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張寶賭我會和多年不見的好友發生關係,我笑他低估了我們的友情。
「你的頭怎麼越來越光?身材越來越胖?」她在飯店大廳拍我肩膀,我轉身的姿勢學JamesBond.她拉我手掌,微笑立刻溫暖了我的心房。
「我們去夜市吃蚵仔麵線。」我們走在通化街,她自然地勾著我的臂。抬頭問我走得累不累,關心的神情像是我妹妹。她問我現在在泡哪個美眉,我說最近的手氣很背。台北的女孩不好追,她們願意親熱卻不願親嘴。她問那個蛋白質女孩怎麼會吹,我說幸福來時我不知如何應對。她問為什麼不向她道歉,我說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她說那個台灣國語是不是很美?我說我不想變成她的累贅。她是一件美麗的洋裝,和我在一起卻漸漸發霉。她說你像個烏龜,女人碰到你真是倒楣。一兩次小小的挫敗,養成你奇怪的自卑。你拒人於千里之外,用禮貌小心防備。她已經對你剖心挖肺,你還老覺得她圖謀不軌。她說你是不是gay,我嗆得眼睛發黑。她說你嗆到一定是心裡有鬼,難怪你會穿衣服身上老有香味。我說人不能做垃圾分類,你不要相信那些clich.她說這沒什麼好自卑,多年的老友你可以在我面前出櫃。她說你一個人咋過,我說我喜歡在車上聽王菲。有時開車時有點醉,撞到人只好乖乖理賠。她說你雖然四肢健全,骨子裡是個殘廢。家裡應有盡有,其實是個垃圾堆。
我說你婚後的生活如何,她說至少週末有個人陪。老公不喜歡和她親熱,卻喜歡吸她大腿。她懷疑老公有腎虧,也有可能是陽痿。然而他和秘書又很曖昧,他每次講完電話她都想問是誰。有一次她發現他身上有抓痕,以後每晚趁他睡著時檢查他的背。我說沒有工作你難道不覺得乏味,她說我有一個很好的microwave.你應該吃我的烤雞腿,金色的皮又薄又脆。下午偶爾去標個會,插花課上我最拿手的是玫瑰。我說你難道不想有自己的事業,她說明年我41歲,晚上越來越不能熟睡。夜裡廁所要上好幾回,早上起來酒還想再喝一杯。我說你在大學時曾把老國代逼退,信誓旦旦將來要有一番作為。她說她記不得那個女孩是誰,想起年少便覺得疲憊。我說想不想搬回台北,她嫌這裡的停車費太貴。我說你的朋友都在這裡,她說朋友們遲早會四散紛飛。
我們吃完飯回到飯店,她請我看她房間。床頭電子鐘閃著兩點,她檢查語言信箱卻沒有留言。我們並肩坐在床邊,她要我幫她拉下背後的拉鏈。我瞥見她胸罩的蕾絲邊,嚥下湧上的口水。她脫下高跟鞋踢到床下,我說要不要我幫你撿。她問我今晚能待到幾點,不等我回答就走進洗手間。她說她要先洗個臉,你要不要打開電視看CNN.我可以聽出她沒有拉上浴簾,蓮蓬頭的水往浴缸外濺。我看到敞開的門露出的燈光,不知為什麼竟覺得刺眼。我打開CNN,那斯達克跌了300點。我心不在焉,好奇她洗到哪個部位。突然間電話響,她圍著浴巾跑出來接。背對著我,身上的水珠滴到我的皮鞋。她突然轉過身,做手勢說是她老公來電。越洋電話,只為責怪她洗好的襪子為什麼沒有放在原點。她掛下電話,濕手拍我的肩。笑說你以後對老婆,不要用stupid這種字眼。她走回浴室,從浴室問我要不要點roomservice.我知道我應該回家,再拖下去恐怕不能把持。但我賴在那裡,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東西。我開始懷疑我為自己定下的規矩,也許真的太過嚴厲。
