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張寶教我如何應付感覺有角,我試了所有的方法都沒效。
「我帶你去舞廳參加淑女之夜,這會是最好的治療!」舞廳走了一圈,我再也沒有寂寞的感覺。
「十二點方向坐著兩個冰箱,你有沒有膽量?」我點頭,拉挺西裝。她們坐在角落,等著大企業的小開。我們拿著啤酒瓶撐在吧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壞。她們看我們走近,假裝開始玩桌上的濕巾。張寶說小姐我們可不可以坐在這裡,她故作驚訝好像不知我們是何用意。她把皮包移開,裡面的保險套掉出來。我們裝作沒有看見,心裡卻開始感謝老天。張寶說我叫查理,這是我的朋友傑利。她說我是崔西,這是我的同事珍妮。大家都有默契不問真名,同時關掉口袋的手機。崔西戴紫色墨鏡,皮膚白得像宮保雞丁。珍妮擦藍色眼影,瘦得像非洲難民。崔西拿出VirginiaSlim,張寶拿出都朋打火機,珍妮蹺起腳上的Gucci,這時突然有人放屁。
「我喜歡這首歌曲!」機靈的張寶立刻帶我們遠離災區,熱舞中我們開始互相猜忌。張寶和我的表情大智若愚,心裡卻想這兩個美女絕對不能娶。崔西和珍妮開始用嘴巴呼吸,心想誰知道這兩個男的還有什麼隱疾。
「想喝什麼東西?」回到座位,張寶試圖扭轉危機。
崔西點Brandy,珍妮點Whisky.我心想這下可不便宜,張寶卻想酒精越多對我們越有利。
「你們常來嗎?」「我們第一次來這裡。」鬼才相信。
「你們做哪一行?」崔西反問。
「我們在銀行。」「哪一家?」張寶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造假。104可以查到公司的電話,她可以在公司門口等你回家。萬一她將來肚子變大,要整你有很多辦法。
「艾爾史密斯。」「我從來沒聽過這家銀行。」「我們是一家小的瑞士銀行,一年前才進台灣。」這一方面是扯謊,一方面也要確定她們不是同行。萬一她將來可能是你的account,今晚最好不要在她面前脫光。
「你們在公司負責什麼?」「我們做衍生性商品。」任何聚會中你若想轉移話題,只要說出深奧的「衍生性商品」。果然她們立刻失去興趣,眼光開始在舞廳內游移。張寶進入第二局,談她們穿戴的東西。
「這件是不是Prada?」「你怎麼知道?」「Prada就是要像你這麼瘦的人穿才好看。」張寶間接地灌她迷湯,讓她高興卻不至於提防。你口紅的顏色很漂亮,搭配你白皙的皮膚十分理想。你穿白色閃閃發光,好像朱麗亞羅勃茲演落跑新娘。你是不是從來不下廚房,為什麼身上聞起來這麼香?你的鞋子很特別,脫下時需不需要我幫忙?你的腿又美又長,我想徹夜在旁邊站崗。你的絲襪若隱若現,可不可以借給我做蚊帳?
崔西牽起嘴角,露出今晚第一個微笑。珍妮拿出手機檢查留言,不滿意崔西變成全場焦點。張寶機警地說:「珍妮是不是混血兒?」她放下手機,看張寶的方向。
「你長得像……那個……那個明星……」「籐原紀香!」我補上,「是不是很多人這麼講?」她甩一甩長髮,巴不得立刻拿出鏡子端詳。崔西問:「你們是不是常這樣一搭一唱?」突然間氣氛有點緊張,我不知道下一句話怎麼講。張寶解圍說:「只有當對方非常漂亮。」她摸摸張寶肩膀,讚許他沒有棄子投降。張寶斜眼看她手掌,開始計劃下一攤的地方。
「對不起,我去洗手間一下。」「我也去。」比賽叫停,我們勝利在望。她們會在廁所補妝,討論我們兩個是不是正常。查理非常油滑,但的確有不錯的長相。傑利都不講話,悶騷的爆發力也許更強。她們分配好誰由誰上,回座位時就自動坐到那個人身旁。她們會放鬆往後躺,裝出微醉的模樣。笑時頭九十度往後仰,手自然掉到你腿上。其實她們清醒得可以算8的5次方,這個月的安全期有多長。裝醉只是提醒你幫她們結帳,然後帶她們轉移戰場。
「想不想去吃消夜?」張寶問。
