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下午,想忘掉麥克風。
我在台大教一門行銷課,上課時會戴著小型麥克風。星期三下課十分鐘,我去上廁所,然後在草地上和同學聊天。講到一半,一名同學突然從教室裡跑出來說:「老師,你麥克風沒關!」
「所以……我剛才在草地上講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非常清楚!」「那麼,我剛才去上廁所……」
那一刻,我極度尷尬。但回家之後,我卻清楚地記得:在我忘掉麥克風的那幾分鐘,我是如此瀟灑。每個人,不管他的職業是不是老師,都帶著一隻麥克風。這只麥克風是每個人自以為是的程度。越覺得自己重要,麥克風越大,將你的某些特徵擴大,甚至到噪音的程度。越覺得自己平凡,麥克風越小,不需要擴音,但自然流出一種神韻。如果你想看看大的麥克風,最好的方法是坐在酒吧門口。每一個帥哥美女走進來,都要故做酷狀,東張西望卻不直接看別人的眼睛,摸摸頭髮卻變不出新的花樣。他知道每個人都在看他,所以故做不在乎的表情。分分秒秒,他都假設身上黏著別人的眼睛,每一個動作,只是強化他想要塑造的形象的一場戲。麥克風開了一夜,他震耳欲聾,最後竟也相信了他是如此特別,他所幻想的那個形象真的是他自己。看到這樣的人,你只想在他夢幻的髮型上倒一坨大便,然後說:「老兄,你可不可以自然一點?」
越有名的人,麥克風越大。我也曾經這樣製造過噪音,放任「自我」膨脹成棒球場,然後發現:場內一個觀眾都沒有。我突然領悟到:其實沒有人在看我,天災、人禍、時間、甚至自己的弱點,都可以隨時切掉我麥克風的電源。於是我學會輕鬆,學會自嘲,我知道自己走路沒風,所以更敢放心地挖鼻孔。
「同學們,」上課後我跟同學說,「剛才你們沒有聽到洗手的聲音,是因為我手受傷還沒好的緣故!」我笨拙地挽救,開始臉紅。卻覺得忘掉自己,真像上完廁所一樣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