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倖存 第九章 芭蕾 第6節
    螢光!

    地面出現了幾片清晰的藍色斑點,形狀雖然因擦拭過而不那麼規則,但在黑暗中還是熠熠生輝,活像是一群被踩死的蝌蚪。

    劉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

    猶如獵手在雪地上發現了狐蹤,對於一個刑事鑒識人員而言,沒有比在犯罪現場發現新的物證,更加令人興奮和專注的事情了。她繼續用手中的魯米諾噴壺在附近的地面和牆面上哧哧地噴著。

    當犯罪現場被清洗過,肉眼看不見血跡的時候,特定的試劑可以讓隱秘血跡變得清晰可見,警方最常用的是魯米諾和二氫螢光素,它們通過與血紅蛋白裡面的鐵發生反應,能顯現出被稀釋了12000倍的血跡,唯一的差別是:魯米諾必須要在黑暗的條件下使用,而二氫螢光素要在紫外線的照射下才會發光。

    接下來是檢測地面上的血跡是否人血。偽造血跡在傷害案中最常見,經常有這樣的事,甲被乙打成輕傷,為了讓警方從重懲辦乙,甲就用雞血(雞血真的是用得最多的)潑灑在案發現場,然後去醫院把傷口包紮得大一點——當然,這種事情只要做一個推定血液測試就能解決,比如劉現在採用的單克隆抗體試劑,輕而易舉地就確定了地板上的是人血。

    是人血就好辦了。劉心想。具體這血液是哪個人的,用abo血型系統檢查血紅細胞表面是否存在a型或b型抗原,或者帶著樣本回到實驗室檢測dna,也可以很快鎖定。不過劉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也是眼下更需要做的事情——做血跡的形態分析。

    她把打開的手電筒豎到牆邊,整個樓道頓時為昏黃的光芒所籠罩,牆壁和天花板上曲折地影射出她的影子,像是一個黑色的人形剪紙在弓著腰冷漠地注視著她。

    「特定的攻擊行為導致人體中的血液在犯罪現場形成特定的形態」——一滴血碰到客體表面時,由於作用力的差別,會形成不同形狀的印記。比如,圓形血跡說明血液是垂直路線撞擊到客體表面的(比如指尖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鈍鋸齒形血跡是血液高速噴出或者長距離下落的結果,而噴射狀血跡往往來自切開的動脈。通過分析血液形態,不僅能推斷出殺人凶器,還能準確地鎖定血液來源的起點。

    劉從現場勘察箱裡拿出一把多功能尺子,開始測量地上那幾片血滴的直徑,其中絕大多數都只有2到4毫米,說明造成該血跡的作用力超過7.62米/秒,屬於中速擠壓噴濺血跡。這種血跡一般是用鐵棒、甩棍之類的鈍物擊打造成的。

    但絕不會是煙灰缸!凶器的形狀與血跡的形狀密切相關,這就好比你用刀子切一個西紅柿,和用擀面杖砸一個西紅柿,濺出的汁液是完全不同的。

    乍開右手的五指,貼近地面,拇指和小指分別壓住一片血滴的左右邊緣,這樣中指就得到了一條主軸,比著尺子,用投影回歸的方法畫出一條直線,然後踮起腳尖輕盈地一轉,身體無聲地滑動到第二片血滴處,用同樣的手段獲取了新的主軸,並畫出直線……最後,所有的直線都在地面上很小的一個範圍內交叉——這就是二維交匯點。

    留有刀痕的潔白手腕在半空輕輕一揮,五指蝶翼般的撲扇了一下,那把多功能尺子便嘩啦啦一聲,變成了量角器。

    測量出相應的作用角度了,慢慢地抬起頭,在半明半暗的虛空中,讓二維交匯點隨著視線不斷上移,到達地面上方的一定高度,停,就在這裡!

    犯罪現場的芭蕾舞者。

    什麼黑暗,什麼風聲,什麼鬼魂,什麼恐懼,統統拋之腦後!當三維來源點確定的一刻,當真正的死亡位置鎖定的一刻,她的心中雖然依舊是一片迷惘,但在迷惘的盡頭又有著刺眼的明亮。

    還缺少一個最重要的證據。

    不過,應該不難找。大部分遙控器無非是通過兩種途徑來控制遠距離的:一種是利用波長為0.76∼1.5μm之間的近紅外線來傳送控制信號,這種遙控器不能穿透牆壁,那麼只會是另外一種:uhf頻段的無線電遙控。不過,無線電如果遇到鋼筋混凝土的牆壁,由於導體對電波的吸收作用,遙控效果也會大打折扣。兇手潛心佈置,絕對不會忽略這個問題,所以,要是想在ktv包間裡遙控那個殺人工具,只能通過——

    劉暼了一眼包間的木門。

    然後拿起手電筒,圓柱形的光芒投向過道的吊頂,緩緩移動,直到接近門廳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一個網柵形的通風口。

    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人動過那架鋁合金梯子了。

    剛才查看ktv包間的通風口之後,將梯子留在了原地,所以,雖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她還是走進了包間,剛剛把梯子扛在肩膀上往外走,就聽見門外面傳來清晰的一響——

    噹啷!

