事的時候眼光緊緊地盯著他,看他的反應。張仲平心裡一沉,臉上的表情卻盡量控制著。早幾天曾真就在念叨,說老朋友還沒有來,弄得張仲平好緊張的。昨天測了一下,曾真說並不明顯,後來江小璐來了電話,把大家的精力都分散了。張仲平早晨一進門曾真就告訴他這個消息,一定是早晨又測過了一次。
曾真總是不願意採取避孕措施,說帶安全套是穿襪子洗腳,使用藥膜會影響自己的內分泌,導致發胖。張仲平知道這件事情不能鬧著玩,跟她買了幾十根排卵期的測試條,希望借助科技的力量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幾天危險期。張仲平剛開始幾天還經常督促,每次曾真都說沒事沒事,還老怪張仲平,說:「我們家老男人變成老太婆了,煩不煩呀。」張仲平說:「我年紀比你大,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你要對自己的身體高度負責任,流產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張仲平的話等於向曾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不會再想要一個孩子,如果不小心懷孕了,只有上醫院去流掉。
聽了曾真的話,張仲平還是有點不相信。也不是不相信,是心存僥倖,以為曾真搞錯了。測試條有兩種,一種是檢測排卵期的,一種是檢測是否受孕的,在外觀上並沒有很大的區別,有時候張仲平上藥店去買,售貨員都經常搞錯。
曾真說:「錯不了,你看你看。」果然她早晨一起來就做了尿檢,那根受孕測試條本來擱在梳妝台的紙巾上,這會兒正被她拿在手裡,對著使用說明書上的圖例,指點給他看。
太明顯不過了,除非你是瞎子,才會看不到那兩條要命的紅線。
張仲平說:「趕緊把衣服穿上。」曾真說:「幹嘛?」張仲平說:「先上醫院吧。」由醫院正規檢驗一次,看是不是真的,現在假藥多,測試條是不是偽劣商品,也很難說。」曾真說:「用得著嗎?」張仲平說:「你這個人呀,不知道怎麼說你。」曾真嘻嘻一笑,說:「我自己把自己打中了,可以吧?我又沒說你是神槍手。」
有一個傻丫頭的段子,媽媽給女兒相中了一戶人家的少爺,怕兩個年輕人婚前發生性行為,就跟女兒交待說跟少爺單獨在一起不能幹什麼。媽媽說:「他要是動你這兒,你就說不要。他要是動你這兒,你就說停。」可是不久,女兒還是懷孕了,把媽媽氣得要死,就把女兒關起來審問,讓她把跟少爺在一起的情形學給她聽。女兒說:「他動我這兒,我說不要,他又動我這兒,我說停。他先動我這兒,再動我這兒,我就說不要—停,不要—停,他越動越快,我也越說越快,結果就這樣了。」
這個段子還是曾真給張仲平說的。一邊說一邊拿自己的身體做示範,把他搞得興致勃勃的。後來曾真動不動就把那個段子的關鍵詞揀出來,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們工作的時候老說,鼓勵他衝鋒陷陣。這下好啦,真的輪到自己成傻丫頭了。
張仲平的情緒很快就被曾真感受到了,曾真說:「怎麼啦老公,你不高興呀?」張仲平正想著自己的心思,有好一陣子沒有說話,曾真這樣問他讓他清醒過來了,張仲平只好對著曾真笑一笑,說:「沒有啦。」
曾真說:「你別騙我。我們說好了的,什麼事都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都要說出來的。」張仲平還沒有想好怎麼說,只好先穩住曾真,就說真的沒有什麼。正好這時手機響了,是徐藝。他到底還是從深圳趕回來了,說剛下飛機,問在哪兒見面。張仲平有點猶豫,但還是問徐藝,改在下午行不行。徐藝倒是很爽快,連忙說行。
等張仲平打完了電話,曾真說:「那醫院還去不去?」張仲平說:「當然去啦。你早晨還沒有吃東西吧,先別吃了,也不知道要不要抽血。」
掛了號開了單子,檢測的項目也是尿液,不用抽血。當然結果也是一樣的:陽性。曾真確切無疑地懷孕了。
在車上,曾真依偎著張仲平,說:「別板著臉嘛,老公。」張仲平望著曾真,努力地笑一笑。曾真說:「你平時是這樣看人的嗎?」張仲平說:「怎麼啦?」曾真說:「你看我只用了三分之一的眼光。」張仲平笑了,說:「沒有人這麼劃分吧?」曾真說:「我就這麼劃分,不行呀?你不懂吧,我說的是聚光度,三分之一的眼光表示不耐煩,三分之二的眼光表示脈脈含情,三分之三的眼光,表示你眼大無神,是個傻大個兒。」張仲平沒有辦法,只好朝曾真擠眉弄眼的,希望能夠達到三分之二的標準。曾真說:「老公你笑一笑嘛。」張仲平就笑了一下,曾真說:「得了得了,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曾真要張仲平笑一下,可是張仲平怎麼能夠笑得起來呢?他心裡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又想,曾真想幹什麼嗎?該不是想生米煮成熟飯,拿他們的孩子來脅迫他吧?
