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西咎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雪裡的姐姐
    三天的訓練很常規,長城不是一天修成的,琴棋書畫、床上媚功也都不是一天練成的。家華訓練室裡香蕉都有兩百多斤。靠三天突擊訓練解決何青,基本沒有可能。據可靠消息,何青根本就沒有訓練,飛到杭州西溪濕地陪一個大城市的市長去了,這就叫功夫到了家,一日睡九覺。

    小五和六指都在忙碌著聯繫自己在珠海的朋友。但都不得要領,臨比賽前一天,小五發火道:「怎麼搞的,毛老闆在珠海一個裁判都不請,居然跑到順德去請裁判了。」

    六指吐了口口水道:「順德的桑拿是什麼水平?四流偏下。他們的培訓師懂個屁啊?叫珠海的過來還有點講頭,畢竟人家也是桑拿發達地區。順德?是來賣傢俱還是賣電器?」

    我苦笑道:「六指兄順德桑拿有熟人嗎?」

    六指道:「沒有,一個都不認識,你說巴西國腳會認識在中國踢球的人嗎,丟不起那臉啊。」

    小五搖了搖頭:「別望著我,那地方經濟上是歐洲,娛樂上是非洲。沒聽說過非洲也有桑拿的,有咱也不知道。」

    落後就要挨打,歧視無處不在,看來哪行都這樣啊。

    小五道:「怎麼能這樣呢?珠海的人我還是有一些熟的,畢竟一起進行過業務學習。會不會是我弄資料時走漏了風聲?」

    我鎮定道:「別胡思亂想了,這樣也好,你在這行很熟悉,想必李鷹也很熟悉。玩關係我們也未必能贏。現在請幾個第三世界的來做裁判,至少大家都不認識,可以公平地比一比。畢竟我的妖仙配也算是特色產品了,一場比賽運氣成分大,說不定我們就贏了呢?」

    小五道:「現在是靠老天爺保佑了。也好,反正順德桑拿的人什麼都不懂。我們反而有勝算。」

    六指道:「也不要歧視人家順德,說不定也有懂行的高人。大東莞主義是不對的,雖然我們暫時代表了先進的生產力,代表了先進文化的發展方向,代表了廣大淫民的利益。但看不起落後地區的同行總是不對的。」

    小五道:「六哥說得是,我政治覺悟不高,是不應該輕視別人。」

    六指道:「這就對了,不要歧視別人,明天我們就好好表演,給那些鄉巴佬開開眼!」

    毛老闆請來了五個裁判,都是順德的同行,什麼陳村明珠會所的首席啊,什麼北高昇酒店的瓢把子啊,什麼大良凱旋門的部長啊、大良杏頤居的的經理啊、樂從澳苑酒店大當家啊,有一個共通特點,所在的桑拿完全沒有名氣,百度都查不到的那種,哦,說錯了,查得到,零零散散有幾條,其中一半是狼友的投訴。

    小五是個人來熟,馬上就跟明珠會所的一個李姓男人攀上了老鄉,李生道:「老鄉,有空來我們那裡,裝修得很漂亮啊,就在鎮中心順聯廣場的後邊,連房費收四百九十八。」

    小五問道:「哦,四百九十八,不算貴,那是什麼級別的囡囡,全套嗎?」

    李生道:「什麼全套,就是打個飛機。我們那裡沒有這些服務,技師也沒得選,送給你哪個就哪個,基本不准換。當然跟技師混熟了,帶出去開房我們也不管。」

    小五道:「這個,也有生意?」

    李生笑道:「生意火得不得了,我們是陳村鎮第一,順德區第二。」

    小五目瞪口呆。

    李生望了一眼九天的炮房,一臉落寞道:「順德第二,東莞第屁。」

    六指悄悄對我道:「難怪有個從康皇去了順德的囡囡給我發短信,就六個字:錢多,人傻,速來。」

    我正準備笑,突然看見一個好熟悉身影。我愣了一下,擦了一下眼睛,將姐姐的喊聲咕嚕進了肚子,逕直向她走去。我真切地感覺到了時空的轉移,在一個如此奇怪的場所,碰到了這麼親的一個人,人生的機遇真是妙不可言,我知道是無數的偶然才構就了人生,但有些偶然的出現還是會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是的,我的姐姐,雪裡的姐姐。