她走出來,穿著一件白色T恤。T恤有些透明,你可以看到裡面沒有其他的東西。你們在沙發上坐下,房內一片黑漆。中央空調不斷送氣,你卻有點窒息。她說我明天早上的飛機,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台北的好女孩很多,你不要太過挑剔。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愛你,結婚前告訴她你有隱疾。一億的負債就要到期,黑白兩道都要置你於死地。如果她還願意嫁你,你知道你們可以生死相依。講到這裡,她意識到自己的不切實際。笑倒在地,你卻繃得更緊。突然間你感到孤寂,彷彿站在懸崖峭壁。你沒有跳下去的勇氣,快樂又這樣遙遙無期。你親吻她的額頭,她自然地轉過頭去。你親吻她的臉龐,她笑說你把她弄得很癢。你親吻她的嘴唇,她這才知道你很認真。她把你推開,你粗暴地把她拉回來。她用力抵抗,你剎那間失去主張。
你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站起來想要滅火。你對不起一直說,她的T恤已被你撕破。你走到門邊,她坐在床緣。你轉動門把,她輕聲說你好傻。你說你只是害怕,怕永遠沒有自己的家。她說你是一個好男孩,上帝對你會有特別的計劃。你走回來抱住她,想起當年你在她頭上抹地板蠟。一起練書法,她提名你當糾察。你聽她學琵琶,她來你們班玩十八拿。你陪她到圓環的診所,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孩子的爸爸……
你抱住她。
「專業素養」
上禮拜我送好友上飛機,心情跌到了谷底。張寶帶我去參加派對,我為女性賓客感到吃虧。
「為什麼這些派對總是女多男少?」「台灣未婚女性與男性的比率是1.5比1,你難道不知道?」「可是昨天女生是男生的三倍!」「你說得對……這是什麼原因……」張寶陷入長考,半年來第一次用大腦,「我想這跟專業素養有關。」「什麼?」「你回想我們參加的這些派對,女性的職業很多樣。有女工、有總機、有經理、有醫師。有的在工廠做事,有的辦公室裡有自己的浴池。但男性的背景就很單純,他們一概是外商的中級經理,襯衫領子上有兩個扣子。你從沒在這種派對上遇到……好比說,當警衛的男士。」「嗯……」我深思。
「我們碰到的女性雖然職業不同,但有一點卻很一致,那就是她們都很美麗。男性雖然背景類似,但外形就參差不齊。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什麼原因?」我的眼睛慢慢張開,好像揭發了一個大陰謀。
「沒錯,」張寶替我說,「主辦人對女性的要求,只要漂亮就好,因為來的男子不會在乎女生托福多高,會不會分析思科的股票。反而職業平凡的女生,給他們的壓力較小。談話可以只談皮毛,不會識破他們老用的那幾招。但是主辦人對男性的要求,則是公司和頭銜要罩。頭銜是英文縮寫,工作內容沒人聽得懂最好。因為來的女子對男子的社會地位十分計較,你賺的錢絕對不能比她少。」「天啊,這是……」「一種沙文主義。男人重臉不重腦,大家都已經知道,所以這部分還不可怕。真正可怕是,女人這種沙文主義更微妙,你被歧視了還不知道。她們不重外表,似乎境界很高。但她們會盤算你能不能依靠,車子房子這些基本需求會不會少。像男人一樣,她們把你帶出去時也想感到驕傲,讓她的朋友讚美她真會挑。在這種派對中,男人選女人像在買麵包,外表的色香味最重要。女人選男人則像在買股票,你必須要有題材可炒。」「不,我不信!女人怎麼會這樣?她們不是比男人更重視內涵和情調?」「你是在講30歲以前的女人。30歲以後的女人都很實際,因為她們生理上已經開始拉警報。交往是為了要結婚,沒人有空跟你窮耗。你想和她午夜情挑,她只想看你們婚前的健康檢查報告。她們要確定你的工作能讓一家吃飽,小孩能去上美國學校,身上隨時有大筆現鈔,瑞士銀行的賬號記得很牢。」「好險你告訴我,最近我在考慮要不要辭職去當藝術家,因為我認識的女人都說有才氣的男人才有味道。」「千萬不要掉入圈套。除非你的身價像梵谷一樣高,而就算梵谷也是死後才被當成寶。」