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兩小時的懇求,志平的貸款案被他昔日工作的銀行拒絕。他走到街上,打開手機,聽到Grace的留言。他打回去,沒人接。他再試了幾次,還是沒有反應。他回到家,樓下的管理員說Grace剛出門,臉色不大好看。他有了不祥的預兆。他打回店裡,安安也不知道Grace的下落。她再打Grace的手機,響了很久後,終於有人接起。
「Grace嗎?」
「你是李玉惠的家屬嗎?」
「我是她先生。」
「你太太現在在我們這裡。」
志平趕到時,Grace已經進了手術室。
「她現在在手術室。」
「她怎麼了?在哪一間?怎麼會這樣?她今天上午還好好的……」
「先生,你先不要急,在那邊休息一下,待會兒醫生會出來跟你解釋。」
「她的手術室在哪裡?」
「先生,你冷靜一點,在那邊休息一下,醫生很快就出來了。」
「她的手術室在哪裡?」
「先生,你現在不能進去……」
「她的手術室在哪裡?」
「先生,你冷靜一點,不要急。」
他跑到手術室外,手術室外一排塑料椅,但沒有家屬坐得下來。他抬頭,看著電視屏幕上的病人名單:「李玉惠,婦產科,手術中。」
他們結婚半年了,他在婚禮上答應要照顧她一輩子,現在卻讓她住進手術室。這半年,他創業不順利,讓Grace平白增加很多壓力。他現在突然明白他是多麼自私,為了發洩在大公司的悶氣,為了自己一個空洞的夢想,讓太太擔心受怕。
他拿起電話,想撥給她的爸媽,卻撥不下去。他要怎麼樣向他們交代?
岳父岳母來的時候,焦急的表情更令志平難過。他們都六十多歲了,岳父的鬢角半白,岳母的眼角有了眼淚。志平把自己知道的有限信息告訴他們,岳父不斷地講「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手術區的鋼門打開,醫生走出來,拿下口罩,但把它懸在左邊的耳朵,所有的家屬都抬起頭,希望叫出他們親人的名字。
「李玉惠的家屬?李玉惠的家屬?」
志平跑上去,「我就是!」其他的家屬洩氣地低下頭。
「你是眷屬嗎?」
「我是。」
「她早產,母親平安,但胎兒沒有保住,很抱歉。」他好像只是在描述天氣:今天陰雨,記得帶傘。
「怎麼會這樣?她一直都好好的啊!」李伯伯問。
「她的狀況叫『子宮頸閉鎖不全』。她的子宮頸的組織很脆弱,沒有辦法支撐胎兒的重量,胎兒大到某個程度後,子宮頸提早打開,胎兒提前掉了下來。」
「可是她之前好好的,完全沒有徵兆啊!」志平跟醫生辯論,好像這是可以吵贏的。
「這種狀況通常是沒有徵兆的。」
「她是不是跌了一跤?」李媽媽問。
「看起來是沒有外傷的痕跡。」
「那一定是太累了,我就叫她不要上班了嘛!」李媽媽哭了出來。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志平扶著岳母,自己都站不穩了。
「可能是她之前拿過很多次孩子,也可能是她天生的子宮頸的力量就不夠。」
「我們沒有拿過孩子啊……」
醫師拍拍志平,「她一會兒就出來了,總醫師會來幫你們辦住院。」
醫生轉頭要回手術室,志平抓住他。
「我可以看看孩子嗎?」
醫生看著他。
「我想看看孩子。」
鋼門開啟、關上。醫生帶他走進去。回去吧,去陪Grace吧。何必看孩子呢?何必這樣逼自己?
Grace躺在推床上,眼睛緊閉,衣服上都是血。她的手掉到推床外,志平拿起來,輕輕放進被單中。她的手冰冷,軟軟的沒有反應。他看不到她的肚子,但知道胎兒不見了。余樂脫隊了,落在後面,爸媽也找不回來。
全世界有63億人,他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分鐘,少掉了一個。
「你還要看孩子嗎?」醫生問。
孩子被放在一個保溫箱中,遠遠看去,跟正常的保溫箱沒有兩樣。彷彿他被洗得乾乾淨淨,等著迎接一輩子的寵愛。志平放慢腳步,落在醫生後面。醫生停下來,站著等他。他走上前,醫生把白布揭開……
他像一朵提早枯萎的蘭花,滿臉被辜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