    嶺南沒有冬天,於是我有時會無端地懷念家鄉的雪,還有雪裡的姐姐,紅潤調皮的臉。

    算起來,我被姐姐欺負了整整六年,後來沒人欺負我了,還真覺得有點不習慣。

    記得那是一九八八年的第一場雪,好像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銀妝素裹的大地,寒假的清閒,還有馬上到手的壓歲錢,把每個孩子的心熏得暖暖活活。我和寄居在我家表姐走在河堤上,我七歲她九歲,棗紅色的棉襖,遮耳的棉帽,將我們裹得像兩顆小小的粽子。伴著洞庭岸煙水清朦,沙洲裡晚鐘清幽。兩個胖胖的娃娃,提著一水的燈籠,搖搖晃晃,晃晃搖搖,走啊走啊,走到了小木橋。那是我們是多麼的清醇啊。

    表姐突然停下,捧起一把橋欄上的雪,伸到我鼻尖,清脆地道:「這是鵝毛雪,最乾淨的雪,你吃了吧。」我望著一直有點崇拜的姐姐,和那大把冰冷的雪,有些猶豫道:「琴琴姐姐,這,能吃嗎?」

    「能吃,能吃,這是最好的東西。這是天上的水。」她眨著眼睛說。

    這是天上的水,我默念一遍,就勇敢地將頭埋在她的手心,寒冷的冬天,靜靜地吃雪,這在整個地球生物界都很少出現的場景,讓幼小的我整個牙齒都在顫抖。

    吃完後,姐姐大聲讚歎道:「真是姐姐的男子漢。」聽到表揚,我深呼一口氣,腆了腆肚子,滿不在乎地站直了身體。布娃娃一樣的姐姐呵呵一笑,幫我拂掉肩上的雪花,輕聲問:「好吃嗎?」

    我呆了呆,正在想怎麼回答。姐姐抱住我,溫柔地說:「來,姐姐再餵你吃一次。」彎下腰去,又捧起一把更大的。我這次是真的呆了,眼神裡流露著無比的驚恐。姐姐歪著頭,翹著嘴,期待地望著我,我搖搖頭,姐姐卻將手放得更近了,我再搖頭,姐姐突然眨著童真的眸子幽怨地道:「你不吃姐姐的東西嗎?姐姐餵你啊。」那種語氣,讓幼小的我感覺事情嚴重了:如果我不吃下去,姐姐就不跟我玩了,我傷了姐姐的心,這是不尊重姐姐,這是不尊重大人,我就不是社會主義的好孩子。猶豫半晌,我終於用盡全力吃了下去,這回五臟六腑都冰冷起來,厚厚的棉襖再也遮不住從內而外的天寒。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啊,苦命的娃兒在外頭啊。

    姐姐居然又捧起一把雪來我開始疑惑我到底是不是她的親弟弟了笑面桃花地伸到了我嘴前。道:「吃雪要吃三把,這樣才有營養。」我搖頭拒絕了,姐姐笑盈盈地一抹自己的羊角辮,道:「只要你吃下去,姐姐給你買跳跳糖吃。」

    那時的跳跳糖正流行,含上一點點,糖果自己會在舌尖跳動很久,價格自然也不菲,我記得很清楚要一塊五毛錢,這對當時的小孩子來說是天文數字。無疑我面對著巨大的誘惑。看了看那攤雪,又想了想跳跳糖,我像哈姆雷特一樣艱難地抉擇著。

    姐姐倏地探頭望了望橋邊的商店,還故意大聲咂了咂嘴巴。

    我又努力地吃了下去,我是八十年代後出生的幸福一代,對於沒心沒肺的我來說,這件事就是二十世紀整個童年最大的悲劇。

    我的肚子不再冰涼,而是火辣辣的生疼,像獨自吃了一大碗野山椒,還特小的那種。

    姐姐心滿意足地哈哈笑了,我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嚷道:「跳跳糖!跳跳糖!」姐姐道:「什麼跳跳糖?」我怒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我童話般的世界裡居然真有這麼「大灰狼」般無恥的事,而且做這個事的是我美麗的姐姐!我歇斯底里地嚷道:「我吃了三三塊雪,你要買買跳跳糖。」她說:「哦,是啊,但我沒說什麼時候買啊。」她愛憐地拍了拍自己的弟弟,冷靜地道:「不久的將來,姐姐一定買給你。」

    沉默,沉默,空氣中充滿了無語凝噎的味道。姐姐笑得更甜了,漆黑的眸子,彎成新月,非常漂亮,就像個巫婆。我奮不顧身地馬上跟她打了兩架,結局沒有懸念:第一次我沒贏,第二次她沒輸。