「去哪裡?」「你說呢?」她說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張寶迅速握著她的手不放。我們穿過層層的人牆,吸引到許多羨慕的眼光。匆匆吃過消夜,我們站在店門口討論誰往哪個方向。張寶和崔西往忠孝東路,我和珍妮往南門市場。我知道張寶會和她上床,今晚將是一場硬仗。我會在計程車上不斷掙扎,最後還是送她回家。
第二天張寶問我為什麼這麼傻。
「因為我還想著CSR.」「變心」
上禮拜張寶帶我去舞廳,每個女人身上我都看到CSR的倩影。
「你醒醒吧,CSR不可能回來。」張寶潑我冷水。
「為什麼?我和女人分手常常反悔,每次都跑回她家門口下跪。女人的心應該也可以挽回,我只要多送幾朵玫瑰。」「男人變心,很容易回心轉意。女人變心,通常就是戀曲的結局。」我想起過去變心的經驗,每次都持續不了幾天。只要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通常就能破鏡重圓。和她在一起十分自然,沒有急欲表現的不安。一早起床可以共進早餐,她沒有化妝還是能看。她的飯總是給你半碗,盯著你要把青菜吃完。下班後約在捷運車站,願意跟你去吃路邊攤。晚上坐在家看X檔案,廣告時不需要刻意交談。睡前她會提醒你錄影帶該拿去還,白襯衫明天一定要換。你們對彼此的存在都已習慣,她對你的好是理所當然。你們的愛變成商業套餐,什麼都有但吃起來沒有口感。派對上你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年紀輕輕卻發育得很快。和她你玩笑可以亂開,不時手還可以隨便亂擺。她抽煙喝酒和你打牌,談到一夜情她見怪不怪。一晚她留你看《七夜怪談》,你打電話回去說要徹夜加班。第二天你提出分手的要求,衣服收了立刻就走。一個月後年輕女孩認識了小開,離開時甚至沒說拜拜。這時你才知道最美的還是舊愛,持久的感情往往表面是一片空白。你做了她最喜歡吃的蘋果派,守在她家門口唱《往日情懷》。你詛咒自己的祖宗八代,怎麼生出我這種不識好歹的蠢材!
「沒錯,」張寶說,「男人很不成熟,像一塊煮不透的狗肉,他們變心只是受到肉體的刺激,有時根本身不由己。」「那女人呢?」「女人很難愛上你,但愛上你就死心塌地。第一次見面你一見鍾情,她甚至連你的名字都記不清。第二天你約她看電影,還得描述昨晚的衣著和髮型。三個月後她答應和你出去,臨時取消只因為當天下雨。半年後她讓你牽她的手,送她回家卻不許你上樓。一年後她請你上去喝咖啡,不是暗示而是她家電梯鬧鬼。兩年後她讓你進她的臥房,只因為你學電腦而她的鼠標不太靈光。三年後她終於和你上床,此後每天便粘著你不放。她為你準備早餐,一星期只能吃三個蛋。維他命ABCD,每天一定要各吃一粒。襪子逼你每天要換,刷牙的方法她都要管。報紙不准丟在地上,杯子用完要放回廚房。上班時打電話給你,問你度假想不想去夏威夷。你知道辦公室很多男生在追她,每個都有比你高的學歷。其中一個一米八十幾,拍廣告賣卡文克萊的內衣。另外一個頗有才氣,聽說以前寫過三少四壯集。她對他們都嚴辭以拒,送的花直接丟到垃圾桶裡。你們的合照她放在電腦前,每個人走到她位子都會看見。你第一次出軌騙她說在公司加班,其實你在一家廉價的旅館。第二次出軌騙她到高雄出差,沒接電話因為手機忘了帶。第三次你騙她說好友有了感情危機,你必須陪他免得他從陽台跳下去。沒想到她的朋友在街上看到你,你摟著的女人穿著D&G.她說你為什麼要對我說謊,你說我們的愛早已名存實亡。你搬走後她公司的男士趁虛而入,她和他們出去仍穿你送給她的衣服。」「你是說女人會癡情到底,永不變心?」「她們愛你時都用了真感情,所以不可能一下子全面撤軍。她們變心時比較理性,利弊得失都一定想清。然而一旦下了決定,她們往往比男人還要狠心。當你第一次回頭求她原諒,她想起你們曾發誓要有難同當。她說服自己男人犯錯十分平常,反而怪那個女人太過放蕩。當你第二次求她原諒,她已經真正受傷。但孤單的日子她不願再嘗,接受你但不再對你有太大的期望。當你第三次出軌被她抓到,她知道你已經無可救藥。她分手信寫得很潦草,但下筆的力道如同一把刀。你對她是一串沒有做成酒的葡萄,一張留到最後卻沒有中獎的統一發票。」「你是說……」「我是說CSR不會回來,你越早明白這個道理越好。她愛你時你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如今你只剩下單人床和安眠藥。」我低下頭,試著把她忘掉。