曾真說:「怎麼啦老公,你不想要我給你生個兒子呀?」張仲平說:「怎麼可能嘛?」曾真說:「怎麼不可能?呶,我都想好了,我不是早就把工作辭了嗎?就呆在這兒,年把時間,孩子就生下來了。」
一回到家裡,曾真就把衣服扒了,一邊扒一邊望著張仲平,她的動作有一點誇張,張仲平看得出來,這是對他慣用動作的模仿,他脫衣服不講常規,總是提拎著領子一次性解決。每次曾真都笑瞇瞇地看著他,好像他越心急火燎越證明他愛她。曾真敏感得很,見張仲平看都不看她,很委曲地嘟著嘴,說:「怎麼啦?」張仲平這才把眼光轉過來說:「沒有什麼呀。」曾真說:「你怎麼不脫?」張仲平又想了想,說:「我要跟你談點事。」曾真說:「知道你要跟我談事,所以才要你把衣服脫了,我們要坦誠相見,是不是老公?」張仲平說:「是呀。」
曾真朝張仲平側身躺著,一隻手支撐著自己的腦袋看他,另外一隻手抓了張仲平的手在自己身上搞活動。她的手很靈活,張仲平的手卻顯得有點僵硬。曾真說:「你這老手今天好像變了,生硬得很哩。」張仲平聽了之後不服氣,為了表明自己還是老手,很快變被動為主動,在她身上的關鍵部位狠抓了一兩把,曾真哇哇直叫,不知道是真的被抓疼了還是很舒暢。之後又平靜下來,張仲平兩隻眼睛盯著天花板,一眨不眨地,嘴唇卻抿得很緊,好像那是一個水籠頭,不關緊就會有水從那裡漏出來。
曾真始終看著他,他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他的手鬆開了她的把握,隨便地撂在那兒。她也不去抓,拿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在他胸脯上劃來劃去,有時候也嘬起嘴,在他的胸肌上吻一口,又回到原來的姿勢,看他。張仲平偶爾掉轉頭來她,她就眼睛一瞠,對著他看。她的嘴唇一動一動的,卻不是為了開口說話,純粹是動給他看,神情很輕鬆,也很愉快。
兩個人就這樣相持了好一會。張仲平感到很奇怪,今天怎麼會沒有電話來。曾真比他還乾脆,她的手機只有在他離開以後才開,兩個人一在一起,她的手機就關了。曾真的這個小動作曾經讓張仲平暗地裡有一點兒小感動,好像從中可以斷定她從內心裡真的把他當作了自己生活的全部。要是不懷孕多好。偏偏懷孕了。懷孕了就涉及到一個怎麼處理的問題。這是怎麼也迴避不了的。張仲平當然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問題是他得說服曾真,偏偏這會兒曾真還興奮得很。他怎麼向她開口呢?