    一晃二十年了。已經記不清是那次是什麼原因去大堤孩子做事大多沒有什麼目的卻自有他們的快樂正和長大後相反。但那次的「深愁大恨」我卻刻骨銘心,我懷疑我至今記得這麼清楚:姐姐欠我一個跳跳糖自然早已不是主要原因,真正讓我難受的,是這件事情完美的展現了我從小就智商不高的悲哀現實。

    我和姐姐,就這樣一路刀光劍影裡慢慢長大。她比我大兩歲,女孩子又發育得比男孩子早,我總是打不過她。久而久之面對她時也就沒有士氣了。挨點小打也就不敢還手了。而對於姐姐來說,弟弟是幹什麼的?就是用來欺負的。好在姐姐除了經常性地欺負一下我外,其它地方對我還算不錯,出去玩或者吃東西一定會帶著跟屁蟲一樣的我,也絕不允許別的人欺負她的弟弟。偶爾興致來了,會捧著我胖乎乎的小臉親上一口,又或者幫著我欺負一下別的小朋友。

    湖南的夏天出奇的熱,晚上一家子人一定會跑到資江河邊歇涼。我和姐姐睡在一個涼席上,望著漫天的星星,漫湖的蓑草,漫地的螢火,漫無邊際地說話:人生、理想、新白娘子、還有孫悟空與濟公誰能打架。當初我倆正年少,你愛聊天我愛笑,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姐姐很聰明,踺子、沙包、跳繩、鐵環沒有她不會玩的。同時成績也很穩定,每次都是學校倒數第一名。她小學六年級那一年,我正是春風得意馬蹄急的時候,擔任著這一輩子最大的官職班長兼小學少先隊大隊長,成績好到拿班上第二名都不好意思的程度。便慢慢地有點看不起姐姐歧視成績差的學生在中國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連和藹的爸爸也悄悄跟我說過幾次:少和姐姐玩,別被帶壞了。我倒也沒看出姐姐壞在哪裡,但既然家長老師都說她壞那她自然是壞的了。每次考試之後,姑媽(表姐的媽媽)往往怒火中燒,我再拿著自己成績單到姑媽那裡一晃,姐姐就更免不了一頓「竹筍炒肉」,我就躲在門口呵呵的笑。這樣的事我幹了不少,姐姐挨打我反正是不疼的,對於年少的我,有個地方可以讓我炫耀一下自己好孩子的成績,那是赴湯蹈火也要去炫耀的。

    小學畢業考試,姐姐再次發揮了自己一貫的水準,語文數學兩科相加五十五分,位列全區倒數第一。我怎麼也想不通,人的腦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成績來。我帶著自己的疑惑,向姑媽坦誠地交換了自己的意見。那一天,姐姐被打得鬼哭狼嚎,第一次向我發出憤恨的眼光。不過一周後,她又帶著自己的弟弟出去玩了。

    後來姑媽買了一個小房子,姐姐一家就搬了出去。住在一起這麼久,兩家的大人難免有些磕磕絆絆,弄得我和姐姐也逐漸生分起來。先是天天在一起,然後是每週聚兩次,不知什麼時候起,半個月也見不著一次。我這個人天性冷漠,也談不上多麼想念她。

    上中學的時候,香港電影風靡全國,什麼四大天王台灣美女統統進入內地。湖南自古就是土匪味很濃的地方,古惑崽系列的電影更讓年輕氣盛的學生血氣沸騰,我當時的偶像是鄭伊健演的陳浩南,加入黑社會是我作文本以外真正的理想。姐姐已經輟學,還偶爾到學校來看看我。有一次,我們又談起將來的願望,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姐姐的夙願是當個人民教師,整天跟小朋友在一起。對這種沒出息的想法,我是嗤之以鼻的,我的目標很明確,要統一香港的黑道。姐姐就呵呵地笑。

    初中生顯然是不能當老師,姐姐慢慢成了社會青年,開始染頭髮,愛打扮,人也沉默了很多,她這種人在中國的教育體系下,這麼做不奇怪,不這麼做才奇怪。姐姐長得很漂亮,這也讓她招到不少閒言碎語,無心或者有意的,都認為她的壞青年。不少次我見到她一個人低頭不語,悶悶不樂,望著我,也只是黯淡的笑笑,也不怎麼和我玩了。後來又和一群同樣不喜歡讀書的朋友混在一起。