「可是電影中常演美女嫁給了窮男人,只因為他能讓她發笑。」「除非你能每天不停耍寶,半年後還有新花招。」「我只會講兩個笑話,女人聽了後都說時候不早。」「那你還是努力培養自己的專業素養。」「到底什麼工作最能得到女子的青睞?」「那些乍聽之下不知道在幹什麼的:企管顧問、投資銀行家、系統分析師、基因工程師……」「我怎麼懂那些。」「那你就保住你的工作,不,保住還不夠,你必須在專業上有傑出的表現。你賺的錢也許不用最高,但表現一定要最好。你可以失敗,但必須不屈不撓。你可以是賭徒,只要你輸贏都拿得出現鈔。你可以是殺手,只要你開槍的手不會動搖。你可以是江洋大盜,只要你讓警察抓不著。你可以在巷口賣膏藥,只要它真能將所有的隱疾治好。沒有女人會尊敬沒有專業素養的男人。如果你做業務,每個月都達不到銷售目標,她會嫌你個性軟弱或口才不好。如果你是作家,每天窩在家裡搖頭晃腦,她會嫌你寫的東西一定不暢銷。」「但是我如果花很多時間把專業弄好,哪有時間陪她們?」「喔,這不重要。你沒聽過日本男人如果下班後立刻回家,老婆反而會覺得羞恥。」我突然開竅,決定明天上班要提早。可以考慮讀夜校,學一學最新的電腦技巧。我要培養專業素養,把我的身價提高。
「LS2504」
上禮拜張寶帶我去派對,我打破了好幾個茶杯。
「你怎麼了?」張寶問。
「我還是想著薇琪。」是的,想她喜歡的BillieHoliday,星期六下午陰暗的客廳,你們各靠著一面牆壁,伸長腿,腳趾對腳趾地聽。三小時不發一點聲音,腳趾間卻說了千言萬語。想她腳趾上的指甲油,兩小時的作品。腳趾間夾著棉花,棉花露出滿足的表情。她是如此專心,甚至不准你站起來攪亂四周的空氣。想她逼你吃綠色的花菜,打汁時不准你躲開,威脅你不喝就別想做愛,你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就吐出來。想她在你生日那天快遞給你一個望遠鏡,下午三點叫你隔著民生東路看對面17樓的公司的lobby.她站在落地窗前,對你慢慢撩起上衣。想你們約定那晚第一次上床,你千辛萬苦弄到一顆威而鋼。你和所有朋友深談,他們幫你列了一張清單。她把頭髮挑染,口紅的顏色特別淡。你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的臉蒼白得像一碗豆漿,你緊張得一下子喘不過氣,咳得肺都往上移。你解開她的睡衣,裡面竟然有一張3M的Post-it,上面是一則黃色笑話,你笑得跌倒在地。想當她搬到新家,屋內什麼都沒有,第一件事卻是去誠品買食譜,照上面的指示買原料和廚房用具,前後花了八小時,只為她堅持要親手做東西給你吃。你吞到嘴裡難以下嚥,卻說這是我吃過最棒的海鮮。想她在去紐約的飛機上打電話給你,老闆正和你討論思科股票的本益比,她告訴你此刻正飛過你們去過的斐濟,你對老闆說對不起我要接這個手機。想你們在斐濟的阿庫拉小島,兩人各坐著一具拖曳傘飛上天,風把你們越吹越近,近到讓你能迅速親吻她,然後兩支傘纏在一起,你們一起掉進海中餵魚。想起她到紐約後傳真給你一張白紙,右下角寫著蠅頭小字「沒有你的在紐約的我」。你在辦公室回傳給她一張黑紙,上面寫「沒有你的台北的白天」。傳完後你忘了拿回原稿,女老闆拿著那張紙走到你的座位,「你們認識多久?」「兩個禮拜。」「Slowdown,boy……」她說。想起她在健身房跑步,你去找她,在忠孝敦化站下捷運,快步跑上電扶梯。你到了健身房,看她汗濕了T恤上半身的背影,不忍心打斷她,於是站在牆邊的啞鈴旁,一等就是一個小時,原本去找她的理由最後完全忘記。想起她幫你剪頭髮,因為技術不佳,原本要剪謝霆鋒的髮型,最後剪成成功嶺的髮型,一個月後你在沙髮夾縫裡發現當天剪下的頭髮,還有她一張如何剪髮的筆記。想起她生病時你幫她量口溫,她躺在沙發你坐在她身旁,她含著口溫計無聲地說「我好怕」。你說那我們量肛溫好了,這樣你至少可以跟我說話。想她生氣時用高跟鞋踢你,離開時用力按電梯,走進計程車把你的鑰匙丟在地上,車內的背影正掩面哭泣……