還是曾真憋不過他,她嘻嘻一笑,說:「你不是要跟我談事嗎?你準備跟我談什麼呢?是不是還沒有想好?怎麼開個口像生孩子一樣難?」曾真偏偏提生孩子的事,張仲平心裡有點煩,又不好發火,只能拿眼睛來看她,清了清嗓子說:「你就別提生孩子的事了,那是同一個地方干的活嗎?」曾真說:「怎麼啦怎麼啦?誰叫你不說,你不說還不讓我提,我就要提就要提就要提,怎麼樣?」張仲平說:「不怎麼樣。」曾真又是嘻嘻一笑,說:「鬱悶吧?」張仲平說:「你得意什麼?」曾真說:「沒有沒有,我只是看著你這樣鬱悶,覺得好好玩的。老公,你可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玩深沉吧?」張仲平說:「你這討厭的傢伙。」曾真說:「我怎麼討你厭了?你說呀。你看,我們都這樣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說嘛,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嘛。」張仲平還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曾真又說:「你看你囉,給機會你不說,我可我行我素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張仲平說:「你別做傻事。」
曾真說:「我好不好?」張仲平說:「你自己說呢?」曾真說:「我很好的,仲平,老公,我真的很好的,真的比你以前那些女朋友加在一起還要好。我知道你想我去把孩子流掉,可是你又開不了口,你擔心你一開口,就會變得不高尚,怕我看輕你,你可能還擔心我跟你鬧,是不是?你老實說,你動了這樣的念頭沒有?」張仲平回過身來看了曾真一眼,又伸手抱了抱她。曾真說:「我說對了吧,瞧,認賬了認賬了。」張仲平說:「認什麼賬?」曾真說:「你抱我就是鼓勵我,等於承認我的話說對了,是不是?」張仲平衝著她擠了一下眼睛。
曾真說:「傻瓜。你鬱悶對我又有什麼好處?跟你在一起,我是要讓你幸福的。那天跟你過生日我就許了這個願。你這個壞傢伙,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的福氣,你說呀。」張仲平再一次抱抱她,用的力氣也大了一點:「你真的很好,是個乖孩子。」曾真歎了一口氣,說:「還要我逼你才肯說。」張仲平說:「寶寶寶寶,你真的很好,你怎麼就這麼好呢?」曾真說:「行了行了,虛偽得要死。」
曾真說:「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孩子我會去流掉。不過,仲平,我們說著玩兒好不好?你真的不想要我給你生個兒子嗎?」張仲平一下子又警惕起來,並很快地看了曾真一眼。曾真是何等聰明的人,他剛才身體突然一縮,她就感覺到了。她好像怕他說出什麼話來似的趕緊說:「不不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拿話試探你,看還有沒有希望。我知道我們現在這種處境,我們倆的這種關係,生一個非婚的孩子,那是不可能的。從我這方面來看,我倒是不在乎,可是,既然你的思想還沒通,我就不會任性。我不會讓你陷入一種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讓你在手板心上的肉和手背上的肉之間作選擇,那不是太殘酷了嗎?我不想讓你痛苦。何況,我勝算的可能性有多大?你知道嗎?仲平,我真的好愛你,愛死你了,我不能冒失去你的風險。真的,我不敢。所以,我剛才對你講的要去流掉的話,是真的,半點虛假都沒有。可是,我又想知道,你想過沒有呢,我們生個孩子,一個兒子,又帥又聰明,從幼兒園開始就知道追女生,不,是女生追他,後來慢慢地長大,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帥,舉手投足像死了你,這個時候排著隊等著追他的女生已經數都數不過來了,想一想,多好。你想過沒有呢?」
想過或者沒有想過,張仲平只要點點頭或者搖搖頭就可以了。曾真說了她只是說著玩兒,所以想過或者沒有想過,應該都是不重要的。可是,張仲平卻覺得點頭或者搖頭都很難。他相信曾真作的決定是真實的,她應該不會任性。因為這時候任性還條件不成熟。她已經坦白了,她在作這種決定的時候,已經替他和自己衡量過了面臨的障礙,已經預見到了他和她的得失和輸贏結果。她使用的表述方式是她不願意他痛苦,寧願自己去挨那一刀。但是,人的想法是隨時可以改變的,如果他說他也想生個兒子,生一個他們倆的兒子,那就等於兩個人有了一個共同的願望。兩個人想法一致,怎麼去做便只是一個技術性的問題了。儘管產生想法和實施這個想法之間尚有很大的距離,但女人往往看重的是你的態度。曾真會不會因為他的態度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呢?既然是技術性的問題,就總能解決,一個人不好解決,兩個人共同去面對,就不算什麼了。所以,這頭是輕易能點的嗎?一點頭,那不等於回到原來的老地方去了?可是,如果不點頭情況會怎麼樣呢?曾真做出流產的決定,為他著想的成份,自我犧牲的成份畢竟多一點。當女人愛上男人,那是什麼蠢事都敢做的。但是,做蠢事的女人就是蠢女人,她心中即使有滿得要往外流往外冒的愛情,如果做了蠢事也還是一個蠢女人,有這種愛情的女人只會讓人覺得可怕。因為愛情的目的不是為了痛苦或者毀滅,而恰恰是相反,是為了快樂和新生。所以曾真的決定是理智的決定,她毫不猶豫地準備用自己的痛苦消除他的隱患,使他心裡一下子輕鬆起來。他想到了自己剛才伸手抱她的那個動作,她說對了,他的那個肢體語言,是對她的感激與嘉許,可能還有一點歉意,使他覺得對她的愛又增加了一份。如果說男人愛女人的證明方式就是娶她,那麼,女人愛男人的證明,就是想給他生個孩子。這是女人所能想到的最頂格的愛情表達方式。女人為了不給這個男人添麻煩,決定拿掉孩子,她對這個男人的愛就已經到了差不多不惜犧牲自我、失去自我的程度了。現在,這個無私的女人,可能希望得到的只是那麼一點點精神上的慰藉,而你甚至都準備搖頭拒絕?你忍心嗎?