    我高一那年,她做了黑社會,業績很是不錯,洞庭湖南岸的混混裡面,說起「黑鳳凰」袁琴沒有不知道的。姐姐笑著對我說:既然我不能證明自己不是壞蛋,那我就只好證明自己是壞蛋了。那一天起,姐姐再次成了我的偶像,我好幾次想過去跟著她混混耍耍,可她卻死活也不答應。硬生生地把我這個「有志青年」逼成個三好學生,這不是逼娼為良嗎。這一下子,跟姐姐算是徹底生分了。

    當時我們中學也有個小混混組織,自號「封魔黨」,都是在校不安分的學生組成。主要的業務是搶籃球場和搶電子遊戲幣。現在看起來,很有點滑稽。可在當時學生眼裡,確實是離得最近的黑社會了。本質上講,他們連壞人都不算,也就是青春期多動症,或者看電影看多了,覺得打架是很酷的事,就來「酷」一下。

    有一天,我正在為考上大學埋頭苦幹,一個「封魔黨黨徒」叼兒郎當跑到我位子上,嚼著檳榔對我說:「喂,哥們,老子見過你哦。」

    我抬起頭,滿臉笑容,很認真很斯文地道:「哦,可我不認識你啊。」

    我憨憨地推了推眼睛。

    他將檳榔吐在我的數學練習冊上,拍著桌子道:「認識黃哥嗎?黃哥都不認識,你也在六中混?老子是封魔黨黃哥的手下,趙舟。」

    我點點頭,心裡有點莫名其妙,道:「你們找我幹什麼?」

    他指著我說:「上次看見你去玩了遊戲,今天我們黃哥要去,你準備三十塊錢請客。」

    我這人從小智商不高,又很有不恥下文的精神,就問了一句:「為什麼?」

    趙舟勃然大怒,一腳在課桌邊:「為什麼,封魔黨要你的錢是看得起你,有本事你不交啊?今天下午五點鐘我們來收錢,不給打死你。聽著,有種別告訴老師。」

    我本來還想問幾個為什麼的,趙舟卻滿臉笑容地飛快地走了。抬頭一看,物理老師進了教室。

    旁邊的同學嘀咕起來,一些人認為有必要告訴老師,一些人建議我給點錢消災,以免後患,還有幾個平時就跟我關係不怎麼樣的,強烈建議我跟「封魔黨」打一架,還表示可以把家裡的菜刀借給我。我說:「謝謝哦。」

    物理課時我越想越不安,報告老師不太符合我一向的審美觀;一個人滅了「封魔黨」固然很有吸引力,總覺得缺少可行性。思來想去,我決定去找姐姐幫忙。

    姐姐抹著濃濃的胭脂,塗著彩繪的指甲,一席長髮披在枕頭邊,懨懨地悶悶坐在床頭,眼珠青黛無神。聽我說完這件事,猛地站了起來,大眼珠中發出興奮地光芒,一字一頓道:「我的弟弟也敢欺負,他算是活膩了!」

    姐姐顯然對我出了事第一個想到她很是高興,一手摟著我道:「別怕,姐姐在這裡,下午姐姐去你們學校。」那一剎那,好像又回到童年,有小朋友跟我打架,姐姐就幫我。

    第七節自習課快下時,我聽到窗外卡車開來的聲音,一車子粗壯的混混,獵豹一樣守在教室門口,一個年輕女人從車廂走出,眼光很複雜地望了一眼教室。

    我從來不知道打人的聲音原來這麼難聽,跟電影裡演得完全不一樣,拳頭打在肉上悶悶地作響,然後就是鬼哭狼嚎。我想:趙舟,這名字取得真不怎麼樣。趙舟,找揍。

    整個過程只持續了兩分鐘,「封魔黨」沒有一個人上來幫忙,那個「黃哥」倒來看了一眼,馬上以劉翔的速度跑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果然是綠林俊傑。從那天起,益陽市六中「封魔黨」宣佈解散。據說那是益陽市中學界打黑工作最大的成就。

    姐姐走到我教室旁,給了我一個茶葉蛋,居然囑咐我好好讀書。我靠,精神病,她囑咐我好好學習,沒搞錯吧?當下也不怎麼領情。

    我們的交往越來越少,有一次碰到,在一起走了半天,卻都感覺無話可說,馬上又散了。我雖然還是那個滿腦袋幼稚思想的弟弟,她卻不再是那個抱著弟弟吃雪打架的姐姐。剛開始還略有點惆悵,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九九年,我考上了大學,我家大人已經和姑媽家的關係水火不容了,姐姐也自然沒有來祝賀,我和她開始行同陌路。就像兩條平行線,兩家隔得並不遠,只隔了兩條大街,卻永遠不可能相交。