「你記得計程車的車號嗎?」「車號?」「是不是LS2504?」「LS2504?」「那是我多年前女友的車子。那時她下班後都會來接我,我看到LS2504,覺得一天從這裡才開始。和她分手後,我下班後站在公司大樓門口,一站就是一個小時,每一輛開過或停下的車,我看到的車牌都是LS2504.」「你也會這樣?」「那時我不像現在這樣,」張寶說,「那時我年輕、純真、主動、熱情,容易被驚喜,說話沒有反諷的口氣。我早起、寫日記、不用手機,愛上後總是焦急。我急欲相信,急欲掏空自己,急欲冒險,急欲在搞不清對方想法時先說我愛你。那時我不玩遊戲,覺得誠實能縮短兩個人的距離。不懷疑,事情古怪時先笑自己多心。那時我愛她,愛她的爸爸,愛她的弟弟,愛她的CD.我努力,讓自己有更好的身體、個性、品味和財力。我積極,每天送她不同的東西,研究了無數的小說和電影,希望在她面前變一些別的男人沒玩過的把戲。我一直以為我們的矛盾沒什麼稀奇,差異沒有太大的關係。最後我們會在一起,婚禮可以辦得讓爸媽高興。一直到她說明天就要上飛機,我還問回來時要不要我來接你。」「後來你怎麼辦?」「我經歷了LS2504時期,在醫院打了幾天點滴。白天聽隔壁病人叫痛,晚上睡覺開始吃鎮靜劑。早上起來先打開ICRT,沖冷水澡讓我顫抖著無法想別的事情。我每天加班,晚上盡量不一個人待在家裡。找朋友,在昂貴的餐廳吃單調的spaghetti.胡椒加得很多,因為味覺變得不太靈。水喝得很少,因為沒有拿起杯子的力氣。朋友談,我跟著笑,只是表情僵硬,聲音變得很低。我跟著討論正在演的電影,男女主角最後怎樣總是記不清。當朋友們熱烈的討論突然停止時,我的腦袋會突然閃過一段回憶,像一陣涼風吹過腳底,所有遺忘的努力都前功盡棄……」「然後呢?」「然後你重複同樣的過程,四、五次後,你會覺得體重越來越輕。最後,也許你現在很難相信,這一切都會過去。」「會嗎?」張寶點頭,我看著今天的他,想起他描述的昔日的自己,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更難受。
「5月9月戀情」
上禮拜我學習如何想念女生,上上禮拜派對中認識的女子突然來敲我家門。
「我找到了!」我高興地對張寶說。
「找到什麼?」「我的真愛。」「你的什麼?」「我的真愛,她年紀比我大,我感覺自己是她的小孩!」「萬萬不可,」張寶給我一巴掌,我倒在地上,「我看過太多男小女大的愛情,結果都是上法庭或下地獄。她是你小學的導師,右眼下有一顆痣。當你的女同學都在換牙齒,她看起來像維納斯。膚色透明得像荔枝,胸部突出得像包子。身上聞起來像鮮果汁,遙不可及如蔣介石。當她在台上教夏商周的故事,其實是開啟了你的情史。中午時你專心地看她進食,不小心竟咬斷口中的筷子。你愛她愛到什麼都不吃,舌頭卻一直舔著湯匙。午睡後她教你寫毛筆字,雪白的手緊握你的手指。下午她講蕨類的無性生殖,你幻想能和她獨處一室。為了她你每天自願值日,記事本寫得好像是一首新詩。周記上的本周大事,你寫的是老師穿了一件新的裙子。她的評語是謝謝你注意,讚美你有細膩的心思。你把這當作暗示,開始對她發動猛烈攻勢。你為她寫了一首詞,引用她教你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你偷偷放到她的辦公室,上面署名無名氏。你順便偷了她辦公桌下的鞋子,準備拿回家試一試。她看出是你的字,下課時要你陪她走到荷花池。你沉不住氣說沒有你我會死,不能愛你我寧願進少林寺。她笑說你小得可以當我兒子,當你長大我已五十。到時你會愛上年輕的女子,我會是你幸福的絆腳石。她拍拍你的肩膀,提醒你下節課還要考試。你倒在地上,制服被你哭濕。」「這不一樣,當時我很幼稚。」他瞪我一眼。