曾真說:「怎麼啦?開個口那麼難,要你點個頭或者搖個頭,也那麼難?」張仲平所以覺得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是因為這個話題本來就很沉重,不可以草率和隨意。可是,曾真如果執意要他表態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辦法盡快進入一種玩世不恭的話語環境,靠著嬉皮笑臉從尷尬的處境中脫身。但是,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份?作為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張仲平知道人流刮宮的厲害,通俗一點說,那是一種血肉分離,在身體最裡面最敏感的部位實施血肉分離。一想到這個笑瞇瞇的傻丫頭將要為他去遭受那種純粹肉體的痛苦,心裡實在是很難受,他怎麼還能夠沒心沒肺地對她敷衍塞責?張仲平伸出兩隻手把曾真的小腦袋捧住,認真地看,突然把它抱住使勁往自己胸脯上按。曾真嘻嘻直樂,說:「要我咬你是不是?好,我咬我咬我真的要咬你了喲唉喲你都要把我悶死了。」曾真從張仲平懷裡掙脫出來以後,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伸手在張仲平臉上抹了一把,輕輕地問:「怎麼啦老公?」張仲平說:「對不起寶貝兒,真的對不起。」曾真嘴唇往上一翹,把僵在那兒的笑容化了,說:「還說人家是傻丫頭哩,我看你才是傻大個兒,矯情,是不是想我授予你模範丈夫的光榮稱號?」張仲平緊緊地抱著她:「對不起,你這個傻丫頭讓我的心尖兒一陣一陣地酸痛。」曾真說:「你的心尖兒在哪裡?讓我摸一摸。」張仲平說:「在這兒。」曾真說:「這是什麼呀,老肉皮。仲平,你愛我是不是,你真的愛我,是不是?」張仲平說:「我真的愛你。我真的好愛你好愛你,我怎麼會這麼愛你呢?」
他們開始溫柔地做愛,輕歌曼舞,但到最後階段還是不可控制地瘋狂起來。曾真不僅一如既往地喊叫得驚天動地,還第一次在張仲平的後背上抓出了一道一道的紅印子。張仲平本來不覺得,看到曾真望著他的後背發呆,爬起來一照鏡子才發現。曾真像做了錯事的孩子,連聲說怎麼辦怎麼辦?張仲平說:「什麼怎麼辦?」曾真說:「你呀,你到那邊怎麼交待?」張仲平說:「她要是發現了,只好說是貓抓的了。你今天怎麼啦,這麼生猛?」
不知不覺地,他們又扯到懷孩子生孩子的事情上去了,討論得還很充分。曾真不依不饒的,非要這樣做。曾真說:「這也值得你有心理障礙嗎?我都說了我沒事。」張仲平說:「可是……」
曾真說:「真的沒什麼,呶,咱們把咱們的身份和處境都忘了,就像是說別人的事兒一樣,行不行?就像是學術交流,好不好嘛?」張仲平說:「為什麼要這樣呢?」曾真說:「長點見識呀,拉近我和你之間的距離呀。」張仲平說:「我不想說。」曾真說:「那我說,以你的口氣說,就像是你在勸我一樣,好不好?」張仲平說:「隨你。」
曾真說:「懷孩子生孩子,說得輕巧,你以為是養個貓呀狗呀的寵物呀?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光孕婦定期上醫院做B超做體檢就夠受的了。還有生理反應,你都不知道孕婦嘔吐起來有多麼難受。還有情緒的波動,你心裡焦慮呀,不知道生出來的孩子是不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有沒有別的毛病,心裡那個懸呀。聽說孕婦晚期兩腿還會發腫,想一想這都是為什麼呀。」張仲平緊緊盯著曾真,生怕漏掉她的每一個字,他可不能隨隨便便地被曾真帶著進入角色,他得時刻保留著一份清醒。