    象牙塔裡的日子最是張牙舞爪,忙著讀書、寫作、失戀,正是年少輕狂、不可一世的時候,自然也就忘記有琴琴姐姐這號人物。有一天,宿舍窗外大雪分飛,白茫茫一片好乾淨,忽發踏雪訪梅的雅性,走到一座小樹林裡。看到一對小朋友在那裡玩雪,是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突然感覺似曾相識,又如梗在喉,仔細一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有怔證的迷茫。遠處不知誰家飄來巫啟賢的歌:「你知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我全身為之一顫,像吃了三把巨大的雪。是啊,你知不知道思念一個人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難道巫啟賢也有個壞姐姐?琴琴姐姐,你還欠我一包跳跳糖呢!

    後來我隻身跑到廣東,做了幾天教書先生,整天帶著近百個小鬼跟語文考試較勁。想起年少時的夢啊,恍若昨天。命運偏愛開玩笑,曾經想做黑社會的做了老師,想做老師的做了黑社會。好在公檢法國地稅,人民教師黑社會,都算讓人羨慕的職業吧。我對自己說。

    前幾年還在偽裝成紅蠟燭時,有一次,湖南老家的母親很高興地來電話:「袁琴被派出所抓了。」

    我說:「哪個袁琴?」

    母親說:「你琴琴姐姐啊。」

    我說:「哦,什麼事?」

    母親說:「鬥毆,賣淫。」

    我想了半天,才道:「怎麼搞的。」

    母親平靜地說:「誰知道呢?她早晚要出事,家裡沒教育好,自己又不自愛嘛。」

    我沉默了,想打個電話給派出所的姐姐,想要回她欠我的跳跳糖。可不知怎麼,猶豫半晌,終究沒打。

    去年過年,爐火燒得很旺,還是洞庭湖,還是大雪紛飛,還是小木橋畔。

    母親說:「我聽別人說,袁琴死了。」

    我問:「哪個袁琴?」

    母親說:「你琴琴姐姐啊。」

    我道:「真的嗎?怎麼搞的。」

    母親說:「誰知道呢?」

    整個過年,我在老家,都沒有在見到姐姐,連姑媽好像都搬家了。她大約是真的死了,我想,她還欠我一包跳跳糖呢。

    我看了看茫茫的大雪,雪堆裡好像有一個明眸善睞的小姑娘,棗紅色的棉襖,遮耳的棉帽,被裹得像顆小小的粽子。然後我轉身而逃,不再看她。

    順德北高昇酒店首席咨詢師阿琴,就是你了,沒錯的。這傢伙沒死?幹這行了?這樣才合邏輯嘛。她這種學習成績,在中國的體制下,又爭強好勝的,又長得又人模人樣的,不幹這個又幹什麼呢?我抹了一下眼角,拍了她的肩膀,她轉身,職業的笑容半天不動,滿臉寫滿了驚訝。

    我輕聲吼道:「看什麼看,你還欠我一包跳跳糖呢!」

    琴姐把我叫出外邊的走廊,很高興地抱住我,然後隨手給了我一個耳光:「你幹這個了,讀這麼多書幹嗎來幹這個,你不准幹這個,姐姐一直是為你驕傲的。」

    我想張嘴申辯,卻不知道怎麼回答。世界上很多話,都在不說憋屈,說了矯情之間。我憨憨一笑,道:「素素和妖精是我的人,等一會,知道了吧。」

    比賽結束,一比四,妖仙配慘敗。已經做足的心理準備的我,並沒有太多的驚訝。白素素對自己能得到一,還有幾分滿足,連楚妖精也很沮喪。我明白這個一是誰給的。

    老實說妖仙配已經表現得很好了,兩人的茶道表演、雙人媚舞、楚妖精鋼琴獨奏、白素素的英語歌唱;兩人的紅繩雙飛的表演,都有了一定的火候。

    何青呢,她什麼也沒帶。她把妖仙配倒出的剩茶聞了聞,說出了茶葉的產地和級別,把楚妖精帶的鋼琴打開,指出了其中一個旋律彈奏時的誤差,並闡述了這台鋼琴材質對音色的影響,然後走了一個貓步,轉身跳了一支艷舞,這只艷舞也只露了兩個肩膀。

    燈光涼後,她嫣然一笑,所有評委都呆了呆,傾國傾城。

    然後就一比四了。

    何青翩翩走向楚妖精,道:「妖精,你們還想不想去花會。」

    楚妖精翻了白眼,何青道:「我可以讓給你們,只要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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