「好,現在的我也不過如此,但至少不再是小孩子!」「那沒有差別,你還是在追求5月9月戀情。」「」5月9月戀情「?」「你的人生還在暑期,她已進入秋季。你的青春痘還在擠,她已經接近更年期,」他勸我,「街上這麼多漂亮的女孩比你年輕,何苦偏偏找一個阿姨?」「年輕女孩只喜歡玩遊戲,年紀大的女人懂得如何建立關係。」「建立關係的意思是把你盯得很緊,你最後一定會喘不過氣。」「年輕女孩暴飲暴食,她懂得細嚼慢咽。」「她不用拚命賺錢,當然比較有美國時間。」「年輕女孩沒有經驗,她懂得哪種姿勢走得最遠。」「但年輕女孩勇於嘗試,她只能固守城池。」「年輕女孩口味多變,但她可以愛你幾十年。」「那是因為她已經有老花眼,看不出很多男人有比你更好的條件。」「年輕女孩愛炫,她愛緣。」「那是因為她失去信仰,開始追求形而上。」「年輕女孩拚命在大公司求陞遷,她卻不流俗地自己開店。」「那是因為她失去鬥志,不再在乎得失。」「年輕女孩非常愛現,她卻有一種中年的靦腆。」「那是因為她缺乏自信,承受不了被拒絕的打擊。」「年輕女孩嘴巴很甜,她卻不會隨便把你捧上天。」「那是因為她怕你覺得自己太好,轉過頭就把她甩掉。」「年輕女孩對你的興趣會與日俱減,她卻每天都能發現你新的一面。」「那是因為她願意妥協,告訴自己野百合也有春天。」「年輕女孩談戀愛在耍老千,她談戀愛像在種田。」「那是因為她的外表已不容易讓人受騙,她只好退求其次走務實路線。」「年輕女孩想你頂多把你的號碼放到手機裡面,她想你卻可以整夜失眠。」「那是因為她覺得不安全,一上床就開始鑽牛角尖。」「年輕女孩的高潮很淺,她卻可以重複一百遍。」「這個你沒有親身經驗,我懶得反駁你的論點。」「年輕女孩看到小孩就怕,她已經有一個兒子在地上爬。」「你自己都還沒長大,怎麼做她小孩的爸爸?」「聽著,」我從地上站起來,「我愛她,沒什麼能讓我改變!她雖然年紀稍長,卻充滿對生命的慾望!」「當然,她正處於狼虎之年!」「你閉嘴,」我後退,「你根本還沒見過她,就開始喊捉鬼。我已經厭倦了你為反對而反對。一年來,每次我想追求真愛的滋味,你總要警告我最後都會人事全非。你在銀行操作外匯,大贏大輸頭也不回。面對自己的情感,為什麼永遠是縮頭烏龜?為什麼你沒有勇氣嘗試一點非理性行為?為什麼你總是急著做消防隊?」「因為你沒有本錢血本無歸。」「你等著看我……」「她老得可以當你外婆,這將是一場災禍!」我決定賭博。
「真實時刻」
上禮拜張寶阻止我追求5月9月戀情,我迷惑之際生了一場大病。
「你應該像我一樣每天晨跑!」一大早張寶滿身大汗地跑到我家。
「不用了,我一向健康,這次只是反常。」「晨跑不全是為了健康,有時跑到一半幸福會從天而降。」「你是說……」「我的真實時刻終於發生了。」「」真實時刻「?」「每個人一生都有一個片刻,那一剎那你會完全展現你的性格、價值、命運和美德。」「你的真實時刻是……」「那天我在晨跑時遇到了我的新娘。我那時戴著耳機,聽著無印良品的」胡思亂想「。回憶湧上心頭,我不出聲地跟著唱。此時她從對面跑來,看我的眼神落落大方。她摘下我的耳機,說你長得有點像光良。你正唱到」也許我不知道你真的那麼好我的思念你又明瞭多少「,這剛好是整首歌我最喜歡的地方。」「你說你在晨跑時遇到了你的什麼?」「新娘。」「你……」「5月20號你有沒有事?」「你想去舞廳?」「我要你當我的伴郎!」當天晚上張寶介紹我和她認識。
「你不能娶她!」事後我警告張寶。