    渾身的寒毛噌地豎了起來!

    這湖畔樓裡,難道還有其他人?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木門,用手電筒照了照過道:空空如也,寂靜得活像壽衣的袖口。

    聽錯了?不會啊,分明是碰倒了什麼酒瓶、臉盆之類的東西發出的聲音。或者是一隻貓闖的禍?也不大可能,在湖畔樓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別的感覺也許都把不准,但「毫無生氣」四個字卻是確信無疑的。

    自己站在光亮的地方,而對手隱蔽於黑暗之中,無疑是當活靶子,她馬上關閉了手電筒,靠在牆上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準確地說是和那個潛伏的對手對峙著。她睜圓了眼睛,掃瞄儀一樣剖析著每一處黑暗:哪一分的色澤濃了,哪一塊的形狀變化,哪一絲的動靜有異,這樣就可以在受到攻擊的前一秒先發制人……

    過了很久很久,依然毫無動靜,假如黑暗是一泓湖水,那麼連一個波紋也沒有,也許,真的是一隻貓……

    只有我一個人。

    只有我一個人。

    只有我一個人。

    本來是出於恐懼的喃喃自語,此刻卻成了戰勝恐懼的唯一信念。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重新打開手電筒,搬著梯子走到過道的盡頭,將梯子放在通風口的下面,一步一步地登了上去。

    掌心撐住通風口的隔板,現在,只要將手臂一抬,一切就將真相大白。

    從逃出湖畔樓,到這裡,走了多久?

    她咬咬牙,一把撐開了隔板,將頭伸了進去。

    手電筒的光芒直直地照在一個金屬物體上。這物體十分像愛迪生發明的第一台留聲機,下緣胡亂盤著一圈粗粗的電線,插頭還插在一個嵌進牆面的電源上。劉輕輕地扳動了一下,十分沉重,於是她用了一點力氣,使「留聲機」傾斜了一點,露出了對著包間方向的喇叭口。

    她閉上眼睛,將耳朵貼近喇叭口。

    絲絲……

    也許是什麼前奏,隨著旋律的清晰、音調的提高,留聲機裡會漸漸放出宏大的樂章,沁人心脾或感人肺腑,但她等了很久很久,才覺察出那不過是空氣在喇叭裡流動時的聲音。

    她依舊在聽,她聽得見。

    根本沒有任何聲音,但聲音卻又像鐵錘一般震撼著她的心腔:那麼多壓抑的幽咽,那麼多淒愴的飲泣,那麼多垂死的呻吟,那麼多無奈的歎息,都灌入了她的耳鼓。

    鉛一樣沉重的往事與現實,枯萎的荒原,肆虐的寒風,一條首尾望不到頭的漫漫國道,黑壓壓的人群擁向一個又一個充滿謊言的講堂,只要肉體能健康長壽,不惜用最低賤的價格出賣自己的靈魂,是不是魯迅說的「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

    於是心甘情願地被麻醉被催眠:10,9,8,7,6,5,4,3,2,1,0,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要無條件地聽我的指令,任憑我利用、驅使、玩弄,甚至殺戮……殺戮,殺戮,有聲的殺戮算得了什麼,真正可怕的是無聲無息的群體溺斃。沒錯,我的記憶沒有錯,湖水的確曾經淹沒過整個湖畔樓,差一點也將我溺死,不管這是多麼的離奇,多麼的不可思議……

    一座樓,一片墳場,一個湖底,一間密室,胡蘿蔔認為那是一間密室,楚天瑛認為那是一間密室,就連我也認為那是一間密室,兇手就想讓我們所有人都認為那是一間密室,一間門窗反鎖密不透風誰也不可能逃離所以也沒有必要去苦苦破解的密室!他成功了,整個民族就是一間碩大無朋的密室——他能不成功嗎?!

    思,緲,我堪破了,一切!

    她的手一顫,手電筒從掌心滑落,宛如花樣跳水運動員一般,在半空中翻滾著,砸向了地面。

    她低下頭,看到這塑料外殼的發光物,在摔得粉碎的前一秒,照到了一個恐怖至極的景象——

    鋁合金梯子旁邊,有一雙腳。

    劉思緲驚呼一聲,從梯子上滑落,但是雙腳沒有接觸到地面,因為一雙手在半空卡住了她的脖子!

    黑暗中,她拚命踢打著,耳畔傳來梯子被踢倒在地的匡啷聲,還有自己的頸骨快要被扼斷的咯吱聲!力氣太大了,難道是那六個鬼魂一起絞纏住了我?我喘不上氣來了,我快要死了!我知道了全部真相,卻要帶著它一起被永遠的埋葬……

    在那個恐怖而血腥的深夜,我逃出湖畔樓,穿過寒風咆哮的草原,渾身是血地兀立在國道上,我以為自己逃出來了,難道終究還是逃不掉變成第七個鬼魂的命運?!

    香茗——救救我!

    她想起了初中的那個夏天,想起了被囚禁的三天三夜,想起了那個黑咕隆咚的地窖,想起了絕望時香茗神奇的出現……

    她想香茗一定會再一次伸出手來,將她從黑暗拉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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