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煌此來,意味著濠江花會不再是一個遙遠的傳說,而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個迫在眉睫的任務。毛老闆對我說,你明晚就飛去北京,找延慶山莊的七爺,共商花會的對策。我留在東莞,想辦法聯合至尊金、魅力灣和盛唐歡樂宮,爭取先統一了東莞的四席再說。
我道:「這恐怕不太容易吧。」
毛老闆歎了一口氣,道:「盡人事,聽天命吧。再難的事總得有人做。」
我皺了一下眉頭,欲言又止。
毛老闆道:「小江,你好像有什麼話說。」
我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有點恍惚,覺得這個覃煌會不會是危言聳聽啊,說得像故事一樣,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味來,太離生活太遠了。」
毛老闆苦笑道:「你以為秦城監獄有興趣放覃煌千里迢迢來廣東講故事?你覺得離奇,是因為你入道不深。自古以來官場和風月場就是發生故事的地方。什麼離奇的都有。說白了,哪一行有那麼多的錢,有那麼多的美女,都會發生幾個離奇故事因為全天下的男人就喜歡在錢多美女多的地方編故事!」
我道:「我馬上安排果凍訓練新來的囡囡,我去收拾行李,訂明天的機票。」
毛老闆道:「訂機票這樣的小事,你讓別人做好了,明天白天你還要陪我去一趟江區長那裡。馬上就要國慶了,東莞也要刮颱風了,你吩咐果凍和東東,家華桑拿部停業三天。」
我道:「颱風?沒有聽天氣預報講啊。」
毛老闆宛然道:「就是掃黃,每年國慶左右都要掃一次的,例行颱風。」
我不好意思道:「會刮到家華嗎?」
毛老闆道:「那倒是不會,但政府掃黃,我們也必須停業幾天,這個面子是必須給的。你跟蒼南來的人說說,讓他們先不要運貨,過了國慶再說。」
我頓了一會,道:「我能不能不跟蒼南的人交往啊,東莞的廠妹也夠用了,我實在不想同這些人販子談什麼生意。」
浙江溫州蒼南縣,有個靈溪鎮,鎮上有一條非常不起眼的街,非常不起眼。但在業界,它卻赫赫有名,因為這條街隱藏著中國最大的小姐批發市場,擁有著中國最密集的皮條客。不少開桑拿的人都要過去進貨。這些皮條客的翹楚侯老闆,就正住在家華,推銷他手中的三十幾個囡囡。準確的說,是三十幾個女人,還不是囡囡。是自願來的,騙來的,還是拐來的誰都不清楚。但一個個都挺漂亮,而且很聽話,聽話得讓我感覺到可怕。
侯老闆對我說,江師傅,我們溫州人做生意絕對是有講究的拉,我和李鷹做過多少生意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問題。如果小姐不聽話,你還給我,我打得她們聽話為止。跟這樣的人販子做生意,我總有著很深的心理障礙。
毛老闆道:「不行!江老弟,我們都是夾縫裡生存的人,在夾縫裡生存的人是沒有資格要吃齋念佛的。蒼南這個上游的貨源,東莞多少酒店求著來都來不及,做生意什麼最重要,渠道,你別把我的渠道給堵了。再說,你知道渡邊手裡有多少個世界各地運來的性奴嗎?我們只是用錢從國內市場挖掘幾個好的而已。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商場如戰場,仁者不掌兵啊。」
我低下頭,沒有回答。
毛老闆停了一會,道:「一個正常女人變成囡囡,吃點苦是難免的啊。如果你真的不忍心,就讓東東去跟侯老闆談吧。」
我道:「謝謝衛哥。還是我去吧。」
第二天,跟毛老闆去了江區長那,聽江區長講了很多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性,強調江華一定不能出現賣淫嫖娼現象,毛老闆拍著胸脯做出了保證。表示身為市政協委員,一定以身作則,把家華營造成一座綠色酒店,絕不辜負黨和政府的信任。