「為什麼?」「她是蛋白質女孩!」「蛋白質女孩最適合做老伴!」「她相貌平凡、身材像切菜板、學歷只有五專、動作十分緩慢。她是你過去所有女友的相反!」「當你有了真愛,愛情就不再有任何門檻。」「你怎麼知道你對她有真愛?搞不好只是因為最近沒有認識別的女孩?」「你有沒有想一個人想到胃痛,吻一個人吻到嘴巴腫?」「等一等,你不能結婚。你只是暫時性的疲倦,你,你站好,讓我給你一拳。」「這不是暫時的。我已經厭倦了單身生活。中午過後就開始約晚上的節目,只是害怕下班後一個人獨處。我重複使用相同的招術,騙到女生越來越覺得勝之不武。上床後我們比先前更為生疏,兩個人都希望對方今晚不要在這裡住。剛剛才將她視如己出,立刻就感覺她只是昨晚看過的綜藝節目。
有時候沒有約到任何女人,站在捷運站突然覺得很冷。不斷檢查有沒有人留言,戒了好久終於又忍不住點煙。走到餐廳菜單看個很久,不自覺地腳開始抖動。菜上來了你只想快快吃完,感覺成對的客人都在嘲笑你的孤單。十點多你不敢回家,想去找前幾天認識的Lisa.你撥了前七個號碼,突然賭氣說為什麼每次都是我打電話給她?「」這是你的個性,跟單身沒有關係。「」當然有,我要徹底改變我的生活。中午過後打電話給老婆,她接起來後你不用報名直接說是我。仔細問她今天早上怎麼過,無聊的會議多不多。她說下班後能不能來接我,晚上一起去吃麻辣火鍋。整個下午你安心工作,不再拿出電話簿不停地撥。「」晚上見面不需刻意表現,語氣和手勢不必事先排演。坐下後不必替她點煙,結帳時不需假裝搶著付錢。所有的菜都讓她選,她會說你要少吃點鹽。吃完後走在街上,彼此握緊對方的手掌。她問那個辣妹你覺得漂不漂亮,我說我喜歡你的自然健康。她說你難道不覺得我有點胖,我立刻談起明天的氣象。走到Sogo她拉我進去逛,為我買了一套西裝。她說你需要亮一點的顏色,不要每天穿得像奔喪。回家後她去洗澡,我吃她做的蛋糕。她從浴室中大喊,別忘了今年我們的稅要合併申報。我邊吃邊瞄她佈置的花草,心想這才有家的味道。洗完後我幫她按摩腳,腳底的死皮小心地撕掉。電視上演著《北非諜影》,英格麗?褒曼正無奈地笑。我邊按邊說你的腳怎麼這麼小,她露出笑容已經睡著。「」就這樣,沒有狂野的性?「」就這樣,我睡得無比安穩。不再有奇怪的夢,不再半夜醒來瞪著時鐘。第二天她會先醒來。她穿著我的四角內褲,光著一雙腳丫。我躺在床上看她刷牙,聽她吹半小時頭髮。她叫我起來幫她找絲襪,扣緊紅色的Wonderbra.臨走時她為了找不到鑰匙而咒罵,我說你不需鑰匙我永遠在家。「」這就是你要的生活?你令我想起我媽。「」結婚最棒的是週末的時候,你醒來有一個人在你的床頭。她睡覺時眉頭會皺,好像在夢中試著把一首詩背熟。你們坐捷運去吃brunch,買一張儲值卡找回一堆硬幣。她斜躺在你的身上,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下午一同去逛遠企,兩人牽著手在人群中擠。她要你幫她買i.n.e.,你說錢要省著付貸款的利息。她走到電梯旁跟你生氣,你說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整個下午你們冷戰,到了晚上她還不吃東西。你開始冷言冷語,說沒想到你這麼物質主義。婚前你都穿成衣,口口聲聲說讀書是你最大的興趣。她毫不留情地反擊,說你怎麼不說你買的那件Armani.婚前你說要為我摘天上的星星,現在一定要5折才考慮。「」沒錯,「我立刻說,」婚姻最後就是一連串無謂的爭吵,你何苦往火坑裡跳?「」你不懂,爭吵中也有愛的成分,你氣得發瘋是因為你在乎這個人。她不准我回房睡覺,我在沙發上慢慢睡著。半夜她出來把我的頭扶好,我醒來看到她熟悉的微笑。我們在沙發上把彼此的衣服脫掉,吵架後的性愛往往更美好。「講理不行,我開始訴諸劣根性。
「你去結婚,便不再有權利認識漂亮的女人。」「我問你,」張寶靠近,「你為什麼這麼反對我的婚事,完全失去理性?」「我……」「你平常一向保守純情,為什麼突然變得浪蕩不羈?」「我……」「為什麼?」「接下來呢?」
上禮拜張寶問我為什麼阻止他結婚,我開始捫心自問。
