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睫毛很長,她躺在地上時,睫毛看起來像地上的草。
她躺在杜方客廳的地毯上,兩手舉起,拿著一份CD的小冊子在空中讀。她換一張CD,CD槽伸出來,滑過她眼前。她把新CD擺進去,把CD槽壓回,從頭到尾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國外的歌星都要在CD的說明書上感謝上帝?」安安問。
杜方坐在飯廳餐桌上看報紙,沒聽她在講什麼。
「我不是說什麼老氣的歌手,《真命天女》耶,夠酷了吧?在這張專輯說明書中她們就寫,『要不是因為上帝,我們不會在這裡做這第三張專輯。』呃,好矯情。還說,『世上沒有人像你一樣偉大!』這不是廢話嗎,世上當然沒有人像上帝一樣偉大……」
杜方愛理不理,安安站起來。她走到杜方收集的DVD櫃子前,用手指滑過他的DVD。
「真好笑。哪有人把《教父》放在《Playboy泳裝特輯》旁邊啦!」
杜方還是沒反應。
「我在跟你講話耶!」
「我知道,因為美國是一個很虔誠的國家啊。」
「我要去美國耶——」
杜方抬起頭。
「你要去哪裡?」
「你要不要跟我們去黃石公園?」
杜方回到報紙中,「不是說不去了嗎?」
「我媽還是想去,她說要趁我暑假,剛好可以陪她。你要不要跟我們去?」
「我要去上海,那邊的分公司現在很忙。」
「你晚一點再去不行嗎?」
「就算我能去,你媽在,多奇怪?」
「怎麼會?」
「下次我們一起去吧。只有你和我。」
安安坐回地上,把音響的音量開大。她猛按遙控器,每首歌只聽幾秒鐘。
「那我們就不能慶祝認識四個月了!」
「嗯?」
「我說『那我們就不能慶祝認識四個月了』!」
「喔,四個月……」杜方放下報紙,「你想怎麼過?我們在你走之前先過!」
認識四個月,安安想唱KTV。約好七點,杜方臨時說要開會。她只好找小路和幾個同學來唱。杜方十點才到。兩個同學先走了,包廂裡只剩下三個人。安安一手麥克風,一手螢光棒,很努力地用鄭秀文的《眉飛色舞》帶熱氣氛。
「嘿,小路。」杜方走進來,打了個招呼後,喝了一口茶,一首歌都沒完,又走到門外去接手機。
他回來時,安安興高采烈地拱他唱歌。
「他的拿手歌是《好好愛我》!」安安驕傲地跟同學宣佈。她熟練地找到歌的代碼、輸入、插播。屏幕上的字變成紅色,和其他沒有插播的歌區隔。同樣的動作她重複了五遍,屏幕上一排五次紅色的《好好愛我》。
「你神經病啊!」杜方說。
「這樣歌才會比較快出來啊!」
歌出來時,杜方在門外接手機。安安興高采烈地替他唱了一段,巴望著他能回來跟她合唱。
「切歌!切歌!」小路叫。
安安坐在鍵盤旁,不管觀眾怎麼要求、場面怎麼冷清,她就是切不下去。
安安一早走,在機場打給杜方,他沒開機。中午,杜方在飯店和客戶吃飯,吃到一半起身去洗手間。
「前面那個門出去右轉。」客戶告訴他。
「我知道,這邊我常來!」
他站起來,把椅子放進去,轉身走向洗手間。迎面走來一名可愛的女侍。杜方露出微笑,突然停下來。
「小姐,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小姐轉過身,「你看到那邊那個盆栽嗎?」
「看到了。」
「盆栽那邊右轉。」
「喔,我以為你說那邊那個盆栽就是洗手間。」
小姐笑了,杜方贏了。安安不在,他需要用別的方法找到這種贏的感覺。
安安走的第一晚,杜方就寂寞了。在公司待到十一點,一個人回到家,開門後直接倒在沙發上。沙發上的軟墊掉在他腳背上,他連踢開的力氣都沒有。他的身體像一件癱在沙發上的大衣,好久沒有乾洗。他轉著電視頻道,一分鐘內就轉過100台。他無意間瞄到DVD的架子,《教父》旁邊,現在擺的是《神鬼戰士》。至於《Playboy泳裝特輯》,被放到《黑色追緝令》旁邊。
他笑一笑,撥安安的手機。她關機,應該在飛機上吧。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很累了卻睡不著。他沒有力氣去客廳看《神鬼戰士》,他唯一還有力氣做的事,是拿起電話。
「喂……」
一小時後,來賓254號來到他家。
安安從美國打了幾次電話來,杜方都和來賓254號在一起。他看到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來電號碼,知道可能是美國打來的,就不接。
「你跑到哪去了?都不接電話。我現在在黃石公園裡面打電話給你,我們的小木屋裡沒有電話,我得跑到森林裡的公用電話打給你,晚上冷得要死,四周黑漆漆的,好想你喔。這邊到了晚上,回到小木屋,什麼都不能做,沒有電視,沒有電話,只能睡覺。我媽睡了,我跑出來打給你,好想聽你的聲音。你帶著手機好不好,好想跟你講話……」
安安在黑森林留言的那一刻,杜方正和來賓254號和她一群朋友,坐在安和路的pub裡,點了一杯「黑森林」雞尾酒。他們五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每個人都在偷瞄鄰座的客人,看有沒有人在注意自己。來賓254號低頭按手機,檢查留言,虔誠的程度好像手上捧的是祖先牌位。
他們散了後,杜方送大家回去,最後剩下來賓254號。他看她整晚心不在焉,想奪回她的注意力。
「想不想去聽卡雷拉斯的音樂會?」
「我最討厭國家音樂廳了,」來賓254號說,「悶都悶死了。」
「我不是說去國家音樂廳。」
「那去哪裡?」
「我帶你到吳哥窟去聽音樂會好不好?」
「哈!」來賓254號爆笑出來,「我才不要去柬埔寨呢!那麼落後,連像樣的飯店都沒有!」
杜方換擋,什麼也沒說。他開了一段,很溫柔地說,「我明天一早要跟美國做一個電話會議,今晚不想睡了,你來陪我好不好?」
「不行,我明天早上要開會。」
「沒關係,我一早送你去公司。」
「不要啦,你現在送我回去吧。」
「你還有事是不是?」
「你這口氣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我這麼多?」
「你找我的時候那麼熱情,現在我需要你,你就變得這麼冷淡!」
「你搞清楚,當初是你來跟我搭訕的——」
他緊急剎車,她被安全帶拉住的身體向前衝。
「你幹什麼啊?」她破口大罵,尖銳的聲音和優雅的外表格格不入。
杜方猛踩油門、再緊急剎車、猛踩油門、再緊急剎車。來賓254號的身體被前後甩動。
「你再說說看……」杜方也大叫。
來賓254號扯掉安全帶,抓起皮包。杜方抓住她的手臂,她用力地甩開,打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