曾真接著說:「這還是孩子生下來之前。咱們說說孩子怎麼生吧。孩子在肚子裡一天一天地長大,慢慢地有了小手小腳,那小手小腳像什麼?像小樹的枝條。到臨產的時候,它有多大?一個健康的孕婦,就像我這樣的個子和盆腔……」張仲平說:「別拿你打比方好不好?」曾真說:「好好好,我是說胎兒的體重,六七斤是正常的,說不定還會有七八斤,再加上羊水什麼的,那會有多大一堆呀?卻要從細窄的產道裡出來,這種比例好懸殊的,簡直接近一頭大像和一條蛇的比例,真是不可思議,一想到這個頭都暈了,頭都大了,好恐怖呀。當然,現在有了剖腹產,卡嚓一聲,在肚皮上劃一條長長的口子,把胎兒拿出來,生孩子的痛可以免了,可是手術的痛呢?還有,那條疤痕會不會慢慢消逝?像我這種疤痕體質的人,好好好,不說我,我是說如果那條長長的刀口總也不消逝,以後過性生活老公的情緒會不會受到影響呀?」張仲平說:「多少有點影響吧?自然分娩更慘,陰道如果恢復不好,以後過性生活算什麼你知道嗎?像三十八的腳穿四十五碼的鞋,也像小鰻魚游大海。」
曾真打了張仲平一巴掌,繼續說:「孩子生下來之後呢?吃、喝、拉、撒,半夜生病上醫院,打各種各樣的疫苗,有多少事呀。還有,衣服穿多了怕捂著,衣服少了怕涼著,那個難啊。孩子滿月,過週歲,一天一天地長大,會在地上爬了,會叫媽媽了,會搖搖晃晃地走第一步了,大人再苦再累也是樂在其中的。不過,這是指夫妻兩個人一起帶孩子的情況,如果說,像咱們這種關係,做媽媽的,可就慘了。」張仲平這一次沒有打斷曾真,他的心硬一硬,就想聽她怎麼說。
曾真說:「一個二奶的老公——所謂的老公,怎麼能夠承擔得起做這個二奶的孩子的父親的責任?如果他還是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和另外一個孩子的父親,他怎麼可能同時成為這個二奶的合格丈夫和她的孩子的稱職父親呢?所以,不管這個二奶多麼愛這個男人,要想在男人沒答應之前生下這個孩子,答案只有一個字:蠢;兩個字:好蠢;三個字:蠢死了。」
曾真輕言輕語地說著這番話,總算看問題比較透徹。張仲平不允許曾真拿自己打比方,可他自己卻不可能不聯想到自己,就像曾真在他的要求下只能說別人,其實仍然說的是自己一樣。
按照叢林的說法,張仲平的家庭結構是典型的一家兩制。現在可不是教授教授越教越瘦的年代了,唐雯每一年的收入比政府部門處級公務員的合法收入要高出兩三倍。這對於一個下海經商的丈夫來說,是一個多麼穩定的後方根據地,使他可以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地到市場上去衝去闖。不錯,不管是結婚之前還是結婚之後,張仲平的感情生活從來就不是一張白紙。下海經商之後,更是如魚得水,一年四季命交桃花。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問題不在於你是什麼樣的人,而在於你在他人眼裡是個什麼樣的人。既然能夠把跟每個女人的關係都對唐雯瞞得嚴嚴實實,那麼他在心理上也就心安理得,不搞白不搞。他對唐雯是負責任的,因為他非常成功地在唐雯心目中維護了自己好丈夫的形像,還有什麼能比這個帶給女人一種成就感和榮譽感的呢?從這個角度來講,他對家庭也是負責任的。他是絕對不會去做一個破壞家庭、喜新厭舊的陳世美的,那不太傻B了嗎?當然,還有他對小雨的愛,那就真的是沒有一點私心雜念了。在小雨心目中,他又是一個怎樣充滿慈愛,能夠給她安全感和滿足她各種各樣合理和不合理的願望的父親?如果突然有一天這個印像被改變了,小雨會怎麼樣?關於離異家庭對小孩子心靈的影響與摧殘的事,媒體報導得還少嗎?小女孩離家出走、染上網癮毒品、被人拐賣、遭強暴做三陪小姐的故事,想起來都太可怕了。張仲平連百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性都不要出現在小雨頭上。決不。
張仲平的想法有一個明顯的漏洞,他在做這種形而上學的思考時,撇開了曾真。曾真是怎麼一回事?曾真是能夠撇得開的嗎?