「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應該祝福我有了好的歸宿。」張寶說。
我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結婚後我會很孤獨。」我回想過去一年,張寶每天在我身邊。他教我如何追求女生,怎樣變成更性感的男人。他對台北的女子歸類評論,我彷彿都認識了她們。有些女孩很真,有些很純,有些很冷,有些很笨。有些像旋轉門,有些像跑馬燈,有些像聚寶盆,有些像地雷坑。有些可以私奔,有些敢愛敢恨,有些像多氯聯苯,有些值得共度餘生。張寶帶我衝鋒陷陣,給我機會進攻得分。他給我阿Q精神,讓我臉皮變厚幾寸。沒有張寶,我只能在電話旁等。沒有張寶,我只能怨天尤人。
張寶搖頭笑笑,「我能教你的也只有這些,我宣佈你今天畢業。現在你要挑一雙合腳的鞋,大方地走進這個世界。愛有時候像聖誕夜,有時像復活節,有時像華西街,有時像大荒野。有時像打獵,你只是為了證明你的優越。有時像鍋貼,煮熟的方法必須從外到內。有時像洞穴,你躲進去逃避這個世界。有時像流血,停止它需要一點時間。有時像上學,你不喜歡但已習慣了你的同學。有時像下雪,完全遮住你的視線。有時像拿鐵,是文化和品味的表現。有時像紙屑,用完後就被丟在大街。有時候無解,你愛的人是你姐姐。有時候犯賤,娶了妻又想納妾。有時像北大西洋公約,你們的結合只在抵抗一個不復存在的威脅。有時像聯合國安理會,重大分歧永遠無法徹底解決。不管它是什麼,你必須親身體驗。你不能永遠站在我旁邊,讚歎或批評我的表演。」張寶決定結婚,我最後只能祝福他們。婚期定在5月20,蜜月會在溫暖的夏日。我答應當他的伴郎,為他打點婚禮的大小事項。其中最難的是邀請一年來他認識的女子來參加婚禮。我打電話給高維修女子,她口氣冰冷得好像剛剛有人過世。我打電話給蛋白質女孩,她快樂得像剛吃了一個蘋果派。安娜蘇說她不再吃RU486,今年秋天就要去上NYU.邁阿密的寒冷說她不後悔愛上自己的老闆,堅信真愛超越所有世俗的規範。
當然我也找了張寶幫我追過的CSR,我仍相信貝爾是為了她的聲音而發明電話。女強人離開了投資公司在網路創業,快要上市但公司仍不賺錢。壞女孩申請到了史丹佛的MBA,頻頻問我舊金山的生活費貴不貴。搞了半天莎莉並不是Lesbian,她只是剛好喜歡短髮和K.D.Lang(美國女同性戀歌手)。
雖然我極不願意,但也找了鐳射頭。他依然英俊瀟灑,聽說是朱蒂?福斯特兒子的爸爸。我也找了90度褲子先生,他和薇琪剛在拉斯維加斯成為新人。聽說他在婚禮上打扮成貓王,我一輩子都無法想像。我和90度促膝長談,從Graceland談到格林斯潘。
「你最喜歡的經濟學家是誰?」他問我。
我看著一旁的薇琪,她微笑地眨眼睛。
「剛好是格林斯潘。」我說。啊,凱恩斯,就永遠當作是我和薇琪的秘密。
證婚人讓我大傷腦筋。我本來想找大人物,但怕他們講完話時台下已經開始打呼。最後找了張寶的老闆,他是外國人所以致詞會很短暫。
19號那晚我為張寶舉辦了告別單身派對。我們去了一家酒廊,小姐一個比一個漂亮。張寶最喜歡的是Linda,她坐在張寶身上身體軟得像棉花糖。她自成一個磁場,整晚張寶粘在她身旁。我在一旁看得很緊張,口水咽得越來越勉強。張寶笑得很狂放,好像明天世界就要滅亡。
第二天到了中午張寶才起床,洗臉時還有點搖晃。我替他拍拍西裝,準備開車去迎娶新娘。然後我在他西裝口袋裡發現Linda的名片。
「你帶著這個幹嘛?」「我……」他支吾,「我擺錯地方。」他搶回名片,上車時有些慌張。
晚上5點,雙方父母去最後檢查會場,我陪新人待在新房。蛋白質女孩在做最後補妝,我從來沒有想到她竟可以如此閃亮。張寶一個人躲在廚房,昨晚的食物還沒有吐光。門鈴響,我打開……
竟然是Linda!
