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和蓮英打出來的交情,決定離開大島去冥山修行。冥山是個連鳥都飛不過來的地兒,完全沒有活生氣,在那兒呆著就能忘了世間所有慾念。我在那兒呆了幾十年,中間只有一次去大島看了蓮英,那時她快死了,我跟她長談了一回就離開了,也沒去看繼合。蓮英死後就再沒回過大島,這邊兒的陰界裡誰都再沒聽到過她的音訊,看來她真不是這邊兒的人,她也一點兒都不想繼合。」
「她本來就不是人胎嗎,因為投成人身才受了限制,要不然不會一輩子呆在大島上。」莫姑娘的魂兒插話。
「你猜怎麼著,我不信她又轉世成豹子了,她準是早就投胎上哪兒去了。等我去轉了世,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兒去找她。」
「要是我是你,也會這麼著。看遍世上這些女人,誰能跟她比呢?她又好看又大方不凡,能跟你一塊兒分她自己的男人。我跟京之的關係也不過是聊我們的女兒,要不就是我聽她講書開。我可從來不敢想過跟她分繼書開!那可更成了反統一了。」
兩個魂兒大笑。嬌艷的魂兒說:「你多虧上世不風流,才有現在這個官運。閻王娘娘說不是誰都能去轉世當大官兒的,要風流就攤不上官運,不能什麼都要。我這不是又要轉世當風流養女去了?到了外鄉,能成什麼好事?多活幾年有幾個真男人就滿足了。我這種人不知道修幾百世才能修出個官運來,可你修了一世就得了。還是腦後缺骨頭好。」
「你沒聽說繼天死後他的魂兒見到閻王娘娘後連天堂都沒讓進去嗎?就是因為他不懂女人,閻王娘娘不准他進天堂,讓他轉世體驗人生,結果他拒絕了,就魂遊天外了。所以閻王娘娘說像我這樣的傻子得且來回轉世才能上天堂呢,直到把我轉得能像別人似的享受男歡女樂的事了才算圓了。我就是不懂男女之間的事有什麼好,一想起來就下身疼。我只有聽你講你的事才覺得下身不疼,多怪。可能是你幹的事都是夢裡的,不真的傷身子。我一想起真男人的真傢伙來就下身疼,上輩子給整慘了,不知道來世我的下身還管不管用。」
「我又知道什麼?惟一愛過的男人都是在夢裡才見到他的,真實的男人也是那個老東西張舉人,我死前也不知道真男女的滋味兒,都是死後體驗的,那感覺和真的肯定不一樣,夢裡的事都輕飄飄的,哪怕是男人那東西也不像活人醒著的時候那麼不知輕重。」
「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打岔又給岔開了。接著講你最後陪繼合過的那些年吧。」
「事情就這麼怪,你想一個人想得從生到死的,終於有機會到他夢裡去會他和他單獨相處了,突然不是那麼回事了,他跟你完全沒什麼共同之處,最多是因為年輕時那點兒牽連,到老了還覺得得幫他。我飛進繼合的夢裡去照顧他時發現他真是老了好多,看著他那一身鬆弛下來的肌肉,只想把他抱在懷裡安慰安慰。可是他說:『我這麼老了,又不能給你什麼快樂了,你還是走吧。』我說:『你把我看成什麼了?凡做過人的都有心不是?我可不是圖你那傢伙來的,我是想你一個人在世上活得孤獨,給你做個伴兒,日子就不難過了。』他說:『我的日子有什麼難過的?兒孫滿堂,又都是人五人六的,沒有人能比上我的日子。』我說:『你別騙我,我可是修行了幾十年的精靈了,你那點兒心思我再看不出來還不是白修了?你不高興,要不然你不可能這麼顯老。』他馬上哭出來了:『我真是老了吧?是不是我老了?明明是高興的事為什麼我不高興?明明是出了一家子英雄我怎麼倒覺得窩心呢?一想起我兒子繼天孫子繼書開就要哭,怎麼不覺得為這兩英雄光榮呢?兩個孫子書風書主現在耀武揚威的當大官兒,我也是看著不舒心。當年聽信了什麼生貴人幹大事的鬼話,現在倒教子子孫孫活不安穩。我們繼家將來要是斷了子孫可怎麼辦?!我說:『你這是從哪兒擔心起呢?怎麼可能呢?你還有一個兒子兩個孫子呢。』他說:『繼成生了三個孫子,死了一個還剩兩,大孫子只留下一個姑娘,二孫子終身不要娶,三孫子剛跟老婆生了一個兒子就離婚了,可氣不可氣?我二兒子繼天連老婆都沒娶就死了。他死的不明不白的,連屍首都沒找到,這個人就好像沒活過似的。』我說:『我聽說他鬧起那麼大的軍隊來,誰都替他驕傲呢。』他說:『軍隊在哪兒呢?讓人家內地來的軍隊給接收了。看看現在大島哪兒還有我們大島人的地方?書風、書主這兩個傻子還以為他們真在繼承繼天和書開的事業呢,——』我說:『你可不能這麼說,說了你就成了反賊了。我這個死人都比你懂得時事。別忘了你年輕時候就逃亡過一次了,現在你要是再逃也帶不回來一個像蓮英那樣的老婆了。』他說:『我現在要是逃就跟你逃算了,老頭兒跟著鬼過也正常。再說,我這不是在夢裡跟你說麼?大白天我找誰說去?我憋死了,要不是今天見了你,就是在夢裡我也不敢說。你以後常來吧了。』我說:『以後我常過來,你要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就跟我說吧。我就睡在你身邊兒,有事時小聲叫我一下就行。白天我也圍著你,你要是叫我時別讓人聽見就行。』我把他摟在懷裡,他就像個小孩兒似的睡死了,也不叨叨了。男人老了,怎麼倒顯小了。」