毛老闆問:「聽說東莞突擊掃黃就要開始了,區長能告訴我具體是什麼時間嗎,我掌握了一些線索,到時可以配合公安局的行為。」
江區長道:「你等等,我叫公安局陳大隊長說給你聽。」
陳大隊長過來後,道:「毛委員啊,我們還是在上次政協開會時見的吧,對了,江區長,東莞警務車輛實在太少,還好幾輛是跟武警大隊合用的,請政府批點經費給我們掃黃大隊買輛新車吧。東莞治安長期不好,群眾很有意見啊,警力編製的問題不好解決,警務硬件總要解決吧?!」
毛老闆馬上道:「警民一家親,我們家華酒店捐一輛越野車給你們大隊。」
陳大隊長激動地握著毛老闆的手:「我代表我們大隊,還有公安局的周政委謝謝你,我們新來的周政委也兼任區武警中隊的政委,我會向他匯報的,爭取把今年雙擁模範單位的榮譽送給家華。」
毛老闆道:「我本身就是軍人,這是份內的事情。對了,你們大隊什麼時候掃黃。我有線索要匯報,家華後面幾百米的地方,有條巷子,每天晚上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那裡站街,還穿著超短裙我都不好意思看了,極大的影響了東莞市的形象,請政府把她們掃掉。」
陳大隊長做出沉思狀,鄭重地點頭道:「你的線索很有價值。這一次行動,代號叫:「慧劍」行動,取慧劍斬情絲之意。今天下午一點就開始了,突擊的,誰都不告訴。毛老闆說的這些流鶯我們也注意到了,現在我向區長保證,這次行動一定做出黨和人民滿意的成績。」
江區長道:「電視台已經叫上了,你們一定要表現出警威來,蒼蠅要拍,老虎也要打。甚至星級酒店也要掃。不管牽涉到誰,後台有多硬,只要違反黨紀國法,賣淫嫖娼的,就給我抓起來。」
陳大隊長敬禮道:「是,我發現除了至尊金、家華、魅力灣,康皇俱樂部等幾個大酒店是乾淨的,不少酒店都有打擦邊球的行為。這是一種對法律的挑釁,是不能容忍的。」
江區長點頭道:「也確實只有那些五星級酒店乾淨一些,好好幹,黨和人民等著你們回來慶功!」
我總算看見「颱風」長啥樣了,家華後面有條巷子,每天晚上都有幾十個容顏老去的女人在賣身,價格是三十塊,那天晚上全部被抓了起來,還有好幾個小店子的女人,像抓豬一樣被抓上了警車,有一些鞋子都沒來得及穿,有些囡囡乳罩也沒來得及帶,就被弄上車蹲著了。電視台的攝像機一個勁地向小姐們擋著臉的手前面靠,一邊靠一邊問,你在哭什麼?你後悔嗎?你覺得可恥嗎?太它媽的有敬業精神了。
只有一個三星級酒店被掃了,當場抓了四十來個囡囡和嫖客。四星級以上都沒有被查,看來政府已經認定了它們都是經得起考驗的好酒店了。家華停了業,但我聽說,有一大半的五星級酒店連業都沒停,喜來登大酒店還把大型秀場的廣告掛在了康樂南路的大街上,上面寫著空中飛人,國慶打折。
我坐著酒店的專車,飛向深圳機場。剛準備登機,延慶山莊,江湖中最神秘的延慶山莊,老子來了。正得意地登機,收到了笨笨狗的電話,笨笨淚不成聲道:「我被抓了,救救我啊!」
我心道:玩了,怎麼把她給忘了。
笨笨狗道:「紅姐和我們按摩店都被抓了,你快來保我出去。」
我道:「我準備上飛機了,出差。」
笨笨驚叫道:「有人打我不,不沒有,沒有人打我。」
我心裡有點亂,咬咬牙,轉身叫了輛的士,回了厚街。厚街已經半夜,辦保釋手續已經晚了,趕忙給毛老闆打了電話。毛老闆大怒,這點屁事你給我打個電話不就搞定了,自己回來幹嗎,為了一個女人,連一點大局意識都沒有。現在派出所已經下班了,明天我給你搞掂。
我被罵得有點慘,但心情很好,衛哥出手,這點小事就沒問題了,真應該去北京再打電話給衛哥的,算了,明天再去也一樣。我滿意的吃了碗台灣牛肉粉,回家華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早晨,毛老闆打來電話道:「搞掂了,你去接人吧。」