「你來幹什麼?」「張寶找我來的。」這時張寶跑過來,汗水已經溶了他臉上的妝。
「跟我來……」他帶著Linda走進樓梯間。
我跟上去,樓梯間的門被鎖了起來。我用力敲了10分鐘,門才慢慢打開。
張寶倒在我身上,領帶已經鬆綁,脖子上血脈賁張,臉摸起來很燙。我們站在飯店20樓的走廊,卻感覺踏在一朵雲上。
「我不能結婚!」他抓住我的衣領。
「什麼?」他一直喘氣,好像剛跑完百米。
「我不能結婚,我發現我還是會愛上別人……」「Linda?」他點頭,我刷他一巴掌。
「你這個王八!」「隨你要殺要剮,但我必須說真話。」「聽著,那不是愛,」我抓住他的頭髮,「愛你的人在新房,Linda喜歡你只是因為昨晚我們小費給得很大方。」「不,Linda是愛我的!」他推開我,喝醉酒一般搖晃,「我,我要走了,剩下的事你來擋……」「等一等——」我抓住他西裝的尾巴,他被我拉倒在地上。我抓起他,把他拖到牆上,「你今天一定得結婚!」「不!」「記不記得你上禮拜跟我說,你已經厭倦了單身生活,沒有力氣再對抗寂寞?」「有了Linda我不會寂寞。」「記不記得你說,你希望每天醒來有一個人睡在旁邊,她的笑容圓滿得可以用來發電。」「那是我為了要結婚而自圓其說。其實每天醒來我最渴望的是ICRT的廣播,聽到昨晚NASDAQ指數又被打破。」「不,」我大吼,「你不是一個這麼物質的人!」「不,我是!」他吼回來,我嚇得退後三步,「我希望我不是,希望自己能欣賞女人的氣質,對藝術不是這麼無知,能勇敢地講自己的心事,看到落葉能寫一首詩。我試著要那樣,但我做不到,」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不要自欺欺人,你和我一樣,只是你壓抑得比較好。」我坐到地上,想起一年來我們遇到過的女人。認識她們像參加猜謎遊戲,我是天才兒童但得分很低。她們是深海我想探底,最後卻慘遭溺斃。也許張寶是對的,追求心靈最後會身心俱疲,重視物質可以讓這一切比較容易。
我驚醒過來,張寶不見了。
我衝到新房,只看見新娘困惑的眼光。我跑到典禮會場,50桌的客人已開始抬頭仰望。
「各位先吃瓜子!」我衝到lobby.「他開禮車跑走了!」服務生說。
我跳進計程車追去。張寶開得很快,禮車上飄揚的紅絲帶好像在說「有種你過來」。我可以看到張寶的後腦,篤定得像一尊石雕。我把頭伸出窗外對前面大叫,差點摔到路上的安全島。他開過餐廳、舞廳、pub、KTV、我們的小學、中學、大學,他猛按喇叭,好像是在對這個城市說一個笑話。就在他大鳴大放時,他的車撞到前面一輛跑車。
一名女子從跑車上下來,身材和臉蛋都比跑車還要精彩。她大罵張寶,三字經刺耳得像一把刀。如此美麗的女子用這樣的語言,你真的覺得上帝在和你開玩笑。
我走上前,張寶也走出來。我們三個人站在路中間,一切又回到原點。
「接下來呢?」女子問。
我們對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