「男孩時間」
上禮拜張寶勸我忘掉CSR,方法是每天在我面前講她的八卦。
「夠了,你不要污蔑她,」我轉移話題,「你上上禮拜不是在舞廳認識一名美女,你怎麼都不約她出去?」「出去幹嗎?」「你那晚不是和她……」「那又怎樣?」「這是基本禮儀,親密後第二天要對她特別關心,一早就快遞鮮花和巧克力。如果她是第一次,你甚至應該請假陪她,解釋懷孕沒有那麼容易,如果有事你會負責到底。」「她不是。」「那你至少也該和她共進晚餐,表示你不是得手後就變得冷淡。」「我跟她說我要去舊金山,免得她跑到辦公室找我麻煩。」「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我說,「她和你萍水相逢,親熱只是一時衝動。也許因為你長得像謝霆鋒,也許因為她的寂寞沒有人懂。你早晨醒來逃之夭夭,她正熟睡你叫都不叫。你早上沒和她聯絡,她午飯吃得不多。你下午不和她聯絡,卻和同事誇耀你的戰果。她想打電話給你,才發現根本不知道你的姓。她充滿恐懼不安,害怕你只是跟她玩玩。此時你應該送她一束花,卡片上寫謝謝你讓我長大。晚上再陪她去洗頭髮,說我隨時願意去見你爸媽。」「你都是這樣?」「我沒有經驗,但書上都這麼講。」「真是噁心,」張寶不屑地說,「你以為你這是純情?其實根本是頭腦不清!」「我在她懷疑時給她肯定,後悔時告訴她這不是一夜情。這是仁至義盡,怎麼能算頭腦不清?」「這就像第一次去看房子就達成交易,不看地契也不檢查鋼筋。一廂情願地立下誓言,你沒有給自己一點男孩時間。」「」男孩時間「?」「你有沒有看過世上最偉大的電影?」「奧森威爾斯的《大國民》?」「不,愛莉西亞席維史東的《獨領風騷》。片中說聰明的男人在發生關係後,最快要等五天才和女方聯絡。這五天就是男孩時間。」「喔——我懂了,這五天你要讓女孩子寢食難安,後悔沒有吃避孕丸。一方面懷念你那晚的激情,一方面害怕你不是真心。這樣你就可以增加自己的權力,讓她以後一切聽命於你。天啊,你真卑鄙!」「你很有悟性,」張寶嘉許,「不過等五天也不完全是欲迎還拒,更是要讓雙方頭腦清醒,想想怎麼走下一步棋?」「有什麼好想的,你愛她,你和她發生關係,你娶她,你們一輩子在一起。」「不是每個人都和你有相同的次序。有的人其實討厭她的個性,卻無法抗拒她的身體。送了幾千塊的鮮花巧克力,終於脫掉了她的內衣。幾秒鐘的翻天覆地,結束後竟覺得如此而已。初識時她高不可及,到頭來也不過這樣容易。所以第二天他要好好想想,她值不值得付出感情?她除了鞋子還有沒有別的收集?她除了髮型還有沒有別的興趣?她除了」Howmuch?Howmuch?「還有沒有別的問句?她除了」Doit!Doit!「還會不會說其他的片語?我除了新台幣還能給她什麼東西?衣服脫下後我們還能不能讓彼此好奇?有一天她不再美麗我願不願意推她的輪椅?有一天她不再年輕我願不願意幫她換點滴?你花五天把這些問題理清,接下來就可以做個負責任的決定。如果你求仁得仁不想繼續,至少她學到像你這種男人以後要保持距離。如果你捨身取義願意開始瞭解她心靈,搞不好會發現她其實讀過陀思妥耶夫斯基。」張寶的口水濺到我的眼鏡,他繼續,「但如果你第二天就和她聯絡,把持不住一定又會去翻雲覆雨。肉體這樣馬不停蹄,心靈反省哪會徹底?要不然就是立刻說我愛你,那也是因為昨晚意猶未盡。心想只要每天能有一次,她是木頭都沒有關係。」「我是會說我愛她,但動機絕不是性!」「那就是廉價的溫情主義,或是急欲負責的虛榮心。你要證明你和別的男人不同,於是糊塗地犧牲了自己。你怎麼知道她們都想再見到你?搞不好那一夜是各取所需,她們也達到了目的。她巴不得再也不要見到你,才可以去找別的刺激!」「虛榮心?你怎麼能這樣扭曲我的動機?」「我有扭曲嗎?」張寶冷笑,「如果你做的都是成熟的決定,為什麼你所有的女友,包括CSR,最後都會離開你?」他一箭穿心,我撞倒桌椅。像氣球洩了氣,我窒息。
「壞女孩」