曾真說:「老公你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嘛?你是不是在心裡說,這個女人真麻煩?」張仲平說:「沒有呀。」曾真說:「你裝什麼裝?再裝,我不喜歡你啦。」張仲平說:「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卻不能讓我不喜歡你。」曾真說:「你這個醜八怪,就是這張嘴漂亮。」
曾真說:「咱們談這些事,好像你也不怎麼煩嘛。」張仲平說:「煩什麼,這些不都是學術問題嗎?喂,怎麼知道得這麼多,像個教授似的?」曾真說:「什麼狗屁教授,沒見過殺豬,還沒吃過肉呀,現在網上、雜誌上什麼沒有?」張仲平悔不該提什麼教授兩個字,笑一笑,說:「你好粗魯。」曾真說:「怎麼,你嫌我粗魯了?你才粗魯哩。你這個殺人犯。」張仲平趕緊小心翼翼地說:「你記住了,說流產手術是把孩子做掉,這種說法是很不科學的,你千萬不能這麼想,做掉的不是孩子,是受精卵,或者說胚胎。這個區分很重要,否則會造成心理上的疾病,而且,聽起來真的有點像殺人犯。」
曾真說:「這次我放過你。不過,張仲平你給我聽好了,這輩子我會給你生個兒子的,我比她小了二十來歲,我有的是機會,我怕什麼?」張仲平說:「你要幹什麼?」曾真說:「怎麼,嚇著你了?你別怕,我可不希望你嚇得陽那個什麼了,你要是真陽痿了,我怎麼辦?我說給你生兒子,其實是在兩種情況之下。」張仲平說:「哪兩種情況?」曾真說:「第一,我發現你可能再也不會愛我了,除了讓你『傳經送寶』,這事跟你沒一點關係。我一個人生一個人養,也算給咱們的關係留下一個紀念。第二,就是等到有那麼一天,你想通了,你自己想要了。你不是只有一個女兒嗎?你能保證你不想生個兒子?」張仲平聽了這話不敢做聲,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這種問題當然是不能討論的,否則還有個完?
曾真說:「張仲平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這傻丫頭這會兒在說瘋話。你說過七年之癢的話,還說愛情保鮮期只有七個月,你也許在想,這小傻瓜的激情總有一天會過去的,那個時候,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我說得對不對?你這樣想也沒有關係。咱們走著瞧吧。」張仲平說:「瞧什麼?」曾真說:「姓張的,我吃定你的。你就看我怎麼死心踏地的愛你吧。」張仲平說:「那咱們倆來個比賽好了。」曾真說:「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說話一點都不真誠。你知道我已經做了決定,所以又來說便宜話。真的不想理你了。」張仲平說:「還是那句話,你可以不理我,但我就是要理你,看你怎麼辦。」曾真說:「我能怎麼辦?沒見過你這樣無賴的人。」張仲平說:「我堅決不同意你這樣說我,因為耍無賴和獻慇勤,都是心虛的表現。」曾真說:「心不心虛你自己清楚,起碼我知道,你其實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不像我。我實話告訴你吧,這個孩子,噢,不,按照你的說法,這個受精卵或者胚胎——姑奶奶說著怎麼這麼彆扭?我不敢要的理由只有一個,你知道嗎?」張仲平說:「怎麼說?」曾真說:「我估計孩子是在擎天柱懷上的。我沒有帶排卵測試條,那幾天,我太快活了,把什麼都忘記了。你瞧,照片裡那個傻丫頭,不知道有多幸福。」張仲平說:「照片裡那個臭男人,也不知道有多幸福。」曾真說:「我們在擎天柱喝了酒,你忘了?你喝了,我也喝了。所以你真的運氣好,可以放一百個心,這個孩子我會去流掉。我總不至於替你生個傻瓜兒子吧,俺雖然是做小的又不是什麼教授,這點優生優育的知識也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