我走到派出所,笨笨眼淚汪汪地看著我,道:「你交罰款了嗎,兩萬塊才放。」
我說:「不用了,我帶你走了。」笨笨衝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臂,那一刻,真有種擁有全世界的錯覺。
笨笨狗蹦蹦跳跳地偎著我走著,剛走了幾十步,警察又追了過來,抓住笨笨狗道:「對不起,這個女人我們還是要帶走。」
我呆了。
我怒道:「為什麼?你們陳隊長是我朋友。」
那警察到:「知道,所以我們剛才才放的。但昨晚的電視新聞不巧正好播出了它們按摩館,正好播出了這位小姐的頭像,我們也要交差啊。」
我道:「電視台拍了她?我出兩萬塊錢保她出去行嗎?」
警察道:「都是混口飯吃的,別難為我們當差的啊。我跟你說,這不是錢的事,關鍵是上了電視,很多報紙也報道了,有些還要跟蹤報道。你說,我們敢放嗎?政府有人看了電視後,要把這個按摩店當典型處理。」
我道:「為什麼?這麼不巧?」
警察道:「其實我們進這家店時,她們根本就沒有生意。只是這家老闆太囂張了,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服務項目用毛筆寫在牆上,正好被電視鏡頭捕捉到了。昨天東莞新聞一播出,很多群眾就表示這個店一定要嚴肅處理。你說,上了電視的,你要我們怎麼辦」
我道:「把服務項目用毛筆寫在牆上,紅姐是不是傻的啊?不過,警官,喜來登酒店的廣告不也打到街上了嗎?」
警察看一看旁邊,冷笑道:「問題是,這店是喜來登嗎?」
我看了笨笨狗一眼,笨笨跺腳道:「這個死紅姐,說在自己牆上做點廣告,就寫了幾個服務項目,沒想到害死人了。」
笨笨看著我擠出點笑道:「謝謝你能從飛機上回來救我,沒事,拘留一下唄。」
毛老闆道:「沒想到這麼不巧,正好她們上了電視,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你那個小情人,估計要蹲一陣子。」
我道:「蹲一陣子是多久?」
毛老闆道:「我幫你問了,可能是兩年勞教。」
我火了,道:「這點小事兩年,開什麼玩笑,別人貪污幾個億才兩年了。這個女人是我的情人,我要救她,毛老闆,你要幫我救她。」
毛老闆看了看窗外,道:「江磊,這女人我也見了,長得家華這麼多美女,你還不是隨手可得?!如果是一個青梅竹馬的良家也就算了,但偏偏她還是個囡囡。一個大丈夫,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而且一個囡囡這樣呢?」
我歎了口氣,半天沒有說話。
毛老闆拍著我的肩道:「大事為重吧。」
我低沉道:「沒有什麼希望了嗎?」
毛老闆搖搖頭,打開DVD,放進一張碟,正好播著昨天的東莞新聞,笨笨的那家店三堵牆壁上寫著毒龍;冰火紅繩;雙飛四個詞彙,攝影機拍得清清楚楚。字寫得差,寫的人更蠢,主持人在攝影機錢義憤填膺這,毛老闆道:「這個主持人來家華耍過那個老闆娘也太囂張了點,我都不敢把這些東西寫牆上,這還能怎麼樣,還能狡辯不成?」
我說:「真沒有辦法呢?」
毛老闆搖搖頭,把錄像回放到三堵牆壁上,苦笑了一下,道:「晚上飛北京吧,我已經打電話給七爺了。放心,我跟這邊看守所打了招呼,你那個小情吃不了什麼苦。」
我非常苦悶地在大街上散步,不覺間走到了那個無名按摩店裡,身後是個民居,民居裡還有我的點石心理咨詢室呢!後來心理咨詢生意那個差啊,差到只能抓著笨笨狗吃霸王餐了。笨笨也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總覺得欠她點什麼。為了六七年前的一段網絡愛情?