上禮拜張寶在保留男孩時間,我和在舞廳認識的珍妮見面。
「她怎麼樣?」張寶問。
「她請我進她房間,隨即關上窗簾。她喜歡做各種實驗,和她在一起我需要買保險。」「你喜歡她嗎?」「喜歡。但我的理智告訴我喜歡她會有麻煩。」「為什麼?」「她感覺上……像一個壞女孩。」是的,你是乖乖牌,她是壞女孩,她讓你感到不自在,你懷疑她曾經下海。國中時她們都坐在後排,發育比別的女生要快。劉海的頭髮有一撮故意染白,改窄的裙子短過膝蓋。襯衫的扣子打開,短袖的袖子還捲起來。走路時口香糖嚼得很快,頭總是往一邊歪。一包長壽放在口袋,小抄夾在內衣裙擺。下課後外校的男孩來載,可能是陪她去診所墮胎。
高中後你們分道揚鑣,之後你認識的都是乖寶寶。她是校刊的主編,讀過原版的資治通鑒。她是合唱團的團長,5歲就會彈蕭邦。她們都戴著厚重的眼鏡,身材出奇地平。講話的聲音非常好聽,稱呼每一個人都用「您」。手帕一定每天換新,下車總是記得拉鈴。模擬考都是班上第一,從早到晚都不生氣。
你們都考進台大的科系,整天忙著烤肉和迎新。社團參加得十分起勁,動不動就討論救國救民。畢業後你們都去美國留學,爸媽付錢讓你們衣食不缺。回國後都在外商做事,每個人都有英文名字。生活範圍局限在台北東區,沒有Starbucks就活不下去。喜歡看Discovery,沒聽過霹靂布袋戲。2000年政府選舉,沒去投票在家裡休息。
「你們活在一個被保護的世界,」張寶說,「雖然每天上街,其實活得與世隔絕。那些和你們背景不同的人,統統被你貼上標籤。他的頭髮梳得漂亮,一定是同性戀。她很會化妝,一定每天和人上床。她不在乎投資理財,眼光一定很狹窄。她沒聽過電子商務,真是無知的幸福。因為她們不認同你的價值觀,你在她們面前就失去了安全感。於是你自然地排斥她們,把她們列為壞女孩。」「我沒有排斥她們,說來奇怪,正因為她是壞女孩,我反而更迷戀她的風采。」「哦?」「因為她不按牌理出牌,因為她的個性隨時會引起火災。她不會等你先打電話,聽到你的聲音還故意裝傻。她不會收了你的花,卻丟掉你寫的卡。她不會forward一堆笑話,然後質問你為什麼不回答。她不會一邊談生涯規劃,一邊問你她該不該去染髮。她不會打電話給你,又頻頻去接大哥大。她不會坐進計程車,要你幫她記車牌號碼。她半夜跑到樓下,說今晚可不可以借睡你的沙發。她進來後先說你家真大,下一句突然說」我今天沒有穿bra「。她批評你牆上的畫,說看起來像我昨晚吃剩的披薩。她在客廳更衣,你走過時剛好在脫絲襪。她沖完澡走出來,劈頭問你我胸部是不是有點塌。她半夜不睡覺,躺著看少女漫畫。一早站上跑步機,運動裝緊得像蝙蝠俠。你說我晚上請你吃飯,她說我今晚已有好幾攤。你還是去找個好女孩,我這種女人太複雜。」「她說得對,你搞不過她。」「正因為如此,我覺得完全解放。她直來直往,情緒寫在臉上。我不用費心猜測,每天忙著破解密碼。我恢復了動物的本能,重拾幼年的純真。我不再使用大腦,全身輕飄飄。」「天啊,她是不是給你吃了藥?」「我不知道她給我吃的是什麼,不過我的心情的確變得很好。」「聽著,」張寶把我從椅子上揪起來,「你必須馬上和她分開。」「你剛才不是還叫我不要歧視壞女孩?」「你不是真的愛她,只是想逃避乖女孩給你的挫敗。或者想滿足你的優越感,讓她覺得和你在一起是高攀。珍妮是世界奇觀,第一眼看到難免流連忘返。但她就像尼加拉瓜大瀑布,遠看心曠神怡,跳進去就死無葬身之地。」「但我想認識她,瞭解她。」「你沒有本錢瞭解她。她追求慾望和本能,你崇尚理智和安穩。她穿豹紋熱褲,你穿三件式西服。你想結婚,她要私奔。結婚你想請顯貴致詞,她想找舞龍舞獅。蜜月旅行你要先上網收集資料,她說到了中正機場再思考。避孕措施你堅持用保險套,她說沒關係今天我體溫不高。投資理財你想貸款買房子,她說我想要新款的奔馳。計劃退休你準備買定時定額的基金,她說我們40歲就跳樓殉情。」此時珍妮跑到我們公司大廳,對著警衛破口大罵。
「愛她像革命,但你屬於中產階級。」我聽著珍妮潑婦的聲音,不知該不該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