我撕了封條,走近按摩店,三個牆壁上,分別寫著:毒龍;冰火紅繩;雙飛。我看了半天,苦悶得不得了,不由地想起了大學輕舞飛揚的時代,突然靈感閃現,我跑出去,大喊著,買了支毛筆,回來在牆壁上呼呼地寫了起來。
我對毛老闆說:「是不是解釋了牆壁上的字,就可能把笨笨她們救出來了。」
毛老闆無精打采道:「鐵證如山,你能搞什麼鬼。」
我激動道:「你陪我去趟派出所。」我半拉班扯地把衛哥帶到了派出所,衛哥叫來了陳隊長。
「警官,你們抓錯認了了,她們是正規按摩店。」我道。
陳隊長都笑了,毛老闆一臉尷尬,陳隊長道:「有毒龍、冰火寫在牆上的正規按摩店?」
我道:「那些字都是我寫的。」
毛老闆一眼怒氣望著我道:「你都在幹些什麼?」
我道:「是我想把紅姐的店舖收過來,開個婚姻家庭方面心理咨詢室,於是先在牆壁上寫點廣告詞,營造點企業氣氛。」
陳隊長道:「你把這當什麼地方,不是看毛哥面子,把你也抓了起來。」
我道:「陳隊長,真的是這樣的,紅姐跟我說正規按摩生意差,就想我店子盤給我,我就先在牆壁上寫了幾個廣告詞。對了,那店子對面有家點石心理咨詢室就是我的。」
陳隊長睜圓了眼睛,拍著桌子道:「你們心理咨詢還負責紅繩冰火雙飛啊?!」
我道:「都怪我,那天趕時間,只寫了這幾個詞就回家做咨詢了,其實,這幾個詞都是詩歌裡面的內容,我是在牆壁上題詩的。沒時間了,就先寫了詩裡的幾個詞,定好位置。不想誤會了。不信,你們跟我去看看?」
陳隊長和幾個警察看在毛老闆面子上,一臉怒氣地跟我走到按摩店裡。
按摩店的牆上字多了起來。毒龍那堵牆,我在這兩個字前面寫上了一首詩:
毒龍牆:
《過香積寺》王維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冰火紅繩牆:
我在兩個詞間加了一個化字,變成了冰火化紅繩,我在下面註釋道:冰火者,兩夫妻不相容也。紅繩者舊指男女雙方經由媒人介紹而成親。出處唐?李復言《續玄怪錄》:「固問囊中何物,曰:『赤繩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則潛用相系,雖仇敵之家,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此繩一系,終不可綰。』」
雙飛牆,我也改成了詩歌: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身無綵鳳雙飛燕,心有靈犀一點通
獨坐黃花亦有意,雙飛鴻雁太無情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
我對著陳隊長,毛老闆,還有其它幾個警官解釋道,我是讀中文的,半路出家的心理咨詢師,我這三個牆壁都用心良苦的。
第一個毒龍,是詩佛王維的詩詞,毒龍是佛教用語,佛家比喻人的邪念妄想。我認為婚姻家庭問題多半出自人的想法錯誤,也就是邪念,這跟貝殼的認知療法一脈相承。第二堵牆冰火不容的夫妻重新用紅繩繫起來,這就是我們心裡咨詢室的工作目的。第三堵牆,雙飛兩字,是我們希望通過心理咨詢,分開的人能夠雙宿雙飛。
一個警官輕輕地說:「放屁。」
陳隊長看了半天天空,問旁邊一個警官道,「你抓她們的時候,有沒有抓到現場的賣淫行為。」
那警官道:「當時這店沒有生意。」
陳隊長看了一眼毛老闆,想了會,道:「看不出你有才啊。」
我道:「懷才就像懷孕,要看出來時需要點時間的。以後陳隊長如果要寫什麼總結報告,三個代表的,找我好了。」
陳隊長打了個哈欠,道:「既然是誤會,跟電視台解釋一下,不要播了,放人。但兩萬的保金還是要出的,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
當晚再次離開厚街,毛老闆突然對我說:「小江,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很聰明,但你真不是做大事的人,一個女人就讓你這樣。哎,去跟七爺好好學學,人不能一輩子靠小聰明混。」
我慚愧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